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爱的诅咒。◎

    那是普壶峭壁上的洞穴,离鼎湖宗不过几百里远,江兮缈倒在地上。

    王室被屠,灵脉散尽,国土之上异象频发。普壶和斑窦无以为继,强行推选新的国君,朝中稳住秩序,但还是挡不住民间大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多少地方兵荒马乱,多少事投机取巧,多少人趁乱行凶、为非作歹,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哭声震天。

    玉揭裘犯下的罪行已然罄竹难书。

    但眼下,他对此完全漠不关心。

    反正都是假的。

    玉揭裘面无表情地问:“那师叔呢?”

    “谁?”

    “二师父。慕泽的师弟。他喜欢你,为你送了性命。”他并不是好奇,只是单纯这样问了,“你也只觉得好玩?”

    江兮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好似他提出的质疑荒唐到可笑:“他连名字都没出现过!”那种连男二男三男四都排不上的人,她凭什么要理睬?

    江兮缈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何玉揭裘的反应如此之平淡。

    江兮缈已经不能照常理解眼前的小师弟了。临死之际也照常套取她的话,不止一次违背原剧情,她早该警戒他的。

    久久得不到预料中的反应,江兮缈不由得再度开口,忘记多说多错的道理:“你识破我又怎样?慕泽师父都将护令钟给我了,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你若是对我不敬,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人心实在是奇异。

    或许是一种本能,极端的情绪降临后,分明事情毫无转机,玉揭裘却麻木地陷入平寂。感知一片空白,反而令他感到习惯。左右这就是从前他常常有的心境。

    他没有鄙夷,也不仇恨地望着她:“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你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与我们这些纸页上的人不同。我问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复在此停留,你说是好玩。”他说,“江师姐,你的谎说得太拙劣了。”

    这恐怕是江兮缈来到这书中惶恐过最多次的一日。

    大多数时候,她总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一个,别人都在困惑中,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答谜题,指认犯人,给出对策。然而,玉揭裘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令她理解不能。

    江兮缈是读了一本小说,然后穿越进这本小说而来的。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玉揭裘所读到的天书也是这本小说。所以,她仍然是掌握全局的那一个。

    然而。

    “‘八百万’在你们那儿是多少钱?很多么?‘攻略’是什么意思?攻略这几个人能拿到八百万……应当不是杀了的意思吧?”玉揭裘收起储物戒,慢慢翻动那本天书,他说,“纵使有我如今的修为,也还读不到后续。”

    他快速掠过纸张,后半部分通通是空白,或许是他读不到,又或许,是尚未书写的篇章。

    里面的小狐狸并未占据太多篇幅。

    倘若说玉揭裘还有走火入魔,成为最终反派,使得江兮缈受神器重的作用。那小狐狸就是一个登场便死去,只能在短短几章内亮相的炮灰。

    玉揭裘所读的天书,讲述的事一个名为江兮缈的角色穿入另一本书的故事。

    书中只写江兮缈的主线,但凡江兮缈不参与的情节,又或者重复太多的内容,都根本不会赘述。

    他只草草看过,还没来得及读完。

    江兮缈看着玉揭裘,惊愕使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玉揭裘说:“你也只是书中人。”

    “你撒谎!”江兮缈愤怒地呵斥。

    “我的确比你更擅长撒谎,不过这次的确是真的。”他微笑,但那不是因为他觉得好笑,只是感到可怜。他可怜,她自以为凌驾苍生,实则也是受摆布的傀儡,演一出他人引以为乐的戏。

    “不可能……不,即便如此又如何?庄周梦蝶,但蝶终究是庄周的梦!你们都是假的。”江兮缈瞪着他,对他不屑一顾,“不错,我是每得一人心便能拿到赏金。正因此,才证明你们都受我摆布!”

    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玉揭裘也没反驳。

    对她来说,他们的确薄薄一层,不足挂齿,是被别的人创造、书写出来的角色。

    而他的沉默正是她所需要的。

    通过他的有口难辩,江兮缈终于久违地感到安心。她说:“攻略来攻略去,都是些男人事,到这回我都腻味了。我这次只想独美,谁能想到,你居然搞出这种什么自我意识觉醒的幺蛾子——”

    “‘独美’?”

