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顾飞泉追在后面喊了两句。
贺松君充耳不闻, 多问几句她猛地站住脚, 高个青年停在她身边, 担忧地看着她:“妈,你怎么了?”
贺松君仰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儿子。
顾飞泉给她瞧得后颈汗毛直竖。
“……”顾飞泉说, “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你别这么看着我。”
贺松君还是盯着他。
顾飞泉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贺松君的眼神并不是聚焦在他身上的, 而仿佛是透过他看着很远的地方,像是触碰着某段回忆。
“哪那么多废话。”贺松君回过神来的第一表现便是不耐,“走了。”
顾飞泉冤枉死了,他一共就喊了几句妈,外加问了一个问题,贺松君不回答他就算了,自己发了会儿呆还说他, 不过……
顾飞泉看着他妈妈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她能认得天上的星星这件事,于她而言肯定是一个不能告诉他的秘密, 很可能涉及一些不好的过往。
事情越到尾声,顾飞泉才渐渐明白,顾槐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计较谁对谁错没有意义,这件事查到最后剩下的只有痛苦, 真正的含义。
沈怀瑜如果当年不骗他妈妈,顾飞泉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造成的客观事实是她害了贺松君,间接使得贺松君耽湎于此三十余年,至今无法释怀。假如没有生下自己的话,贺松君说不定早已离开燕宁,就算没有离开,也会有她自己的日子可过。
顾飞泉自己是可以消化的,毕竟他活的前二十九年都过得艰难,从来没有享受过寻常人家的亲情,知道自己是被骗生下的,当时受了冲击,回去醉一宿便接受得差不多了,他更看重的是当下。
但顾砚秋不一样,顾飞泉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她,尤其是她的出生那么的……不堪。
这件事就到他这里为止了,决不能从他嘴里泄露出去。
顾飞泉下定了决心。
顾砚秋这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林氏的规模比她想象得还要大一些,接手起来心力耗费巨大,一分钟掰成八瓣儿花才勉强能够。
林爸爸约她见过两次面,带着她一起接触客户,有些项目的负责人认人,不是换任意一个人都能接受的,得林爸爸亲自引着她去,慢慢地把手上的项目交接给她。
这天她和林爸爸见完客户以后,约着吃了顿饭。
林爸爸和她最近交流很多,“翁婿”二人算是熟识了,没那么客套。林爸爸点好了菜,执起一旁的茶盏给她倒了杯茶,体贴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顾砚秋知道他问的是工作方面,没拘泥,把有疑问的地方都说了,她毕竟之前只是粗浅地了解,比不得林爸爸这种浸淫在行业多年的,林爸爸给她一一解答了,而且提了几个案例,让她回去看看。
谈完了公事,就轮到私事了。
“微微她……”林爸爸起了个头。
顾砚秋自然地往下接道:“她在上表演课,快上完了,再过一段时间要进剧组了,拍一个玄幻题材的电视剧。平时在家就逗逗猫,看看书,很认真。”
“这个她跟我说过了。”林爸爸唇角勾出一缕笑意。林阅微以前都不大单独跟林爸爸联系,觉得他们俩反正是在一起的,一般是有话和冉青青说。但在父母离婚以后,和林爸爸说话的时候倒是多了起来,天冷了穿衣降温了注意感冒,平时大概都在做些什么,两边都照顾上了。
“我本来以为我做错事,她会怨我,产生芥蒂。”
“她挺看得开的。”顾砚秋情不自禁地弯了一点眼睛,“可能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爱里,心比较大,她跟我说,你们俩离婚是你们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是啊,她一直这样。”林爸爸似乎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忍俊不禁。
顾砚秋见他这个表情,多问了一句:“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谁?”林爸爸反应了一下,说,“你说微微啊。”
“嗯。”
林爸爸打开了话匣子:“微微小时候是很机灵的,但是有点少年老成,朋友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大多数同龄人她都看不上,想跟大哥哥大姐姐玩,但是大孩子又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带个小拖油瓶不方便……”
顾砚秋感兴趣地听着。
林爸爸喝了口水,笑着说:“她在上学的时候特别受欢迎,受欢迎到什么地步呢,我去给她开家长会,她班上班干部,不是会准备水果之类的吃的给家长么,轮到我,那桃子、梨、苹果,甭管是什么,那肯定都是最大的一个。还有些小同学,开会前后偷偷给我塞礼物,什么糖啊牛奶啊巧克力啊,数不胜数。”
“她现在也很受欢迎。”顾砚秋想着林阅微回回出去都能招惹点桃花,轻轻挑了下眉梢。
林爸爸笑意愈深:“关键是,不光是男同学,女同学也有,女同学比男同学还多呢。”
顾砚秋心里咬牙,面上微笑着说:“现在也是的。”
林爸爸没料到这个,颇为惊讶:“是吗?上大学以后没有家长会了,我都不知道。”
顾砚秋问:“她不是挺独的么?”
