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秋后怕了一会儿, 又给程归鸢拨了个电话。
其实她在报警之前想打给林阅微的, 算算时间林阅微还在候机室, 赶过来也很快。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想让她担心。
程归鸢直接杀到警局和顾砚秋汇的合, 顾砚秋在等做笔录的时候和程归鸢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程归鸢光听着就感觉后颈汗毛直竖。
“这绝对是谋杀!故意杀人!”程归鸢暴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一旁的警察被她吼得震了一下, 上前说道:“放心,我们会了解情况,那条路上有监控,已经在调取了,很快就送过来。”
顾砚秋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梁。
任谁和死亡擦肩而过,都无法释怀。她现在一想起方才的情况, 还是一后背的冷汗。
那边通知顾砚秋去做笔录, 程归鸢左右看看,皱起眉头, 才想起什么的问了她句:“你通知林……那谁了吗?”
顾砚秋摇头。
程归鸢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她人在哪儿?”
顾砚秋答:“今天进组,她现在快起飞了吧,我就是送完她去机场, 回来才……”
程归鸢:“没起飞你还耽搁什么呢,把人叫回来啊!”
顾砚秋:“可她要进组……”
程归鸢摊开手:“手机。”
顾砚秋犹犹豫豫。
程归鸢不容拒绝地重复了一遍:“手机给我。”
“……”顾砚秋把手机解锁以后给她了, 不忘提醒道,“别吓唬她啊。”
程归鸢:“我需要吓唬吗?事实就能吓死人。”
顾砚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程归鸢从她通讯里找到“亲爱的”, 看看联系频率,基本上确定是林阅微了,按下了拨号。
林阅微刚听到登机广播,正要出去,便接到了顾砚秋的电话。
林阅微一直没等到她到家报平安的电话,心里正担心着呢,忙不迭地接起来,如释重负道:“终于打电话了,路上堵车了吗?”
程归鸢:“是我。”
林阅微看了看来电显示,心脏立刻咯噔了一下:“怎么是你?不是,顾砚秋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混乱,你说吧。”
程归鸢:“是这样的,刚刚砚秋出了车祸……”
林阅微脑子里轰的一声,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耳边的一切都没了声音,后来程归鸢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见,滋拉滋啦滋啦,大脑宕机,都是小时候电视里那种雪花声。
她手撑了一下近旁的桌子,勉强稳住了身形,让自己不至跌倒。
王圆圆:“微微,你到那边的行程安排……”
王圆圆回过头,眼神还没来得及对焦,一阵风从眼前刮过,王圆圆冲着林阅微的背影焦急喊道:“方向错了,登机是这边!”
林阅微没有回头。
王圆圆一跺脚,只能握着机票,跟着她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航站楼大得很,到处是人,放眼全是指示牌,林阅微心急如焚,眼前被雾气充满了,一时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在哪里。
程归鸢:“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人没事。”
林阅微茫然地想:什么?
程归鸢提高了声音:“人没事!你别担心。”
林阅微浑身脱力,跟上来的王圆圆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胳膊扶住,担心地看着她几秒钟才缓缓抬起来的脸:“怎么了?”
林阅微艰涩地滚了一下喉咙,看着她说:“带我出去。”
王圆圆:“可是飞机……”
林阅微冲着她吼了声:“我要出去!”
王圆圆被她吼得一懵,接着听到她以极低的声音道歉:“对不起,请你带我出去。”
王圆圆牵着她的手找到航站楼的出口,打了车,林阅微清醒地问对面的程归鸢:“她人在哪儿?”
