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元和二十二年夏,金吾将军徐空月率军至西北宁城外,与占领宁城的北魏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这一战,无论是大庆还是北魏,皆死伤惨重。将士们流出的血水,几乎将宁城的护城河染红了。
徐空月身为将领却始终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同上战场。在他这种身先士卒的无声鼓舞之下,将士们士气大作,竟在八月初将宁城从北魏手中夺回。
消息传回长安,无数百姓奔走相告,许多人泪流满面。皇帝听闻龙心大悦,当即嘉奖徐空月官升两品,另赐下无数美酒美食。
南山的别苑中,皎皎坐在一处山坡前,居高临下望着坡下。那里有一片树林,郁郁葱葱,草木繁盛。有风轻轻拂过,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响。
"怎么坐在了风口,冷不冷?"太后将手中毯子盖在皎皎的腿上,又细致地往上拉了拉,将腰腹也一并盖住。
皎皎回过头,露出一点儿笑意,"今日阳光很好,不冷。"
太后摸了摸她的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可她身上穿着冬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毛领的狐裘披风。坐着的轮椅上,还铺着厚厚的毛绒垫子。
皎皎任她摸着,等她松开手,就将双手都塞到毯子底下,然后又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您看,我真的不冷。"
太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笑了笑,"皎皎这样乖,既然说了不冷,那就是真的不冷。"
皎皎又露出一点笑容。而后目光重新转回到山坡下的那片树林,神色恬淡安静。
自从她醒来,便总是这样,有人同她说话,她就乖巧应着,无人同她说话时,她就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醒过来一样。
太后知道她心中仍有心结,无法解开。就像她身上碎掉的骨头一样,虽然看似长好了,但不知什么稍一用力,就会再次碎裂开来。她心中焦虑,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从前皎皎会撒娇卖乖,如今她依旧卖乖,却再也不撒娇了。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骄横任性的小姑娘。
可太后着实高兴不起来。
成长的代价太大了,她宁愿皎皎永远做一个孩子。
"西北那边传来捷报。"太后试探着说出,一边留心皎皎的神色,"徐空月将宁城夺回来了。"
皎皎听着,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微微笑着转过脸,道∶"那很好啊,北魏抢占了我们的国土,就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庆不是好欺负的。"
—她说出的话与从前似乎别无二致,可神态却完全没有从前那种鲜活灵动。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雕刻好的木偶,一言一行都再不是从前的样子。
太后心中泛起无言的悲哀,却也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皎皎不知在山坡前坐了多久,兴安拎着一只雪白的东西从林子里出来。太后初时以为是一只兔子,等到兴安走进后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纯白的猫。他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兴奋,先是请了安,然后才道∶"郡主,奴才方才抓到了一只白色的猫。"
那猫因为皮毛被兴安拎着,一动不动,只是用一双蓝色的圆眼不住打量着。
皎皎垂着眼皮瞧着那猫,猫仿佛感受到了危险,身上的毛隐隐炸开。
太后瞧得眉心直蹙,"这是从哪来的猫?"
兴安回答∶"在林子里,这猫被猎户设下的陷阱困住了,奴才将它捞了上来,想着郡主应该喜欢……."说完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奴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他是从官中出来的,自然知道有些看似无主的东西,比有主的更危险。
然而一直安静的皎皎却突然开了口,"留着吧。"
说完她扭过脸,瞧着太后,软语道∶"皇祖母,能留下它吗?"
自她醒来,还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太后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融化了,忙不迭应道∶"既然皎皎喜欢,那就留下吧。"
皎皎唇边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猫。谁知指尖还未碰到,便被小猫挠了-爪子。
兴安见状,面色顿时白了,手一松,小猫落到地上,几个起跳,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皎皎的目光落到了手背上。
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太后瞧得心疼不已,立即让人将章御医传召过来。
不一会儿,章御医就拎着药箱急吼吼赶过来了。人还未到,声音先至,"郡主又怎么了?是腿疼,还是头疼?"
瞧见太后也在这边,立马就要行礼,被太后连忙制止,"先不要多礼了,快来瞧瞧皎皎这手。"
章御医一瞧,顿时吹胡子瞪眼,"郡主您旧伤还未痊愈,怎么就去招猫逗狗?您难道不知道,这种.."
眼看着章御医的话越说越多,皎皎扭头对兴安说∶"去将那只猫抓回来,交给章御医。"
章御医"啊"了一声,"老臣要猫做什么?"