林爸爸说:“是啊,所以更奇怪了,可能是神秘感?”
顾砚秋想着林阅微到底有什么神秘感,结婚那天,顾砚秋应该是先被她的脸给吸引了,化着基本上认不出来本人的妆,眉宇里隐隐透出来的锋芒却不容忽视,就像她后来才见到的真容,像是开在荆棘丛里的玫瑰花,用最张扬的颜色告诉别人,她是有剧毒的。
顾砚秋修身养性这么多年,都忍不住要去采来看看,更何况旁人。
现在这朵花又要出去招人了,顾砚秋想想就觉得头疼。
花本人毫无所觉,在地毯上和薛定谔比赛打滚。耳畔听得一声门响,林阅微坐起来朝大门看了一眼:“你回来了。”
“回来了。”顾砚秋弯腰换鞋。
“要喝水吗?”
“要。”
林阅微给她倒好一杯水,放在茶几上,一把撸过旁边的薛定谔抱在怀里,捋着它滚乱的长毛:“和我爸都聊什么了,这个点才回来?”
“聊你。”顾砚秋据实以告。
“我有什么好聊的?”林阅微笑起来,锋利五官如花般艳丽,薛定谔应和似的,仰头在她腿上“喵”了一声。
顾砚秋叹了口气。
林阅微把猫放下,起身来抱她,软语道:“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顾砚秋两手环住她腰,把脸埋在她小腹,闷声说:“你又要进组了。”
“舍不得我?”林阅微摸摸她的长发。
“嗯。”
“这个剧不长,我两个月就拍完回来了。”林阅微安慰她。
“两个月这么长。”顾砚秋只感觉两眼一黑,她别说两个月了,一个星期都想得跟那什么似的,这段日子天天腻在一起被惯坏了。
怀里的女人比薛定谔还要粘人,林阅微无奈之余觉得好笑,她由站改为坐,捧着顾砚秋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对方,柔声哄道:“我们每天晚上都视频好不好?”
顾砚秋耷拉着耳朵,没有任何效果。
视频和真人的区别有点大,真人可以亲可以抱可以搂,还可以促进各种和谐,视频只能看看,而且林阅微忙起来,是没时间视频的,连天都没法儿聊,前车之鉴够多了。
林阅微说:“那要不你去探我班?”
顾砚秋眼睛一亮,掀了一下眼皮,很快又垂下去:“不行,会被别人发现的。”
“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你在宾馆等我,我收工了就去找你。好不好?”
顾砚秋勉强打起一点精神,说:“好。”
哄好了一半了,林阅微再接再厉道:“那你要是还不开心的话,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吗?”
“嗯。”林阅微信誓旦旦。
顾砚秋其实没什么要求,不要拈花惹草这条林阅微很自觉了,但就是有花花草草要来招惹她,防都防不住,不让她拍戏绝无可能,排除来排除去……
顾砚秋凑近了,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林阅微:“……”
薛定谔在地毯上迈着猫步,两只宝石蓝的眼睛眨动着,抱枕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薛定谔喵喵地叫了两声。
沙发上的林阅微五指收紧,也发出两声像猫一样的叫声。
顾砚秋随后拿起一张毯子两手抖开,朝薛定谔丢了过去,精准地将它笼罩在其中,薛定谔不断往出拱,钻出毯子小短腿飞快倒腾,一溜烟迅速跑到楼上去了。
……
“你跟我爸都聊我什么?”林阅微靠在顾砚秋怀里,从顾砚秋腕上取下头绳,以指作梳将弄乱的长发拢了一下扎在脑后。
“渴不渴?”顾砚秋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林阅微瞪了她一眼,说:“……渴。”
顾砚秋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给她端来杯水,还是方才林阅微亲自倒的,没喝完。
顾砚秋看着她喝完,把杯子放回去,挑起一侧眉毛说:“你真要听?”