程归鸢报了个地址,林阅微把地址原样重复给司机。
车程大半个小时,林阅微布满细汗的双手死死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低着脑袋,一言不发,整个人好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出什么事王圆圆不知道,但听那个地址是公安局的,应该事态很严重,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密切注意林阅微的反应,一路无话。
出租车在警局门口没停稳,林阅微就冲了下去。
“微微,你等——”
王圆圆付了车钱,眼前已经不见林阅微的人影。
事况比较简单,顾砚秋没用多久就做完笔录出来了,警察调取过监控,发现大货车来回碾压多次,非常可疑,他此时正站在顾砚秋面前,点头保证说:“你放心,我们会追查到底,沿路都有监控,那名司机的身份很快就能确定下……”
他话音未落,顾砚秋若有所感地偏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眼神一暖:“林……”
她的称呼尚未完全出口,脸色煞白的林阅微便朝她狂奔了过来,直接撞进了她的怀抱里,顾砚秋被她冲撞得倒退了好几步,腰抵在桌子上,才止住了后退的趋势。
顾砚秋顾不得撞疼的腰,手抚上她的背脊,刚要出声安慰,便听到怀里的人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警察清咳了一声:“这……”
程归鸢解释道:“家属。”
警察说:“可以理解。”
程归鸢去和警察交涉未完的事宜,把跟着林阅微过来的助理王圆圆安排了一下,嘱咐她帮林阅微请个假,再把那一对黏在一起的小情侣带上了自己的车。
林阅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妆全都花了,依旧停不下来,边哭边上下检查顾砚秋有没有伤到哪里。
眼看着都要上手了,程归鸢不得不清清嗓子,打断道:“二位,这里还有一个呢。”
林阅微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顾砚秋脖子里。
顾砚秋手往前伸,程归鸢把前面的抽纸包放到她手上,发动了车子。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顾砚秋搂着林阅微安慰了一路,平安到了家。
程归鸢降下车窗,说:“有事打电话啊。”
顾砚秋应下,扶着林阅微进了家门。
林阅微平复了心绪,而后出离愤怒起来,极其笃定道:“肯定是贺松君,除了她还有谁这么恨你。”
顾砚秋也猜是她,但林阅微激动她不能跟着激动,不然两人就全无理智了,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安抚道:“这事要讲证据的。”
林阅微怒道:“什么证据,我打电话给顾飞泉,问问他妈在哪儿就一清二楚了!”
顾飞泉接到电话也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人没事吧?”
“有事我还能在这里好好跟你说话吗?”林阅微知道顾飞泉和这事肯定没关系,但无可避免地迁怒,带上了火气问道,“你妈在哪?”
顾飞泉皱眉:“你怀疑我妈?”
“不是怀疑,是肯定是她!”
“你先冷静一下,我妈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哪有这个胆子。”顾飞泉虽然最近也老是右眼皮乱跳,感觉要发生不好的事,但他不认为贺松君是敢杀人的人,这可是杀人啊。
“她人在哪儿?!”林阅微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医院里啊,我给她打个电话。”顾飞泉把电话撂了,拨贺松君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ry……”
顾飞泉手机跌落在地上。
他妈妈从来不关机的,她平时不玩手机,所以每次电量都能用很久,今天早上顾飞泉从医院出来,还看过他妈妈的手机,电量接近满格。
顾飞泉的秘书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抱着文件,抬了手正要敲门,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顾……”
顾飞泉撞开秘书的肩膀,一阵狂风似的刮了出去,文件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公安局门口站岗的民警身姿挺拔,眼睛却奇怪地看着这个在门口徘徊不去的中年妇人,她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得很时髦的样子,看起来是富贵人家。
电话铃声响起来,贺松君盯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几秒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眼阴郁地接了起来,沉声道:“成事了吗?”
电话那头男人醉醺醺的声音:“成了,车撞成了废铁,人估计也成了烂泥,神仙都救不回来。”
“好,剩下的钱我会给你的家人。”
“谢谢你,”男人的声音好似清醒了一些,“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能给家里留点儿是点儿。”
贺松君出了口心头恶气,心里却并没有轻松起来,她走到了公安局门口,最后回头深深看了眼繁华的街道,好似将她三十年的过往走马灯般看尽。
她仰头朝站岗的民警平静地道:“警察同志,我杀了人,我要自首。”
顾飞泉去医院的路刚开到一半,便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皱眉道:“你好?”
