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御医的神情顿时难看了起来,就连郑御医也是同样面色难看。但他们二人都没说什么,只有药童依旧惨白着脸色,手止不住颤抖着。
小皇帝通红着眼,仿佛没有听清一般,愣愣问道:“什么断在里面了?”随即看见低着头的章御医又从血淋淋的伤口里取出一片残刀碎片,脸色顿时大变,怒问道:“怎么会断在里面?”
按照往日章御医的脾气,遇到小皇帝这种病患家属,定然不会给其好脸色。但是小皇帝毕竟算得上他顶头上司,除非他不想继续做御医,并且连命都不想要了,才会胆大包天将他轰出去。
但即便如此,他脸色仍是很不好,对这位擅自闯进来的小皇帝也没什么好语气,“陛下也看到了,微臣这里正忙,便不向陛下行礼了。”
他说完,便继续低头查找起来。
徐空月身上的伤口太多,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而且他为了行动方便,将数把刀断在身体里。后来又带着身上的刀打斗许久,那些残留在体内的刀经过外力作用,在体内游走,甚至碎裂。
当务之急,就是要先将这些碎裂的残刃取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章御医又将取出来的一片残刃丢进盘子里,眼睛却不由得落在徐空月包扎好的右手上。
比之他身上的伤,右手的伤甚至更为严重。身体上的刀伤虽然看着各种惨重,但是只要留在体内的残刃只要没有划破刺穿内脏,及时取出来,凭借他的体质,将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
唯独右手上的刀伤,深可见骨,几乎将半个手掌削掉。
章御医自问行医多年,医患无数,却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伤成这样的手。除非是以手握住刀刃,否则不能造成的伤口。
可眼前此人是数次将北魏驱逐出大庆领土的杀神徐空月,即便如今北魏军听闻他的名字,仍然止不住颤抖。这样的战场杀神,究竟遇到怎样的情况,才会连自己握刀的右手都不要了?
小皇帝虽然被“赶出”医所,却没有生章御医的气。他知道章御医醉心医术,每每问诊之时,事无巨细,一一问个清楚。倘若有不遵医嘱之事,别管是皇帝还是公主,他都能吹胡子瞪眼数落半天。
这样的大夫虽然瞧着不好想与,但一颗心无不是为了病患着想。
况且刚刚确实是因为有错在先,擅自闯入。
余连偷瞧着小皇帝脸色,发现他并无责怪之意,心才安了下来。于是轻声提醒道:“李大人还在审问萧武,陛下可要去看看?”
小皇帝眉头一皱,“萧武怎么还活着?”他一想到皇姐身上的伤,还有徐空月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就觉得心头火起,恨不得将萧武碎尸万段!
余连看着他的神情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立马道:“可是公主说,摄政王还中了毒……”
“什么?”小皇帝这才大惊失色,“为什么没有人先告诉朕?”
余连心中有苦说不出,现在的小皇帝就跟一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这时候有谁敢在他面前禀报这些?
他只能打着哈哈道:“这是李大人让人过来禀报的,陛下先前急着去看望公主与摄政王,这才……”不曾知道。
可他话还没说完,小皇帝便朝前匆匆跑去。只是才跑了两步又回转过来,对余连道:“李忧之在哪里审问?快带路!”
余连匆匆跟上,给小皇帝指着路。
行宫地牢里,萧武脸上的辣劲稍缓,面上已经被辣得一片通红,肿胀不堪。李忧之令人不准给他水清洗,还命人在一旁置上火炉,对着他烘烤。
又以一根绳索套住他脖颈,将他拴在地上,然后冷眼看着他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
等如今辣劲稍过,李忧之坐在五步之外的板凳上,姿态优雅地给自己到了一杯热茶,才缓缓开口问:“萧大人如今肯说了吗?”
萧武嘶嚎了很久,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却还是咬牙笑道:“我杀不了假公主,有着摄政王陪我一起死,仍是赚了!”
李忧之却不急不躁,缓缓饮了口热茶。他仿佛置身于高堂庙宇,端的是一股风流恣意,潇洒雅致,一点儿不把萧武的狠话放在心上。
——于他而言,摄政王徐空月的生死算不得什么。倘若不是他对北魏仍有余威,手下又执掌着大庆西北兵权,恐怕他还会上劝一句“任徐空月自生自灭”。
他搁下茶杯,望着萧武的眼里满是悲悯。“以你之死,换徐空月一条命,值得吗?”