“为什么不听?”林阅微自认坦坦荡荡,品学兼优,学生时代没有任何黑历史,她爸爸又那么疼她,肯定花式吹捧了,她也想从顾砚秋口中听到对自己的赞美。
“好吧,那我说了。”
“说吧说吧。”
此时的林阅微完全没有料到,她那个疼爱她的好爸爸,给顾砚秋说的全是八卦,包括道听途说的,没有任何证据的。
顾砚秋清了清嗓子,说:“你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小男生喜欢你,跟踪你回家,结果在小区门口被保安给拦了下来。”
林阅微笑容僵住。
“那个小男孩于是泪眼汪汪地目送你的背影渐渐在视野里变小,看不见了,转头消失在人海。”
林阅微:“……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砚秋:“你爸说的。”
“我知道他说的,我去找他!”林阅微说着就要去拿手机。
那个林阅微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的男同学,跟着她回家这一幕,好巧不巧地被林爸爸全部收入眼底,从此成了林爸爸调侃林阅微的一大利器,现在他把这把武器交给了顾砚秋。
林阅微出离愤怒了。
顾砚秋好不容易才按住她的怒火:“这不是代表你人缘好吗?”
“什么人缘,明明是烂桃花多得不得了,我爸还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备了一箩筐男同学女同学的故事准备来取笑我?”
顾砚秋被戳破了心思,但这时候哪敢承认,连忙摇头:“没有,你爸只说了这一个。”
“真的?”林阅微满脸不信。
“真的,我发誓。”
“好,你发誓。”林阅微指了指自己,“拿我发誓,要是你说的话有半句是假,就让我——”
顾砚秋一把捂住了林阅微的嘴。
林阅微扳开她手,啧道:“我就知道,我爸肯定全秃噜给你了,老头儿絮叨起来比老太太还可怕。”
“老头儿?”顾砚秋疑惑。林爸爸还不到五十岁呢,样貌更显年轻。
“随便喊的,不要在意这种细节。”林阅微无所谓道,又转过脸来戳着她的肩膀,戳一下说一句,“你呢,心眼儿本来就小,还非得听我爸给你讲我的桃花运,你是不是闲得慌给自己找罪受?”
顾砚秋:“……”她支吾道,“我就是听来好玩儿。”
“好玩儿吗?”林阅微冷笑。
“……不好玩。”
“醋缸打翻了吧?”
“嗯。”顾砚秋被她训得老实低下头。
“想知道自己来问我,跟我爸打听算什么好汉。”林阅微拍一下她的脑袋,拢着衣领站起来,低头看她一眼,懒洋洋道,“我上楼洗个澡,一身汗。”
她动了动胳膊,一阵酸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顿了顿,又羞恼斥她一句:“你属狗的吗?”
顾砚秋仰头:“啊?”
林阅微已经走远了。
顾砚秋品了品林阅微的话,笑着追了上去:“我下次轻一点。”
林阅微咬牙的声音从楼梯中央传下来:“没有下次!”