轮胎刮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把车紧急停在路边,嘴唇发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砚秋车祸的事情第二天传到了冉青青耳朵里,冉青青听林阅微描述,差点当场晕过去,火速赶到了她们俩的住处,还带了一整只土鸡,要给顾砚秋煲汤压惊,顾砚秋哭笑不得。
冉青青瞬间就让屋子里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林阅微抱着猫跟她妈斗嘴,顾砚秋在一旁笑看着,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自首?”
林阅微和冉青青同时静下来,偏头看向她。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顾砚秋挂断电话,迎上两人的眼睛,沉声说,“贺松君自首了,她买的凶,想要我的命。”
“你真是命大。”接待顾砚秋的这位警察也很唏嘘,说,“那人是故意喝了酒去撞的,喝多了,没注意到你提前下了车,再加上货车盲区大。你当时要是真在车里,现在就……”
林阅微和冉青青互相搀住了对方,顾砚秋往回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警察跟着看向她身后:“这都是你家属吧?比刚刚还多了一位。”
顾砚秋还没答话,冉青青说:“我是她妈妈。”
顾砚秋眼神微动,没有作声,默认了。
警察又和顾砚秋说了说细节,接着安慰了她几句。再调查两天,如果事实明确,证据确凿,不出意外的话,剩下的事就交给检察院了。
贺松君自首了,在警官的盘问下供认不讳,她本来就打算用后半辈子换顾砚秋一条命,现在顾砚秋死了,她怎么样都可以。
可警官核查后传来的消息却是,顾砚秋死里逃生。
她不敢相信,但她教唆杀人的罪名没办法摘掉,被暂时扣在拘留所,等待事实调查。
顾飞泉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公安局,浑浑噩噩被人领着去见贺松君。
贺松君涉嫌刑事犯罪,上了手铐,坐在顾飞泉对面,神情平静。
顾飞泉:“妈你怎么那么糊涂啊——”
贺松君不吭声。
顾飞泉急道:“妈,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尚且抱着一丝希望,眼含期待地看着她,“那个人不是你请的是不是?你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对不对?”
“是我干的。”贺松君掀起眼皮,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死算她命大。”
顾飞泉难以置信道:“妈——”
贺松君冷冷地打断他:“我看你是魔怔了,整日被那个女人的女儿骗得神魂颠倒的。”
顾飞泉下意识替顾砚秋辩解道:“她没骗我。”
手铐“哗啦”一阵乱响,贺松君突然暴起:“她就是骗你了,她妈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更不是!”
顾飞泉敏锐地从这中间抓到一点什么东西,愣了下,甚至都没顾得上反驳。
贺松君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顾飞泉看着她,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妈,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律师,我一定会救你的。”
“救了我,我出去还是要杀了她,你救不救?”贺松君嘴角一弯,咧出怨毒的笑容。
“妈!”顾飞泉万万想不到会从他一贯懦弱胆小的母亲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别叫我妈,你既然非要站在那个女人一边,以后就别叫我妈,反正我已经进来了,说不定就死在牢里了,你不需要一个杀人犯的妈,死在牢里最好。”
顾飞泉眼底涌上热意:“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心里有什么苦处你跟我说啊,我是你儿子,你是我妈,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贺松君眼里有柔情一闪而过,很快被掩埋下去,冷冷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做的事我认,你不用费心思了。”
“妈——”
贺松君抬头看向摄像头:“警官,我想回去了,可以吗?”