皎皎一本正经道∶"抓回来任您处置。"顿时逗笑了身边的太后。
她许久没有露出这种法子内心的笑容了,这样一笑,连皎皎的眉眼之间都沾染上了一丝轻松笑意。
章御医一见太后都笑了,也不说话,只是依旧吹胡子瞪眼的。等他把伤口清洗之后,便道∶"小伤,就不用包扎了。"说完又来去如风似的走了。
兴安等了等,没见太后发话,颇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皎皎没有看他,却仿佛知道他的窘迫。她望向小猫消失的方向,微风吹来,轻轻撩动她额前的发丝,露出额角两指宽的伤痕。
"就任由那只猫去吧,喂不熟的东西,留在身边,终将成为祸害。"
她虽然这么说,但过了两日,太后还是让人送来了一只纯白色的小狗。狗才满月,却很亲人,跑到皎皎脚边摇着尾巴。"猫本就不亲人,皎皎既然不喜欢猫,那就养只狗好了。"
白色的小狗毛滚滚的,甚是可爱的样子。皎皎见着,顿时心生喜爱。她摸了摸小狗触感柔软的毛,然后将它抱起。
小狗在她怀里四处嗅着,又追逐着她的手,一副活泼调皮的模样,逗得皎皎唇角挂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太后见状,心中稍安。皎皎自醒来,就一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仿佛跟谁都能笑,却又对谁都不是真心的笑。她的笑意只挂在脸上,眼底有着浓重化不开的哀伤。有这样一只小东西陪着也好,起码她脸上的笑意能更真实一些。
庆仁殿,谨妃小心翼翼将一个盛得满满的汤碗放到皇帝面前的桌上。
瞧着她这幅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模样,皇帝唇边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既满意又不太满意∶"你如今已被册封为谨妃,这种事做菜熬汤的事,怎么还亲手做?"
皇帝每日的膳食,一般都是由御膳房准备。年少时容妃也曾亲手为他做过膳食。但是当容妃生下皇子之后,便再也不曾为他做过膳食了。时间一久,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只吃御膳房做出的膳食。
谨妃低垂着眉眼,不敢看他,嘴里恭敬却小声道∶"奴……臣妾喜欢亲手为陛下熬汤。"说完她又抬起眉眼,小心翼翼一般打量了一眼皇帝,复又快速低下,"陛下难道不喜欢……臣妾为您熬的这汤吗?"
皇帝笑意更甚,他瞧了瞧碗里的汤。那是用鲫鱼、豆腐、蘑菇等熬制出来的汤,汤汁发白,能看得出来是熬制了很长时间的。皇帝身边女人不少,这样日日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子却不少。他觉得很是新奇,心想怎么以前没有发觉她还熬的这样一手好汤?
他对谨妃越发满意,于是格外开恩似的将谨妃拉进怀里,哄道∶"你这样乖巧听话,朕怎么会不喜欢?"
谨妃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但不等皇帝脸色有什么变化,她又尝试着一点点放松下来,慢慢依偎进他怀里,做出一副亲密的姿态。
但随即,她又稍稍坐直身子,微微前倾,为皇帝盛了一碗汤,"陛下趁热喝。"
她从前做谨嫔时,就是这样一副乖巧到任人欺辱的模样,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可以任意欺辱。如今做了谨妃,却仍是没有改过这个毛病。皇帝不由得想,幸好她如今有了朕的宠爱,否则还不知道要被欺负到何时?
想到这,他将谨妃递过来的汤都喝完,然后将喝空的碗展示给她看,"瞧,朕倘若不爱喝你亲手熬的汤,又怎么会喝得这样干净?"
谨妃露出一个苍白又腼腆的笑意。
皇帝四下看了看,问∶"怎么不见珩儿?"
谨妃的神色一僵,随即眉眼低垂,将不自在掩盖了过去。长长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柔声道∶"珩儿去弘文馆读书了,还未回来。"
皇帝瞧了瞧外面,日头偏西,已是未时,他不由得夸奖一句∶"珩儿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样用功,真是难得。"
谨妃面上露出一个乖巧欣慰的笑,她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好听的话,比如"有您教导,珩儿自然不敢不用功"。可她人笨嘴呆,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口。
倒是皇帝瞧见她一脸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amp;quot;你啊,,就不是那种聪明伶俐、会说好听话的人。&amp;quot;他摸了摸谨妃近段时日养的细腻了几分的容颜,柔声道∶&amp;quot;你就这样乖乖的,好好把珩儿养大就好。其他的事,也不需要你劳心。&amp;quot;我自然会好好教导珩儿,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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