顾砚秋赶在林阅微关门之前挤了进去。
林阅微赠了她一记眼刀,自己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去了。顾砚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暗自笑着,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但浴室林阅微霸着,她得先在外面等会儿。
奇了怪的事,她方才和林阅微插科打诨办不正经的事那么久,也没人给她发条消息,这会儿倒是都赶上了。
先是尹灵犀过来出差约她吃饭,大约是想敲一下合同,顾砚秋和她约了个周末。
再是程归鸢给她发了一段挺莫名其妙的话:【你说有过前女友的性情大变的人,比较冷淡的那种,应该怎么接触比较好?】
顾砚秋心说我又没有过前女友,你那么多前女友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西顾:你想接触谁?】
【大风筝:没谁,什么时候出去吃个饭?】
【西顾:我这周末约了尹灵犀】
【大风筝:这人谁?】
【西顾:上次和你说过,一个相貌品行都不错的女生】
【大风筝:这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西顾:不然?我了解得差不多了,单身,性格应该挺符合你的要求,又冷又御】
程归鸢看着顾砚秋发过来的那几个字,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个人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墨菲定律,程归鸢那天决定彻底和屈雪松保持距离以后,就频频遇见对方。她去一家杂志做专访,碰到屈雪松在隔壁摄影棚拍摄封面;她去参加电影首映礼,屈雪松也是主创方请来的嘉宾;她代表驰墨传媒出任大型活动,屈雪松就在台上表演,好好的一个演员唱什么歌,唱得还怪好听的。就连一个私人聚会,都能在和别人谈笑的身影里见到屈雪松。
搞得程归鸢最近神经紧张,都杯弓蛇影了,有个什么工作都要查一查有没有屈雪松出席。程归鸢为人挺高调的,她在公司里同性缘特别好,小姑娘个个都喜欢她,久而久之,她的性取向什么的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公开的秘密。
她那个助理,因为她这么“关注”屈雪松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想追求人家,自作聪明地顺水推舟,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程归鸢后来知道了,把助理开了,换了个新的,她本来想跟新助理严正声明不要把她和屈雪松安排到一起去,后来想想还是算了,顺其自然吧。
这么一顺其自然,见到对方的次数果然就少了,见不到了又时不时地想起来,还脑抽地给恋爱新手顾砚秋发了这么一条类似求助的信息。
程归鸢心烦意乱,往沙发里一倒,给顾砚秋打字道:【可以,你问问她有没有这个意向,我和她约个时间,需要我照片吗?】
【西顾:我这儿有】
【大风筝:行,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顾砚秋回了她一个表情包,表示这事儿她放在心上了。
还有一个是顾飞泉。
顾飞泉的信息很简单:【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顾砚秋在最近通话里找到顾飞泉,拨了过去:“怎么了?”
顾飞泉说:“我在顾槐那儿又套出了话。”
顾砚秋走到更加安静的窗户旁:“他说了什么?”
顾飞泉义愤填膺地说:“这个渣男,他那时候知道了有我和我妈的存在,瞒着你妈妈娶了她,后来才坦白的,你妈妈对他没有爱,非但不介意这件事,反而出面资助了我妈把我养大,我妈也是傻,以为都是顾槐良心未泯,让她做这些事情的!她这么多年都恨错人了!”
“你说什么?”顾砚秋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说,顾槐就是个贱……”顾飞泉顾及顾砚秋,及时将话咽了回去,改口说,“一切都是因为他,你妈妈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顾飞泉面沉如水,绝不能让顾砚秋知道是她妈妈害了他们母子。
顾砚秋听到这话心里本该落下一块大石,但是奇异的,并没有。她顺着顾飞泉的逻辑往回推,说:“所以是爸爸让你妈把你生下来的吗?”
“不然还有谁?”顾飞泉冷笑。
“他既然都要娶别人了,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怎么做不出这样的事?!”顾飞泉怒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妈妈、我妈妈,还有我和你,都是受害者,现在的局面都是顾槐一手造成的!”
“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要是没有他,我妈早就脱身了,根本不会落到如此田地!”顾飞泉吼着叫着,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饱满的状态。
顾砚秋皱眉:“你现在手边有水没有?喝点水?”
“不喝!”顾飞泉怕自己一喝水就演不下去了,更怕顾砚秋听出他的虚张声势。
“好,那我们先不说这个话题。”
顾飞泉趁着自己那股伪装出来的愤怒还在,再接再厉道:“我们都被他给骗了,装成一副君子的样子,实际上就靠着这副面孔,骗了多少人,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他就是一个烂人,大烂人!”最后两句是实情,顾飞泉骂得真情实感,铿锵有力。
“顾飞泉!”顾砚秋喝止了他。
顾飞泉又气又委屈的口吻:“你居然为了他凶我?”