单方面拒绝了和顾飞泉的交流。
顾飞泉看着他妈被两个警察带出去,要跟上去,被其他警察拦下来,他越过刑警的肩头看着贺松君瘦弱的背影,目眦尽裂:“妈——”
贺松君迅速湿了眼眶,咬着牙没回头。
顾飞泉去找了顾砚秋,进门就跪,双膝扑通一声砸在了地面上,顾砚秋没说话,林阅微先冲了过来,把顾砚秋拦在身后:“你要是为你妈求情就算了,这是刑事案件,不能撤诉的。”
开什么玩笑,顾砚秋差点死了,林阅微巴不得让贺松君坐一辈子牢,是顾砚秋劝着她,她才没有背地里使手段,现在还想求情,不可能!
顾飞泉整夜没睡,形容憔悴,眼底都是红血丝。
顾砚秋拍拍林阅微的肩膀,林阅微不肯动,顾砚秋又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林阅微才不情不愿地移开,顾砚秋从后面走了出来,弯腰扶起顾飞泉。
他嘴唇干裂发白,顾砚秋朝林阅微使了个眼色,林阅微装作没看到,顾砚秋叹了口气,直起身去倒水。林阅微一跺脚,把她肩膀按住,一杯水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顾砚秋捧起温水递到顾飞泉面前,轻声说:“喝点吧。”
顾飞泉接过来,抿了两口,用他沙哑得不像话的嗓音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伤害很大,没有要给我妈求情的意思。”
顾砚秋又让林阅微拿了条热毛巾来。
顾飞泉擦了把脸,勉强看得出个人样来了,神色稍缓,深吸一口气,说:“我妈有心结,我要给她请律师,她都不肯,一心向死似的。”
林阅微在旁嘲讽地想道:这不是挺好的,省得再出来作妖。
她和顾砚秋不一样,她可没对方那么善良,所有伤害顾砚秋的都不值得原谅。
顾砚秋眉尖微蹙:“你要我做什么?”
顾飞泉双手搁在大腿上,抖得停不下来,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说:“我不知道她的心结在哪,但总归和三十年前的事有关,时间来不及了,我想请你去问顾槐,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顾砚秋:“我问他,他就会说吗?”
“都什么时候了,他把我和我妈害得这么惨,真的要我妈死了他才能不守着那些秘密进棺材吗?!”顾飞泉突然发作,很快镇定下来,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
林阅微细一琢磨顾飞泉的话,几乎想立刻出声阻止,她可没忘记,顾槐那里还有顾砚秋出生的秘密,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还拦得住吗?
顾飞泉再次说:“我不是想替她求情,我只是想救她,就算是坐牢,我也不想看着她那么痛苦。”他神色尽显疲累,“毕竟她是我妈。”
“好,我答应你。”顾砚秋隔着毛巾在顾飞泉手背拍了拍,“但我没办法保证。”
“没关系的,你去做就好了。”顾飞泉头埋得很低,喃喃地说,“谢谢,谢谢。”
顾砚秋一阵心酸,叹了口气。
顾槐接连两日没见到贺松君和顾飞泉,在第二天的晚上等来了久未到医院来的顾砚秋。
顾砚秋一个人进来,把门反锁,拉开椅子,坐在顾槐床边。
父女俩静默无声地对视着。
顾砚秋问:“爸,贺松君雇凶手想撞死我,你知道吗?”
顾槐很沉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他让自己的秘书去打听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他耳朵里还是很容易的。听到顾砚秋出意外,顾槐心跳骤然停了一下,沈怀瑜死后,顾砚秋就是他活着的唯一期盼。
顾砚秋苦笑:“所以你还打算瞒着吗?你对我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还是……”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在你心里的我,心理承受能力就那么脆弱吗?我是一个成年人,有权利知道真相,也有能力承受所有的真相。”
顾砚秋诘问说:“贺松君已经疯了,你还要逼疯哪一个?顾飞泉吗?如果他们俩你都不在意的话,那么我呢?你也不在乎吗?你到底是在保护我,还是在伤害我?”
