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沈清月自凌州回来之后,便再没有见过李君屹了。

    算算最后一次见李君屹,还是衡阳王进宫的那一日,苏御在宫门外为保护姜汀若而中箭,那时候李君屹也在场,只不过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已。

    再往前,便是太子宫变之时,李君屹拿两百人换嘉和出宫的事情。

    这件事后来大哥和自己提过,说当时亏得李君屹往太子身边安排了两百个人,那两百人一半留在宫里保护她和姜汀若,另一半混进了守城门的队伍里,当衡阳王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那些人趁机打开城门,衡阳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进了城。

    那是沈清月对李君屹最后的印象。

    只不过当时嘉和被带走后,很快又回来了。她说她舍不得太后,不愿意和李君屹走,可沈清月分明瞧见她不过是在逞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没能走掉,否则她不可能回来。

    自那之后嘉和的性子就愈发敏感脆弱起来,尤其是先皇和太后先后失势,嘉和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发尴尬起来。

    大哥听闻嘉和竟然从襄国回来了,同她说倘若她不愿意看到嘉和,他可以去找衡阳王说情,将嘉和送走。

    沈清月却觉得不管将嘉和送去哪里,都觉得便宜了她。

    直到舒氏的到来,她说的那些话让沈清月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李君屹听母亲说沈清月要见他,很是惊讶。

    母亲脸上难掩欣喜与兴奋,亲自为他挑选衣物配饰:“我替你向清月解释清楚了,说当初你根本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我找人代笔的。公主并没有责怪我,我便又同她说了许多你的好话,她许是也想起了以前你的好,所以让你进宫相见。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既然那和离书上你没有签字,你们便算不得和离,说不定你们还能重修旧好呢……”

    李君屹只是安静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回应。

    他也是这几天才听母亲说出当年和离的实情。

    当初府中的所有的人口径一致,都说是他自己签下的和离书,如今母亲却来告诉他,那是旁人模仿他的字迹签下的……

    母亲以为这样或许能挽回沈清月,毕竟清月现在是公主,是新皇的姑姑,是朝中新贵孟将军的妹妹,她的身份是如此的叫人望尘莫及,母亲竟然还敢奢望对方回心转意。

    可不论那封和离书上的名字是不是他签下的,也改变不了当初沈清月被他们李家扫地出门的事实。

    他不知道沈清月为什么要见他,不论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会是母亲猜测的那样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他如同一根木头一般,任由母亲和丫鬟给自己换上了新衣,束上了腰带……

    母亲忽然凝噎,望着手中多出寸余的腰带,看着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样子:“君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好。”李君屹淡淡地应了一声。

    自从他服下七心丸后已经发作过好几次,嘉和性情阴晴不定,有时会给他一颗解药,有时候不给,后来衡阳王来京之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嘉和,自然也没有再服用解药。

    是以每毒发一次,他身上的七心丸之毒就深上几分。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加,毒性如同洪水猛兽般在他的身体中肆虐,他的身体极度不适,人自然也跟着消瘦下来。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个,每次毒发的时候,他会服用一些止疼的药物,让自己不至于那般难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承受几次毒发,或许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那七心丸的毒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得的下场。

    他用七心丸的折磨,来给自己赎罪。

    他是邹国的罪人,因为当初他为了损害先皇对太子的信任,故意将嘉和从襄国带回来,使得襄国复辟,邹国对襄国的制约功亏一篑。

    他亦辜负了先皇对自己的器重,做了叛国的事情。

    他也是沈清月面前的罪人,他辜负了沈清月,让她几次陷入危险中险些没了性命。

    他甚至也是嘉和面前的罪人,他没能早些下定决心与嘉和断绝关系,让她对自己还有所期盼,以至于她一错再错……

    种种罪过,非死不能赎。

    李君屹从母亲手中接过腰带束好,整理好发冠后,便出了房门。

    时隔多日再踏入皇宫,曾经那些值守伺候的侍卫宫人都被尽数换掉,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公公领着他去见沈清月。

    踏入沈清月所住的宫苑时,一阵木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院子里中了许多木香花,该是从旁处移来的,花瓣落了一地,连土壤都是新的。

    沈清月在院中煎茶,倾髻簪花,垂眸敛神,鍑中茶水正沸,闻着像是双井茶。

    他最喜欢喝的茶。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这茶,”沈清月倒了一杯,抬眸看他,盈盈递上,“尝尝……”

    李君屹双手接过,浅酌一口:“很好喝。”

    沈清月微诧:“不烫吗?”这是刚煎好的茶……

    “还好。”他道。

    他自毒发过几次后,五感明显消退许多,故而方才入口的茶,他的确不觉得烫。

    沈清月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目光是他只在梦中见过的柔情:“李夫人同我解释了,她说当初你并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旁人仿照你的笔迹签下的……”

    李君屹沉浸在她的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她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沈清月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与他挨近了许多,面上带着期盼,眼波楚楚:“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和离,对吗?”

    李君屹心中悸动如擂,用最后的理智唤她:“公主……”

    “别叫我公主……”

    “清月……”

    她仍是不满意,提示他:“你曾叫我夫人……”

    他的理智顿时崩塌,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终是吐出那两个字:“夫人……”

    她蓦的绽开了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的、得逞的意味。

    偏房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尖叫着、愤怒地朝他跑来。

    那是脸上带着长长的伤疤、眼睛失明了一只的面目狰狞的嘉和。

    “你骗我!你骗我!”嘉和发了疯似的捶打他,撕扯他的衣服,他的头发,她长长的指甲将他的脸和脖子挠出了血,她的银牙咬在他的胳膊上,恨不能咬下一块肉来……

    他没有动,任由对方发泄,他的视线一直都在沈清月的身上。

    沈清月却再没了方才的温情脉脉,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从容镇定地叫人将嘉和拉走了。

    都说杀人诛心,她做不到杀人,只能诛心。

    诛的是嘉和那颗爱李君屹爱到痴狂、爱到偏执的心。

    诛的是太后那颗过渡溺爱嘉和、为她做下种种恶事的心。

    嘉和从那一天起就疯了,她没了容貌,瞎了一只眼睛,还被最爱的人欺骗,她最重要的东西全部都被摧毁了,于是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忧无虑,疯言疯语。

    嘉和疯后,沈清月将她送去太后身边。

    太后自从宫变之后,便很少踏出安福宫的宫门。虽然表面上她从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但她并不是衡阳王的生母,衡阳王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做到不缺她吃穿用度罢了。

    太后看着疯癫的嘉和心痛不已,加之先帝的离世,自己受到的冷遇,种种事端终于压垮了这个老人,她很快就病倒了。

    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听说太后薨前最后的心愿是想见沈清月一面,她派人去通传,然而沈清月却恍若没有听见,只低头怔怔看着手中的一把折扇……

    那是薛崇枫第一次见她时手执的扇子,犹记得那日清晨山中明明清凉,他却目光灼热,手中的扇子在胸膛前摇得厉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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