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谁是禽兽?◎

    “也还好。”他的答复是这个。

    玉揭裘的剑才出鞘,小狐狸便劈掌推回去。他抬起手,她却当机立断,张口咬过去。短短几下,已轮番见招拆招。

    她倏地向后退,伸出利爪,压低上身。再精美华丽的嫁衣,此时此刻也只沦为战斗的妨碍。美人面蛊惑人心,可仿佛浸了染缸一般,有半张脸都是赤色的狐狸脸。

    獠牙带血,猛兽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圈,她才变回原本人的面孔。

    被猛兽咬过的伤口深到见骨,鲜血淋漓的手悬在空中,玉揭裘瞥了一眼,单从表情来看,根本看不出像有痛觉的样子。

    那把青铜剑自上至下捅进他胸口,然而眼下,却开始逐渐发黑,变成碳一般的化身,陨灭在空气里。

    “这……王是魔么?”一旁有见多识广的老奴在呓语。

    被识破真身,玉揭裘也不在乎。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小狐狸同样了然于心:“那我就不必留情了。”

    她骤然泛光,随即化作巨大的妖狐。

    窄小的塔尖盘踞着过于庞大的狐狸,她扬起尾巴,拂尘般狠狠碾压过去。有魔力加护的小叶紫檀也萌生裂纹。内官们皆是惊声尖叫。

    玉揭裘跃下塔,小狐狸也紧跟其后。她抱着将他撕成碎片的念头不断扑过去,他却躲得有些太过轻易,叫人窝火。

    花枝招展的园林,美轮美奂的宫室,转眼便化作断壁残垣。

    这样的动静,宫外是不可能一无所知的。

    她脚踏废墟时在想,他是自暴自弃了吗。小狐狸笑嘻嘻地说:“听闻你带着我的皮毛到处跑呢,可惜只是我用丝瓜瓤变的。”

    “又在诈我吧?惯骗,”玉揭裘不上当,冷笑起来道,“那是你那一条尾巴都没耗的□□。”

    被识破谎言,小狐狸并没有多挫败,只是心下想,拖延得太久了,她还是先走为好。

    眼前的玉揭裘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魔化的恐怕不只是心,还有力量。深不可测的他并不好对付。

    然而,狐狸杀过的天性却前所未有地占据心灵。

    她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只想见到血,只是想伤害点什么而已。无法自拔,理由无他,她是狐狸。

    玉揭裘掺杂笑声的低语在身后响起:“来了为什么要走呢?”

    小狐狸向前翻滚,却不偏不倚,被剑鞘击中了腹部。再落到地上时,她变回人形,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然而玉揭裘还不罢休,伸手卡住她咽喉,高高在上地垂下脸:“看来你倒是从未想过我。”

    两张面孔离得那样近,妖与魔的气息寂静无声地交相喷薄。

    小狐狸不慌不忙,脸上布满野兽别有用心的笑意,冷不丁伸出粉舌,去舔他嘴唇和下颌。口中还有血,故而害他也被沾染。

    她的举止算谄媚,可神态却带着一点耀武扬威似的挑衅。

    明显是陷阱。

    可惜他知道是陷阱也会踩进去。

    不过观察了片刻,玉揭裘已经细细密密地吻她,她也笑着附和,单手攀附他肩膀,不知不觉向上滑。妖力集中到指尖,握住他耳廓,缓慢地向外撕。

    分明觉察到了疼痛,但却不愿放弃这一刻的温存,玉揭裘延迟地推开她,伸手按住血喷涌而出的伤口。

    他蹙眉,只因回想起那是头一次轮回时被她咬过的地方。

    她像妖性入髓,沾满血的手拂过风吹乱的鬓角,回答他方才的提问:“想你做什么?”

    有名稗巴老臣突然地从塔中急急步出,连后边的年轻侍从都跟不上。

    他张开苍老的手掌,里面正躺着些许漆黑的青铜剑屑:“王,您……您难道真如谣言所说,堕入邪道,成了魔么?!”

    在此之前,朝堂中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没有人斗胆去问。然而就算是这样,王也发觉了,主动挑明自己不是,又发过一通“如今严酷只为威慑”“往后稗巴必将威震四方”的誓愿与辩解,叫大家安心。

    可如今,铁证如山。

    开过光驱魔用的青铜剑都被腐蚀成这样。

    “您这是为何啊?!”那老臣悲痛欲绝,“您幼时那般……老朽真当您已变了心性!禽兽不如!你真是禽兽不如!”

    玉揭裘何等明白如何揣测人心,放在往常,对着守旧的忠臣,便谆谆善诱,对着激进的新党,就鼓吹怂恿。但此时,他却照常用那副纯良的神情如实相告:“骗你们我也很累。”

    一声声“禽兽不如”震耳欲聋,玉揭裘无动于衷,反而是小狐狸感到异常的头痛。

    她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可恶的唾骂,只凭空感到厌恶。

    为什么?