顾砚秋:“……”
这突如其来的怨妇画风是怎么回事?
接着听筒里一阵忙音,顾飞泉把电话给挂了。
顾砚秋:“……”
林阅微披散着头发出来,就看见顾砚秋拿着手机,皱着眉头的表情,有点喜感,她走过来:“怎么了?在和谁打电话?”
“顾飞泉。”
“他又说什么了?”林阅微想起她方才的神情,毛炸起了一多半,“他是不是又给你卖萌了?!”
顾砚秋“唔”了声。
最后那句算吗?
“你犹豫了!”林阅微一脸笃定,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就知道顾飞泉这个人gay里gay气不是什么好直男,他怎么卖的萌,你怎么回的?”
顾砚秋稍微给她顺了一下,把手机塞到她手里:“我先去洗个澡,回来跟你说。”
她垂眸若有所思地进了浴室。
林阅微在她聊天记录里随便点了点,没什么好看的,看到顾砚秋打算把尹灵犀介绍给程归鸢以后心情略微上扬了一下。
之后便吹了头发,静坐等顾砚秋出来。
“顾飞泉说,你妈妈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林阅微吃惊道。
顾砚秋点点头。
林阅微想替顾砚秋松口气的,但这口气她也始终无法松下去,如鲠在喉。然而这个结果于顾砚秋是好的,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
顾砚秋观她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由顾砚秋开口比林阅微自己说好得多。
“顾飞泉说,我妈和她妈妈有过交集,她们俩是认识的,又说我爸薄情寡义,哄骗贺松君生下孩子后不管不顾,贺松君把帮她的我妈妈的情都记到了我爸头上,反而对我妈恨之入骨?贺松君她是……她是……”顾砚秋踟蹰了好一会,才说出了那个词,“……智障吗?”
林阅微爆笑出声:“哈哈哈哈。”
顾砚秋面露无奈。
林阅微拍拍她的肩膀,同情地说:“你要是说不出口,可以用傻子替代的。”
顾砚秋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那不行,傻子这个词语气较轻,而且在某些场合是爱称和昵称。比如说小傻瓜,小傻子。”
林阅微捧腹大笑,直接朝后倒在床上。
顾砚秋等了三分钟,林阅微还是在笑,她伸出一只手拉她起来:“笑够了没有?”
“笑够了。”林阅微接着她的力起来,呛了两声,“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你高考语文多少分吗?是不是满分?”
顾砚秋依旧是正经脸:“我没有高考啊,我不是申请的国外学校么。”
林阅微愣了下,再次笑倒了下去,实在不行了,指着顾砚秋说:“你、你别说话。”
顾砚秋乖乖地抿紧嘴唇。
林阅微缓过来,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万一贺松君就是个智障呢?你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吧?而且你知道有的女人思想很可怕的,老公出轨都赖小三,把渣男摘得干干净净,贺松君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你说得有道理。”顾砚秋点头,眉头仍然皱起,说,“但我觉得我爸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砚秋低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不信,我和我爸相处那么多年了,他一直教我不管男女,要有责任和担当。”
“我爸教我对待爱情要忠诚,他还不是自己出轨了?呵,男人。”
顾砚秋看着林阅微,林阅微眨眨眼睛。
顾砚秋认输:“你说得对。”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顾砚秋认完输没一会儿,再次挑起了话头,“假使都是这样,我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那他费尽心机不让我查我母亲的事情,是为什么?”
