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婚,举国欢庆。整个长安城都好似变换了模样,家家户户门前挂上红绸,一片喜庆祥和的景象。道路两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观礼的百姓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盛大的婚礼。
迎接皇后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穿过永安大街,在无数百姓的目送之下,从皇城正门而入。
一道宫墙将里外各城两个世界,外面繁花似锦、热闹非凡,里面却是庄严肃穆、蔚为大观。
崇安大殿之前,皇帝赵垣珩身穿吉服,正站在云龙阶石之上,俯视着迎接皇后的凤辇缓缓而来。
皎皎站在他身后左侧位置,抬眼便能瞧见他平静的神色。从前那个不知世事无常的小皇帝在这一刻彻底长大,威严肃穆,帝王气质显露无疑。
鼓乐声中,汉白玉的台阶上,头戴金凤衔珠凤冠、身着金凤红袍的孟若水正缓步上前。宽大的火红裙幅逶迤身后,以金线绣制而成的凤凰欲展翅而飞。这一刻,皇后的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左右两侧,百官纷纷低头行礼,仿佛被她的威仪庄重所震撼。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平静又深远,尽显国母的大气雍容。
待她来到云龙台阶之上,含着淡淡笑意的目光与皇帝相接,从容镇定,风华无双。她向皇帝盈盈一拜,而后随着皇帝转身,接受百官朝拜。
喜乐声暂停,礼官祝祷,而后崇安大殿之前的钟声悠悠响起。悠扬的钟声响彻天地,从宫中往外传出很远,似要昭告天下一般。
钟声响起之后,有数百名身穿礼服的垂髫小儿开始齐声咏唱贺词。
皇帝与皇后在这盛大的礼乐声与咏唱声中,一同乘坐辇车,从皇城而出,途径长安大街、贺安大街,一路行至太庙,祭拜先祖、敬告天下。
直到晚霞初收、夜幕低垂,皇帝与皇后才回到宫中的昭仁殿。
自今日起,皇城后宫便迎来了它的新主。而皎皎更是将凤印作为恭贺皇帝皇后大婚的贺礼,亲手赠与孟若水,彻底将后宫的掌权交托出去。
而朝堂之上,徐空月也将他手握的几方官印献上,彻底将长安城的城防巡视等权力交托出去。
先前几乎把持朝政的两人,纷纷交出手中权力,一时间宫里宫外都是议论纷纷。但两人对此都不做出任何回应,任凭流言满天飞。
在两人的三缄其口之下,大婚刚过的皇帝于朝堂之上开展了清剿,将从前亲近徐空月的大小官员,外调的外调,调职的调职,几乎全部从重要岗位上调离开。
他这番举动着实太大,徐空月一党自然不满,纷纷写信给远在西南的徐空月。然而徐空月接到信,却并不与理会。
他在西南战场一待便是两年多,早已将至交亲信安排好,如今长安城中的那些,几乎全是趋炎附势、草菅人命的小人,或是包容祸心、图谋不轨的佞臣。即便皇帝不出手收拾他们,他也会想办法处理他们。
在皇帝的出手下,长安城的局势发生了惊天变化。朝堂之上逐渐成为齐国公的一言堂,有时就连皇帝造福百姓的主张都会被驳回。有好几次,年纪尚轻的皇帝冲到明华殿,气急败坏砸了一堆东西。
皎皎闻声而来,还未问什么,皇帝便敛了怒气,恢复成从前乖巧的模样,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问:“朕吵到皇姐了吗?”
他会来明华殿大发脾气,不过是仗着如今整个后宫,仍是只有这里最为安全罢了。皎皎心知肚明,却也不过问。自从皇帝大婚前夕,她与之详谈之后,便决定将朝堂之上的所有悉数交付。
皇帝当时没有异议,如今就该受着各种可能。
她轻轻摇了摇头,让人端来一盏清热败火的金银花茶。“天干物燥,火气易旺。陛下喝杯茶,去去火。”
皇帝在她这里小坐片刻,又喝了两杯茶,才重新恢复斗志,雄赳赳迈出了明华殿的大门。
细柳捧着糕点而来,瞧见皇帝的背影,不由得奇道:“陛下就这么走了?”