“我……”顾槐启口,喉咙动了动,眼底有湿意漫上来,“是爸爸错了。”
顾砚秋:“你说出来吧,我都可以接受。”
良久。
“我和你妈妈相遇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夜,那时候我毕业不久,事业刚有了一点起色,我对你妈妈是一见钟情,但是那次之后,我不知道她的名姓,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无处寻起,只当是做过的一场美梦。”顾槐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目露怀念,透过前方的空气看得很远很远。
“后来机缘巧合又见到了她,她太美丽也太神秘了,没有哪个男人能抵御得住她的魅力,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确信我爱上了她,不是因为她的外表,我想追求她,然后共度一生。那个时候我和贺松君频频吵架,她嫌我工作太忙陪她时间不够,我嫌她不够体贴,本来就在分手边缘,我恰好在那时候重遇了怀瑜,便向贺松君提出了分手,她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看我态度坚决,不得不同意了。
“你母亲绝对没有插足我和贺松君的感情,就算没有她,我们俩也会分手,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她也没有欺骗我,在我追求她的时候,她就向我坦白过,她喜欢女人,曾经有过一个深爱的女友,让我不要白费力气。我那时候年纪轻,不信邪,也不觉得喜欢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照样可以喜欢男人的,迟早有一天她会被我感动,我从来没有那么感觉深切地爱过一个人。我没想到,美梦很快成了真,她答应我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傻了。”顾槐松弛的脸皮上攒出一个神往的笑来,依稀能看到那段短暂的开心的过往岁月。
“我们先订的婚,然后我开始准备婚礼,教堂、婚纱、喜糖、请帖,事无巨细,全都是我操持的,你母亲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我拿着各种方案去问她,她都说好。我知道她不爱我,但没关系我爱她就好了,她答应跟我结婚,我们往后还有很漫长的岁月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等她爱上我了,不,喜欢上我了也行,我们就可以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我们一家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我可以等。”
后来的事顾砚秋知道,她也看过夏知非的日记,沈怀瑜答应和他结婚,只是为了让另一个人放心而已。他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他永远等不到沈怀瑜爱上他的那天。
顾砚秋看着父亲闪着亮光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再听下去。
顾槐说:“有的事是不能回头看的,越回头越不堪,但我总是去回想。我那时候工作很忙,我要结婚成家了,我以后要养妻子孩子,我要更努力的工作,给我的小家庭最好最好的未来。我忽略了很多细节,我知道你的母亲经常会出门,我也从来没有问,她不喜欢我问太多私事,秉持着夫妻间最基础的信任,我也没有问过,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尊重。如果我早知道她是去见贺松君的话……”
顾砚秋眼神微微一凛。
顾槐叹气道:“后来才会延伸出那么多的错事,是我疏忽了。”
顾砚秋说:“爸,这不是你的错。”
顾槐摇摇头,继续道:“我和你母亲结婚后,对她一如既往,她对我也是保持着对朋友的态度,不过分生疏,也不过分亲热,我带她出去散步、听音乐会、看戏,她隔一段时间便会同意一次,她一开始不是那么虔诚信佛的,只是时时盘着佛珠,就和你现在这样。事情的巨变发生在我和她婚后的第二年。”
顾砚秋坐直了身体,预感一切的节点都在这里了。
顾槐现在还能回想起那天晚上,沈怀瑜抱着他,神情异样地娇媚,喃喃地喊着他听不懂的字词,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顾槐敛下眼底的水光,说:“婚后第二年的一个夜晚,我从外应酬归家,遍寻不到你母亲,最后在一间客房里找到了她,她喝了很多酒,醉了。我把她抱回房间,打算和原来一样分房而睡,她却拉住了我。她……把我当作了夏知非。”
顾槐是一个发育健康的成年男性,平时克制已是不易,何况深爱之人就在眼前,主动求欢。
顾槐闭了闭眼,说:“是我的错,我当时犯了糊涂……醒来她很后悔,我也很后悔,我向她下跪认错,你妈妈没有责怪我。但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了孕。我欣喜若狂,她却如丧考妣,面白如纸。她说要打掉这个孩子,我怎么肯?这是我和她的孩子,她哪怕不爱我,为什么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可以照顾的。