“为了怕你发现他是个渣男啊。”林阅微不假思索。
“……”
顾砚秋震惊地看着林阅微:“我第一次发现你逻辑这么快。”
林阅微毫不谦虚道:“以前藏了一手,怕你自卑。”
“……”顾砚秋笑着咬了她一口。
顾砚秋被她三番两次打断思路,已经想不下去了,她皱了会儿眉头,什么都没想出来,暂且作罢。林阅微哄着她睡下:“今天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早点睡吧。”
“你陪我。”顾砚秋睡在枕头上,仰着脸看她,眼波温软。
“我陪你。”林阅微也躺下来,顾砚秋侧身过来,贴着林阅微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最近实在是太累了,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林阅微听着顾砚秋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悄悄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房门几乎没有发出响动,门外走廊上的灯光铺在房里的地板上,很快收拢成一线,复归黑暗。
林阅微去了书房,从摆着的博古架上取下上回顾槐送来的生日礼物,盒子底部放着那封书信。
林阅微坐在灯下,细细地读着顾槐的信,这封信情感很真挚,林阅微当时看的时候都被感动了,尤其是那句:不管你的母亲怎么样,爸爸是爱你的,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你。
“不管你的母亲怎么样……”林阅微念出声,这封信是顾砚秋生日之前写的,那时候的顾槐在顾砚秋心里是个什么形象?那时顾砚秋刚刚知道沈怀瑜的前女友身份,正要进一步往下查,而且她已经确信沈怀瑜是不爱她的了,顾槐心知肚明,才写了这么一封信过来。
顾槐其人,林阅微一直看不透,一来是接触太少,只能通过顾砚秋来判断,二来就是他太过矛盾,好像随时都在变。从一开始到现在,顾槐的形象无法在林阅微心里形成一个整体,说他重情重义吧,可以绝情地把贺松君母子丢开近三十年不闻不问,说他薄情寡义吧,对沈怀瑜却又情根深种,连娶贺松君都是因为沈怀瑜的一句话,对顾砚秋更是没得说。这当然可以解释为爱和不爱的区别,和人品没有关系,但林阅微总觉得不是这样。
贺松君更谜了,这个女人和顾槐分手后有孕,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留下了孩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对沈怀瑜恨之入骨,真的是因为沈怀瑜当了“小三”?锲而不舍地恨一个“小三”这么多年,在她死后将仇恨继续延伸到对方的女儿身上,这得是多浓烈的恨?或者说,贺松君得有多智障?
沈怀瑜,把调查所知的生平和夏知非的日记本综合起来,看似她一生已经写在纸上,但是那些冷冰冰的叙述和沈怀瑜本人有多大的出入呢?最重要的,那段顾槐和贺松君分手以后,到沈怀瑜剩下顾砚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那些事在其中又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以上这些事情,只有当事人知道,当事人之一的沈怀瑜已经去世,无从查起。
顾槐,贺松君,这两个人一个雾里看花,一个看似简单实则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顾飞泉曾经说过她对沈怀瑜总是欲言又止,和三十年前有关系吗?她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阅微从抽屉里拿了张a4纸,用简笔在上面画了张关系图,最后把沈怀瑜和贺松君两个名字圈了起来,顾槐那个人真假虚实,套不出什么话,或者套出来的很有可能是谎话,贺松君看起来就好多了。
这事还得顾飞泉出马。
林阅微笔在顾飞泉名字下面画了条横杠,想起来她今天数次打断顾砚秋往某个方向去的思考,不由得一阵后怕。
顾槐薄情寡义,抛家弃子,娶了沈怀瑜,沈怀瑜婚后知道这事,因为不爱他,所以欣然接受,并且资助贺松君母子,无论事实真相与否,都有一个不可回避的巨大疑点:沈怀瑜为什么会生下顾砚秋,她怎么怀的孕?她那么刚烈的人,一生都为了夏知非而活的人,怎么会愿意和顾槐生下孩子?心软了?决定和顾槐过日子了?还是别的原因?
林阅微不敢让顾砚秋去想,最起码现在不敢,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在书房坐了许久,最后把那张a4纸撕成了碎片,从垃圾桶里捡了个包装袋,装了进去,倒扣在垃圾桶里,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房间。
她回去以后检查了顾砚秋的睡姿,没有变过,又探手摸了摸她手心和后颈的温度,一直埋在被子里,热融融的,确认她中途没起来过,便合眼睡去。
她心里藏着事,睡得不大安稳,第二天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浑浑噩噩,看见床头一个虚影,虚影的手正按在手机上,温柔地说:“我按得慢了一点。”
林阅微晃了晃脑袋,才看清那个虚影是顾砚秋。
顾砚秋洗漱的时候,林阅微坐在床上打哈欠,眼睛里都是泪水,顾砚秋出来以后给她拿衣服,笑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困?睡得不是挺早的吗?”