皎皎看着她手里的水晶桂花糕,脸上的笑意依旧清淡温雅。“陛下近来成长显著。”她语气也是淡淡的,无悲无喜的模样。
细柳细细探究着她脸上的神情,似乎要找出伪装的可能。然而面对如今的皎皎,她注定要失望了。
“齐国公的人又在朝堂上参奏徐空月了。”皎皎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着细柳,“你手中的遗诏,打算何时拿出来?”
细柳在她身边快五年了,先前从未听她提起过遗诏,她几乎快以为她根本不在意这东西了。只是她如今突然提起,细柳免不得心怀警惕。
然而皎皎看着她突然升起戒备的眼睛,淡然失笑,“我只是想提醒你,倘若你那遗诏再不拿出来,恐怕就再无用武之地了。”
知道先帝留有遗诏的人不多,而知道遗诏的人几乎都以为,那份遗诏是握在皎皎手中。只有皎皎知晓,先帝从来不放心将遗诏交到她手里,他在她身边安排一个细柳,再将遗诏交到细柳手中,一方面用以关键时刻制裁徐空月,另一方面又能时刻牵制着皎皎。
倘若皎皎对徐空月再无杀心,那么细柳手中的遗诏还能杀了他。而皎皎只要杀心不消,那么遗诏握在她手里,还是细柳手里,都不再重要。
这两年多时间以来,以齐国公为首的朝廷重臣多次表达对徐空月的不满,指责他身为西南大将,却始终没能将反叛的西南收复。言官更是多次参他懈怠战事,错失收复临南府的良机。
小皇帝对徐空月的耐心也在这两年的各种参奏下,逐渐消磨。近一年,问罪的旨意不断下发到徐空月手中。
开始小皇帝还有所顾忌,只将密旨送到徐空月手中。送去之后,还百般焦虑,来回踱步。最后更是跑到明华殿,问皎皎:“朕这样对摄政王,是否有些不妥?”
皎皎却无比淡定,抬手为小皇帝倒了一杯茶,淡声道:“言官所奏皆有理,陛下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
得了她这话,小皇帝便彻底安心下来。
后来,责问的圣旨便直接下到军中,最后更是直接在三军面前宣读,以此羞辱徐空月。即便徐空月从未对此有所怨言,但随着他在朝中势力的逐渐瓦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与皇帝早已离心。
只是他如今还手握重兵,对大庆仍有利用价值。一旦西南局势安定下来,想来也是皇帝同他清算总账的时候了。
然而如今,徐空月始终顶着来自朝廷的种种压力,不疾不徐于暗中布置着。
他用了两年时间,彻底搅乱北魏局势——与程毓简同时于背后各自扶植北魏较有实力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再使之不断相争。一时间,北魏局势彻底混乱,想来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北魏都很难恢复成先前鼎盛的样子。
与此同时,徐空月还暗中联络南齐,故意挑起南齐与北魏之间的矛盾,促使南齐对北魏发兵,让北魏在自顾不暇的同时,又为南齐的大军压境头疼不已。
在他的种种折腾之下,北魏病重已久的老皇帝终于一命呜呼,而北魏皇城中的夺嫡之争也开始白热化。大皇子与二皇子都不想放弃脱手可得的皇位,与北魏都城开启一场混战。
最后,都城的混战以北魏二皇子占据皇宫、大皇子仓皇逃出都城而告终。
然而整个北魏的混战才刚刚开始。大皇子在徐空月派出的眼线的帮助下,成功逃到南部,与守城的大将汇合。之后大皇子带军占领北魏以南的九城,与占据都城的二皇子继续抗衡。
自此,北魏彻底混乱起来,至少二十年内不能喘息。
消息传回长安,饶是皎皎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他这番作为震惊到。
她不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年的时间在北魏布局,又花了多少心思引得南齐对北魏出兵,才能实现北魏如今的这种局面。唯一可以知晓的便是,这绝不是短短两年时间就可以完成的。
她蓦地想起,自从自己的身份被识他破之后,他在朝中便很少做什么,总不会是这些年他的心思一直都放在北魏与南齐身上,才会对她在朝堂之上做出的种种不予反击?