倒在地上的萧武狼狈不堪,尽管脸上通红肿胀,却仍是发狠大笑起来:“为什么不值得?我不过是一个区区殿前都点检,他可是摄政王啊!手握兵权,就连北魏铁骑都闻之丧胆的人物。有他黄泉路上作伴,我有什么不值得的?”
李忧之眼里的悲怜更甚,他缓缓摇了摇头,“你这样想,自然是不亏的。”
倘若他否定萧武的话,萧武还会嗤笑他一番。可他这样顺着他的话说,萧武心中就有些惊疑不定了。
他脸上的狠笑淡了下来,被辣椒辣得肿成猪头的眼睛里满是狐疑。
然而李忧之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只是摇头轻叹,并没有第二句话。
他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举杯遥敬,而后一饮而尽。
萧武眯着眼睛,越看心中越是狐疑。
他知道李忧之奉命要从他嘴里审问出有关毒粉的事情,原本他也咬定什么都不说。可偏偏这个李忧之不按套路出牌,在这里坐了许久,就为看他出丑。
好不容易开了尊口问了一句,也不就没有二问了。
萧武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般不走心的审问,心中又疑又惑,偏偏又不能率先开口询问什么。
他自问没有得罪过李忧之,也想不通他为何审问得这样漫不经心。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他想到了关于假公主与他的传闻。
他缓缓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嘶哑的嗓子低低笑起来。等到李忧之看过来时,才缓缓道:“你也想徐空月死。”
李忧之微微挑眉,并不言语。
萧武却从他这点沉默中看出来了他的默认。他嘶哑着笑道:“既然你我目的相同,还有什么可问的?”
李忧之缓缓饮尽杯中茶水,而后又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可公主命我务必问出。”
他说这话时,眉眼微微垂落,一副神伤幽思,又十分为难的样子。
萧武又是嗤笑一声,“妇人之为。”
李忧之抬起眉眼,“萧大人自然不是妇人之为,而是英雄豪杰,所以即便落到了别人的陷阱之中,也咬牙不说。”
他说完,又是幽幽叹了口气。“李某自问做不到让公主伤心之事,自然不能与萧大人相提并论。”
萧武原本要怒问的“你说的什么意思”瞬间被吞回肚子里。他眼珠一转,问道:“萧某倒是有个方法,能令李大人如愿以偿。”
李忧之顿时面露喜色,刚要张口问,却瞥见一旁的禁卫。于是手一挥,令所有人退了出去。而后来到萧武跟前,解开他脖颈绳索,将其扶到桌边。
他在对面坐下,又亲自给萧武倒了一杯热茶,问道:“不知萧大人有何方法?”
萧武活动了两下手腕脚踝,察觉手脚无事,这才稍稍满意。心中暗道了一句“果真是温柔乡,英雄冢”,面上却还笑着道:“李大人只需将那毒粉禀报上去,然后让徐空月医治无效便是。”
李忧之先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随即又低眸细想,而后恍然大悟,眼中露出神采,情不自禁道:“萧大人果然好计谋!”
萧武顿时洋洋得意起来,心想这假公主精挑细选而来的大理寺少卿也不过如此。
可李忧之又露出为难之色,“可是我并不知道那毒粉究竟是何物……”
不等萧武开口,他又忧心忡忡道:“萧大人也知道,公主身边杏林圣手无数,倘若我拿去假解药,被公主得知之后……”他长长叹了口气。
萧武有心知道他先前话里的意思,心想自己还得先卖他一个人情,才好继续打听。于是对他道:“那不过是以钩吻、白附子、生半夏、生天南星等物混合而成的勾魂粉,只要吸入半点,便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
他笑得阴冷至极,“李大人无需做什么,只要再拖上一天,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李忧之面上的期待顿时没了。然而萧武并未发觉,他甚至忘乎所以起来,“萧某这勾魂粉还从未有过失手的地方……”
话未说完,便听得咣当一声,紧闭的门被人推开,小皇帝满脸怒色站在门外,咬牙切齿看着他。
萧武大惊之下站起来就要行礼,随即想到自己如今阶下囚的身份,顿时跪倒在地。
李忧之面上倒是露出失望之色,“陛下太沉不住气了,微臣还没有问出别的。”
“还有什么好问的?”小皇帝怒气冲冲,恨不得立即活剐了萧武。“他派人暗杀皇姐,又要毒死摄政王,哪一桩不是天大的死罪?”
李忧之面上无奈之色更重,“陛下以为,公主拼着命都不要,只是为了钓出萧武这么一条小鱼?那公主的性命也太不值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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