    江兮缈扬扬得意地嗤笑:“我的钱已赚够了。这会是我在这本书里待得最后一世。不为钱,不要男人,只要独自美丽。我不打算跟任何人确定关系。”

    他大致意会了这个初次听闻的词汇。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去勾搭慕泽师尊和谢弄峤?”事实上,这一次轮回,玉揭裘也隐约感受过江兮缈的刻意拉拢。不过不想自作多情,因而才没说出口。

    从前江兮缈的渊清玉絜有多圣洁,如今的自鸣得意便有多蛮横:“没有男人苦苦追求,对我爱而不得,那叫什么独美?”

    玉揭裘望着她雄心万丈的神情,只觉得灰暗无比。

    他们之所以被像玩意一样摆弄,说是为了她好玩也不为过。这世上所有人都该供她玩弄一事,已深入她的骨髓。

    原本也没有恋旧情的意思,只是想清楚更多真相,而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片刻,玉揭裘阖上眼。

    他说:“你以为我们都受你摆布。我不觉得,毕竟,若是师尊当真爱你,便不会只给护令钟给你。”

    刀光剑影只一刹那。

    那是她的剑,可却贪慕强大到此刻才认主。

    护令钟只能护住她隐匿和不死。

    却不能保住她不受伤。

    剑斩断了她的另一条手臂,江兮缈歇斯底里地嚎叫,再一次跌倒在地。

    “……里头还说,你脑内有个‘系统’。它似乎很有本事,能助你离开此处,许也能救狐狸。你若走了,我们都得消失,”玉揭裘挡住她唯一逃脱的路,不过,即便他不挡住,她也绝无逃掉的可能,“剖开你的脑袋的话,能拿到那东西吗?”

    系统只会在她死去或任务完成时才会被动登场。

    江兮缈一时半会甚至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等到逐字逐句理解,她才开始连连摇头,腿软到站不起身,身下开始失禁泛滥。她向后退缩:“你疯了吗……你疯了!”

    “没关系的吧?”他的确疯了,或许从许久之前起便如此。玉揭裘脸上浮现起一个近似安抚的笑,“反正你也不会死。”

    数月过去,鼎湖宗没落。

    争权夺利,外面还有其他宗门虎视眈眈,盛极一时的仙门不得已分崩离析。登仙的真君慕泽一次也未伸出援手,仿佛毫不在意。

    弟子们都背上行囊,另谋生路,被屠门的痕迹还未清理完全,便被蓬勃的野草掩盖。

    禄焦灼不安,询问寿道:“真能成?”

    “事已至此,还废话什么?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先有胆量,方能大有可为。”寿道,“唯有以命相搏,才能勉强一试。即便死在他手里,我也甘心了。”

    风动。

    玉揭裘走在荒废破败的院中。

    他进了旧书斋,秋千很矮,并不适宜人玩。而他也并没有荡秋千的意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看。

    良久,他说:“我也寻姑母很久了。”

    藏匿的寿悚然叹息,推门出去时没有率先动手:“我来只是想问你可否与我联手。崖添只等着趁乱谋利,何不干脆我们来?收复失地,再从其余三国那割些回来补偿,如此一来,我稗巴便能重现荣光。届时你登基为王,顺理成章啊!”

    玉揭裘不作声。

    好一阵,他才抬起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他仍然是少年,尤其粲然一笑时,更是叫人心旷神怡。

    玉揭裘清清爽爽地笑了。

    “你笑什么?”寿陡然暗怒。

    他说:“我笑姑母分明要杀我,却说出这番真心话。”

    他话音才落,漆黑的闪光便从天而降。远看是雷,细看是密密麻麻的剑。寿奋力退开,布满玄文的布帛从地面横空升起,作势要将玉揭裘包裹其中。

    这一招倒是不错。

    玉揭裘并不觉得恐惧。

    连日来一无所获,对于唤回小狐狸束手无策更令他恐惧。惶恐太久,早已不知何为怕了。

    他躲闪开来,在黑光的掩护下挥剑去斩寿。

    禄煽风点火,引来诸多鬼兵相助。鬼兵尽是些身上燃着鬼火的骷髅,拉拽玉揭裘的衣袖,想啃噬他的身体。然而玉揭裘略微蹙眉,念出一个字,便叫它们悉数灰飞烟灭。

    鬼兵源源不断接近他,触碰他,像舔舐糖块的虫蚁。阴森森的骨架交织在一起,将玉揭裘束缚在空中,即便他马上斩落它们,又会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蛾,立刻被再次缠住。