只是当她收到徐空月送上的名单之后,这份疑惑便也随之烟消云散。名单上的都是曾唆使过徐空月废帝自立的官员,他们有的是为了自己官运亨通,有的是为了攀附权势,有的是为了享受权力带来的刺激……
如此种种,唯独没有一个是一心为了大庆的。
看着这份名单,皎皎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她从前便知徐空月身边聚集着一群牛鬼蛇神,却不知他们竟然已经胆大至此,竟敢数次教唆徐空月称王称帝。
然而还不等她平息怒气,朝堂之上便传来徐空月阵亡的消息。
初初听闻此消息时,皎皎惊得拿不住手中茶杯。
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咣当”之声。她瞪大眼睛,声音里微微透着颤抖,“你刚……说了……说了什么?”
兴安看出了她神情不对,面上的欣喜顿时敛去,答:“西南那边传来消息,摄政王带兵攻破了西南王府,只是大战过后……大战之后……”
他吞吞吐吐,皎皎却仿佛耐心全无,厉声喝道:“说!”她的眼睛仍睁得大大的,眼底一片晦涩。
兴安牙一咬,心一狠,断然道:“摄政王阵亡了。”
皎皎顿时眼前一黑,仿佛站立不住似的后退两步。兴安急忙伸手去扶,却被皎皎猛地挥开。她手中还握着徐空月让人送来的名单,此时却听闻了他的死讯。
她只觉得荒唐至极,可笑至极。她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死?”
兴安瞧出她绝情暴怒的背后,满是难以置信的抗拒,心一横,道:“周夏忠将军正带着摄政王的尸身在回长安城的路上!”
皎皎双眼赤红,她猛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他怎么可能会死?”他明明答应过,会死在她手里,他怎么敢死在别的地方?
可心底仿佛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他离开长安就是为了赴死,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
两种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响着,皎皎猛地抱住脑袋,就要往外冲。
皇帝刚好踏进明华殿,瞧见皎皎赤红着眼睛就要朝外跑,立即上前阻拦。他一把握住她手腕,才瞧见她双眼赤红,神思恍惚,顿时惊愕不已,忙问道:“皇姐,你怎么了?”
然而皎皎睁大眼睛,却仿佛找不到焦点一般,什么都看不到。她使劲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皇帝的手。可赵垣珩握得那样紧,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匆匆跟出来的兴安担心皇帝伤到皎皎,急忙禀道:“公主刚听闻了摄政王的死讯。”
皇帝的脸色顿变,握着皎皎手腕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几分,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松开。“皇姐你是……”他想问她是不是后悔了,可话还未问出,皎皎已经将目光凝聚在了兴安的脸上。
她看着兴安的目光隐隐发狠,眼底有怒意肆意增长着。她轻启朱唇,一字一句道:“徐空月不会死的!”随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喃喃道:“他怎么可能会死?他答应过我,他只会死在我手里。他不会死的……”
赵垣珩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一直以来,皎皎始终对他耳提面命,让他时刻提防着徐空月。他以为皎皎始终是厌恶着徐空月的。可如今看着,却又全然不像。
皎皎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失态,以至于他面对这样的皎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不等他多想,隐隐癫狂的皎皎蓦地张开嘴,呕出了一口血。
血色鲜红刺眼,赵垣珩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连声音都喊劈了:“快传御医!”
章御医很快赶到,诊脉之后道:“公主这是急怒攻心,微臣开服药,等公主醒后服用便好。”
他说得似乎并无大碍,但赵垣珩瞧着他面上凝重不减,心中顿生疑惑,追问了一句:“此次之外,可还有大碍?”
章御医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才道:“公主交代过,倘若陛下问起,便说她并无大碍。”
赵垣珩的脸色顿时变了——章御医此言,恰恰就是说皇姐的身体有大碍。可她却不欲让他知晓。
这一刻,他心头顿时涌上浓浓的不安,却也知晓哪怕再问章御医,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于是只是挥了挥手,让章御医开药去了。
他没在明华殿守很久,看着皎皎服过药之后,他便匆匆返回了明政殿。如今摄政王战死,西南刚平乱,朝廷中还有很多事要忙。尤其是西南此战虽胜,大庆却一连折损两员大将,其中一位还是久负盛名的摄政王,他需要安抚军中,还要警惕北魏与南齐。
尤其是西南地区,虽然西南王死在了战场上,但是冲进西南王府的将士禀报说,西南王府要已人去楼空,另外还有不少西南余党。他需要派人前去安抚西南百姓,还有防着西南余党继续作乱。
除此之外,他还要趁机将西南的军权收回手中。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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