他刚刚当了皇帝,也刚平复了朝中的种种矛盾和困境,甚至就连几块难啃的骨头,也一并啃了下来,新朝的疆域在不断扩大,在建元四年时已经超过了如今的北周。

    作为皇帝,他当然是意气风发的。

    他年轻力壮,正是勃勃向上之时,未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所以崔云昭下意识就不认为,太医说的病人是他。

    最有可能的病患,要么是霍成朴,要么就是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

    但崔云昭还是心里头发慌。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在她心里头蔓延,让她整个人都再次紧绷起来。

    如果是霍檀呢

    如果真是霍檀病重沉珂,医药无救,那么她最终被人毒死,而霍檀却无动于衷,就说得通了。

    因为霍檀自己,也已经病入膏肓。

    他可能完全不知道,在长乐别苑发生了什么。

    崔云昭深吸口气,顺着这个猜测,继续思索下去。

    可霍檀为何会生病呢

    他那么年轻,那么强壮,谁生病,崔云昭都不会相信是他生病。

    霍檀不能死,或者说,大楚的开国皇帝不能死,因为一旦霍檀崩逝,整个大楚,就会再度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崔云昭低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手。

    昨日夜晚,霍檀还刚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陪伴她入睡。

    这个梦境,确实是崔云昭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无论真假,无论她分析的是对是错,也无论究竟是谁生了重病,总归在建元四年的冬日年关,凌霄宫一定发生了大事。

    以至于霍檀鞭长莫及,不知崔云昭在长乐别苑遇害。

    思及此,崔云昭心里的第二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问题。

    究竟是谁重病了。

    霍檀当时是否有性命之忧

    崔云昭安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掀开了帐幔。

    一线光阴划破黑暗,照进幽暗的拔步床中。

    光线裹挟着尘埃,在空中起舞,在崔云昭的手背上雕刻岁月痕迹。

    前世今生,命运轮转,可光阴却永恒。

    崔云昭看着外面熹微晨光,长长舒了口气。

    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在却什么都还未发生。

    只要还没发生,一切便大有可为。

    崔云昭醒来后思索了很久,等到终于把这些前后都斟酌清晰之后,才唤了梨青伺候她洗漱。

    因为身上出了冷汗,崔云昭还让梨青给她找了一身中衣。

    梨青有些惊讶“娘子,夜里可是觉得太热”

    崔云昭好了摇头,只说昨夜里睡得不太踏实,便问“姑爷呢”

    梨青就道“九爷去营中,说中午回来接小姐去殷舅爷府上。”

    崔云昭便说知道了。

    她今日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几口粥食就放下了。

    大抵是因为那个梦境,崔云昭心里总是反覆思量,她索性也不做其他,只把梦里的一切都仔细记录下来。

    上次一做梦时,崔云昭并未往心里去,她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

    可这两个梦结合起来,崔云昭便也重视起来。

    等到她把今日的梦境记录下来,才看到边上白小川的药方。

    当时王虎子把药方抄回来后,崔云昭便让桃绯去问了问药方是治疗什么病症的,桃绯回来也仔细同崔云昭讲了。

    白小川的药方,一是用来阵痛,二是用来消除淤堵,三则是为了安神。

    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阵痛。

    量最重,看起来用的时间也很久。

    因为里面有几种镇痛类的草药并不常见,给桃绯看药方的大夫经验丰富,倒是说“若是他其他常用的镇痛药都无用处,确实会找一些偏门的,这副药方看起来便是如此。”

    崔云昭当时事情繁杂,没有多想,现在结合霍檀说的事情来看,或许白小川在泉水村被烧伤的伤口,可能至今没有痊愈。

    这副药方,应该就是他自己吃的。

    崔云昭正思索着,外面传来霍檀的嗓音“娘子,我回来了。”

    崔云昭拿着药方的手一抖,旋即,那张轻飘飘的纸笺便落到了地上。

    崔云昭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还会有慌张的一天。

    不过想到昨夜的梦境,她会有这种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崔云昭收拾好书房里的一切,才转身踏出书房,抬眸就看到霍檀正在擦脸。

    他忙了一上午,身上也有尘土,这会儿正在仔细擦洗。

    “一会儿我换一身衣裳,娘子以为我是穿军服好,还是穿公服”

    武官的公服都是窄袖,形制比文官官服要更利落,霍檀现在是军使,虽未有正式的朝廷武官官位,但在博陵,他却是正经的从七品百户。

    崔云昭站在门边,看霍檀那宽厚有力的后背,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同梦里那些话语联系起来。

    但愿,梦里病入膏肓之人不是他。

    这并非因为崔云昭的私心,而是因霍檀新建大楚,举国上下改革一新,在十年后的今日,大楚给了中原百姓一个最好最和平的未来。

    如果霍檀忽然崩逝,中原会重新沦入战火。

    到时候,只怕比现在还要糟糕。

    崔云昭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上前两步,看着霍檀认真道“郎君就穿军服便是。”

    霍檀真的很适合穿军服。

    军服干练,贴身,把他的猿背蜂腰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修长笔直的长腿,更是让人见之不忘。

    霍檀便道“好,都听娘子的。”

    他显见很重视这一次的拜见,不仅换了一身新的青竹色窄袖军服,还穿了一双新的鹿皮靴。

    腰上也换了玉带,往阳光中一站,端是威风凛凛,玉树临风。

    霍檀还要自己重新梳一下头发。

    崔云昭便上了前来,按了一下霍檀的手。

    她从霍檀手里取过檀木梳,慢慢给霍檀梳着乌黑的长发。

    霍檀的头发很浓密,他平日里也爱干净,长发便柔顺乌黑,同他的性子倒是迥然不同。

    崔云昭慢慢给霍檀梳着长发,霍檀透过妆镜,看着崔云昭低垂着的侧颜。

    镜中光影模糊,却把崔云昭的美更添三分。

    霍檀忽然开口“娘子可是有心事”

    崔云昭愣了一下,手中不停,依旧在慢条斯理给霍檀梳发。

    镜中的她眉眼明丽,温婉优雅。

    霍檀深深看着她的镜中剪影,忽然开口“无论舅父舅母因何事而来,娘子都勿要太过介怀。”

    看来,霍檀是误会了。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却淡淡笑了一下。

    她这样一笑,眉目都舒展开来,更是衬得满面芙蓉,绮丽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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