“睡得早,但是做了一晚上梦。”
“什么梦?”
“春梦。”林阅微嘴角挑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大早上又胡说八道。”顾砚秋分明被逗得心花怒放,还要绷着脸,说,“抬手。”
林阅微抬手,顾砚秋给她穿上衣服,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林阅微还赖着她不撒手:“我好困啊。”
“让你做……梦。”中间那个字顾砚秋含混带过。
“什么梦,你说呀。”
“不说,快去刷牙。”
林阅微和她斗了两句嘴,顾砚秋就是不肯说,她装作无趣地撇了撇嘴,进了盥洗室,一边挤牙膏一边探出个脑袋:“顾总,你逗我的时候骚断腿,我逗你的时候你就这不说那不行的,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
顾砚秋回答:“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少点了吗?”顾砚秋看着她大义凛然的脸,不知道她哪来的理直气壮。
林阅微哈哈大笑:“我刷牙去了。”
顾砚秋说:“我下楼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林阅微嘴里都是牙膏沫,声调起伏的一连串从她嘴里冒出来:“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顾砚秋心领神会:“蒜香南瓜饼,皮蛋瘦肉粥,好的。”
林阅微瞬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顾砚秋听力满分,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啦。”
林阅微彻底服了,嘴里叼着电动牙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这大概就是默契吧,林阅微惊奇地发现,然后对着镜子傻笑起来。
开始有默契的小妻妻一起吃了早餐,到该上班的时间点了,林阅微帮顾砚秋穿上外套,理了理衣角,打量一番,满意道:“好了,上班去吧。”
在门口处交换了一个浅吻,顾砚秋驱车而去。
林阅微等车子消失在视野,眯了眯眼睛,回去换了身衣服,开车和顾砚秋驶向了同一个方向。
顾飞泉和顾砚秋打完电话后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漏了陷。他自打上次从顾槐那里得到真相以后,思考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一套说辞,把所有的锅都甩到顾槐身上,反正他本来就是个人渣。
他晚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未能成眠,反反复复地在想他的说辞有什么漏洞,顾砚秋可能会有什么问题,而他又该怎么把这个谎圆过去。万一贺松君气急败坏,把往事说出来……不,这不可能,他妈妈都瞒了那么久,连他都不说,不会告诉顾砚秋。
他略略放下心来,顾槐人渣了点,对顾砚秋还是不错的,不会胡说八道,他妈妈也不用担心,顾砚秋那边的刘先生不至于神通广大到三十年前的事都能查出来。这事儿圆的扁的还不是任由他来说?顾砚秋是信他的,只要她信就好了。
深夜,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光亮,顾飞泉一个激灵,刚眯缝上的眼睛瞬时睁开,将手机拿了过来。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我是林阅微,约个时间见一面,有话问你,别告诉顾砚秋,我睡了,明天上午九点以后回复我】
顾飞泉:“!!!”
他在回复栏里打出:你知道什么
看到最后的那句话,逐字删了,这晚上是彻底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到天明,顶着满眼的红血丝,早早地到了公司,九点一到,立刻回了消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阅微给他回过来电话。
顾飞泉还是第一次单独和林阅微接触,印象里林阅微只要和顾砚秋一起出现,都是安安静静,要不是外貌太过瞩目,存在感很低。
可现在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是他从没听过的冷漠锋锐:“我知道你在说谎。”
顾飞泉几乎是立刻反驳:“我没说谎。”
林阅微对旁人一贯没什么耐性,冷声道:“要不我找顾砚秋来,你当着她的面,把你昨晚上对她说的话再说一遍?”
顾飞泉:“你……”
林阅微打断他:“你知道顾砚秋不傻,她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时间不多了,你能瞒多久?”
“我……”顾飞泉对峙不过三秒,败下阵来,“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我现在就在你公司对面的大楼里,三楼,xxx的包厢,流月居。”
“好,那我马上过……”
嘟嘟嘟——
林阅微已经把电话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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