    不过,他很快就厌烦了。

    玉揭裘倏地挥剑,黑色的剑光从上至下镇压,将所有鬼兵碾灭。

    而下一步,他便直直刺进禄的胸膛。

    寿分毫不乱。

    稗巴的大业,终究是成不了了。

    即便心知肚明,她仍然愿意壮烈赴死。

    玉揭裘回头看向她。

    一切已成定局,他朝她走去。姑母是个怎样的人?隐约之中,他想起她曾狠狠教育过他“弑亲大逆不道”,却也在去和亲前送了他短刀。真有趣,那本书从未提到过他的身世,可他仍然有父母,有故乡,有过往的记忆。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是他杀了姑母的兄长与母亲。他的确亏欠她。

    玉揭裘扬起了剑。

    山渺远的边界迸发出紫色微光,那并非天地异象,不过是人间百态中平平无奇的一幕。黄昏之时,夕阳西下,式微,式微,胡不归。流离失所的孩子该回家了。

    风来时浩浩汤汤。

    飞鸟拍打羽翼卷来,近时才辨认得出,那是从无人之地刮来的画卷。

    他没来由地去看。

    画卷的迁徙那样安详宁静,如甘泉缓缓流淌,又似月阴晴圆缺。

    赤与金色相得益彰,华美的嫁衣流光潋滟。

    玉揭裘不由得回过头,跟随着它去看。即便他不知道那是从哪来的,也不清楚上面是什么。他只是想去捉住,想去看,想要追逐,想要得到它——

    他跌跌撞撞掉头离去。

    而寿蓦然睁眼。hela

    蛰伏在一旁的玄文一拥而上,将他缠绕,顿时收束。

    玉揭裘才落入旧书斋内,霎时间便恍若无物,写满玄文的布帛猛地收紧,再散开,便只剩下那把短刀。

    厌胜之法,便是以物为媒介,制胜厌恶之人、物,或是魔怪。

    充当厌胜物的短刀落到地上。

    寿卖力喘息,殊死搏斗,千钧一发,总算捕捉到他的疏漏,将他封印进未知的诅咒当中。那会让他和他的力量收缩到一起,从而因无法负荷自取灭亡。

    宛如飞蛾扑火。

    真是再适合他不过的结局。

    玉揭裘听到雨的声音。

    淅淅沥沥的雨声令他从噩梦中惊醒,但睁眼时,周遭却又风平浪静。

    他向前走。

    山穷水复,枝叶衰颓,之后是如神佛般布满山野的花。

    他看到女子的背影。

    她穿的并非是一如既往的红衣,而是一身深色的袄裙。听到身后声响,她回过了头。

    那是一张令他心碎的脸。

    双目微狭,淡扫峨眉,右脸颊下点缀着小小的痣。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泪向下掉,玉揭裘不明就里,却身不由己地泣不成声。

    “你怎么哭了?”她连忙走上来,“别哭呀。”

    他被她拄着脸抬起头,眼泪却还止不住坠落。他说:“我叫荆渊,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看似冷艳的面容,一旦笑起来,两眼便眯成线,像毛茸茸的狐狸似的娇俏可爱。

    渡过诅咒,穿越命运。

    将全部无解的苦难抛却在谎言之后。

    那是个同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山间与城镇截然不同,繁茂的森林中安逸清净。树荫铺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一阵骚动远远响起。打从远处起,便有鸟雀被惊得啼鸣飞起,闹到丛中人仰马翻。

    大黄狗嘴馋去偷蜂蜜,没想到马有失蹄,被叮得满头包,摇着尾巴横冲直撞上山来。他向来不顾及洞穴里的邻里亲戚白眼,我行我素,肆无忌惮,一天到晚的傻乐。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他又一跃而起,冲向更深的深林中去。

    这座山上没有蝴蝶,没有瀑布,也没有溪谷。不过,依然很美。

    大黄狗撒开腿欢快地奔跑着。

    “绒绒!你醒了吗?”他放声大喊,“绒绒!”

    作者有话说:

    假如有学生在看,“毛绒绒”在汉语中应该是误用(不排除没准什么时候被改成正确的说法)。但“毛茸茸”才是符合标准的,考试的时候千万别写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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