“我几经追问,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贺松君和我分手以后,身怀有孕,本来是不要这个孩子的,是她将对方劝了下来,那时候飞泉已有两岁了。我这才醒悟,为什么她隔三岔五和我提起离婚,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离婚,她是要把从贺松君那里拿走的都还给她。”
顾砚秋脑中轰的一声,霎时间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顾槐说:“我勃然大怒。那是我第一次对你母亲大声说话,我跟她说,她凭什么决定我的意志,我和贺松君早就一拍两散了,她凭什么把我们俩又绑在一起,还让她生下孩子,我不会接受贺松君,也不会接受那个孩子,我不承认。你妈妈也没想到是这样,她以为是亏欠了贺松君,所以才自作主张,以为这样做对我们都好。”
“所以就把我留下来了吗?”顾砚秋出乎意料的平静。
“差不多,她当时在犹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重申,我绝对不会承认贺松君母子,并且求她留下你,你母亲不知道是因为你在她肚子里越来越有活力,还是对我心怀愧疚,最终生下了你。而在那之后,她自认做了许多错事,已经无可挽回,才皈依信佛,日日诵经赎罪。对你母亲来说,你是一个错误,并不是她出于主观意愿生下的孩子,而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感动她,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夏知非,不惜追随她而去。”顾槐苦笑。
顾槐轻咳了两声,顾砚秋给他倒了一杯水。
顾槐接过喝了两口,润了嗓子,说:“她临终前留下遗愿,希望我娶贺松君,把顾飞泉迎进家门,善待他们。其实我很不想答应,但她后半生都生活在后悔和自责当中,反正是一副病体残躯,我何妨接着替她赎罪。”
胸中深埋多年的事情吐露大半,顾槐神情舒缓,慈爱地看着顾砚秋说:“我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妈妈的形象受到破坏,逝者已矣,就让她以最美好的样子永远留在你心里。但我没想到你这么执着,要去查三十年前,查出了前女友,她的女儿,还查到了贺松君的头上,我想着既然我已经娶了贺松君,多上一重罪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把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头上,只要你妈妈在你心里是完美无瑕的就好了。我不在乎这些。”
他还和顾飞泉说了一些与事实完全相悖的话,是笃定他不会告诉顾砚秋,相反会替他隐瞒,将错事都推到他头上,没想到贺松君执念太深,再隐瞒下去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贺松君做出这样的事,出乎我意料,但说到底和我脱不了干系。”顾槐说,“她现在是在看守所吗?我寻个时间去看看她。”
顾槐说了太多话,撑了撑疲倦的眼皮,顾砚秋见状扶着他躺下来:“爸你先休息一会吧。”
她给顾槐掖好被角,顾槐拉住她手腕,轻轻地说:“你会怪我吗?”
顾砚秋看着他花白的鬓角,说:“不会。”
顾槐又问:“你怨你妈妈吗?”
顾砚秋沉默良久,用很轻的声音道:“睡吧。”
顾槐沉沉地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睛。
顾砚秋关了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守了顾槐一会儿,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像是流动的云,指间的风,什么都抓不住,她徒劳地攥了一下掌心,如梦初醒似的,站了起来。
从她进来到现在,林阅微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外面的光线比病房刺眼些,顾砚秋抬手遮了一下,适应以后看清了面前林阅微担忧的脸,她上前抱了抱对方,说:“我没事。”
林阅微身后一直站着个人,顾砚秋后来才看清那个人是冉青青。
冉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可能是林阅微叫过来的。
冉青青温柔地望着她,冲她张开双臂。
“阿……”顾砚秋张了张嘴,将涌到嘴边的称呼咽了下去,眼底飞快地蓄起雾气,道:“妈。”
冉青青用力地抱住了她,轻柔地抚摸着顾砚秋的长发。
“没事了,妈在这儿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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