    她修炼到了足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从不以自己的本领而羞耻。可是,为何她会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反感——

    像是面对老人的哭哭啼啼感到不快,玉揭裘朝他迈开了步子。

    感觉到杀气,小狐狸下意识挡在了老人面前。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掠夺性命?”

    他则耐人寻味地端详她:“你是妖,却还心心念念生命那一套。”

    说实话,小狐狸对人没有同情、怜悯与爱的心情。

    但是——

    “决定我做什么的,不全是因为我生为什么。”适才的狂乱消散了,小狐狸说,“也因我在这世上见过什么,体会过什么。”

    他望着她。

    玉揭裘想,她总是如此。

    如此令他相形见绌。

    如此叫他如梦初醒。

    但他还是抬起手,才念了一个字,那老臣就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玉揭裘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笑了起来。他用轻快到引人痛恨的神情道:“他继续活着也只会痛苦,不如我替他了结。我是魔。生而为魔,从这世上领教到的亦是。我想杀便可以杀。”

    塔内塔外,人们只有万籁俱寂,有人死在面前,谁也不能在此刻反驳。

    除了戒备地瞪向他,小狐狸也什么都做不了。虽说她原本也不是正义那一侧的,但事发突然,还是有些讶异。

    玉揭裘没有杀她的意思:“册封礼成,送王后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就别出门了。”

    侍女战战兢兢,交换眼神,踉跄上前,无人胆敢不从。

    荒凉满目,血流成渠,这就是他们的破镜重圆。

    塔用作伏魔,他却以此为王宫。玉揭裘掉头折返,在群臣朝拜下进了内室,又被内官侍奉着更衣疗伤。

    “前些日子的毒粉出自仙门,圣上还未痊愈……理应多顾虑些……”内官斟酌着言辞劝道。

    玉揭裘令他下去了。

    室内只剩他一人。

    他翻阅了几本奏折,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在这间隙,他又想起她杀蛾妖后许愿他来世能做人的情形。

    简直虔诚得刺眼。

    没来由地,他也闭上了眼。

    明知道这是书中的世界,死去毫无意义,轮回也是谬论,这时候做任何事都毫无意义。但他还是模仿着记忆中她的样子,轻声祈祷。

    还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已有充当眼线的内官急匆匆敢去塔后的宫殿。

    才跨过门槛,伥卒就急急忙忙下跪,磕着头道:“寿大人!王那边不好了!”

    “新婚夫妻便闹出这么大动静?”寿也发觉了灵力波动,不安又疲惫,一想到这无法收场的烂摊子,甚至有些后悔。

    “您且去看看吧!”

    “不可。”寿忍痛道,“荆渊随时会杀我,这宫殿被我设了几道阵法,才稍微安全些。我若轻举妄动,不是脱一层皮便过得去的。”

    原本被当做棋子的侄子反将执棋者变作了棋子。说实在话,这不出乎她的意料,从某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没得选了。他们只能维持同一阵营的貌合神离。

    她必须熬,熬到这家伙衰竭的时候,那样才有一线生机重新拿回权力。

    假如她没猜错,能让玉揭裘大动干戈到连身份都不顾,新后不是小角色。这个机会恐怕离得并不远。

    要变天了。

    被送回去时,轿辇上的小狐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来了。

    竟然还能保住性命。

    只剩石头心后,她的感情淡漠了许多,但从前的观念都还在。

    她最为也是唯一戒备的对象是玉揭裘。

    妖的忘性足够大,可这短暂的时日还没漫长到让她遗忘那些惨痛的经历。她为他掏掉了一颗心,凭借那颗心的余温替他挡了刀,最恐怖的是,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她根本难以理喻。

    时至今日,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石头心令她断绝情爱,因此如今看来,过去的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

    玉揭裘这个人让她情不自禁地畏惧。

    为什么他曾经能那样左右她?

    她对他怀揣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人间种种,俗世情爱,于妖而言太难了。她不得不提防他。

    九尾狐和魔相比,这一次,是她输了。可那又如何,他不杀她,便是作茧自缚。小狐狸朝侍女笑了笑,待她一转背,便把手探到拔步床上敲了敲。

    大黄狗从夹层探出脸来。

    “你能出去吗?”她问他。

    表哥摇了摇头:“那外头贴了对付妖的符呢。鼎湖宗那群修仙的,教他捉妖干嘛。”

    “那你身上有药没?”小狐狸又说。

    不知该说她和玉揭裘离得太近好,还是他身上毒的气味太重好。小狐狸可不会因为玉揭裘留自己一条命就感恩戴德,她是奔着杀他来的。

    外伤只会弄巧成拙,至多捉弄他一下,可内伤就不一定了。

    有前辈似乎成功过。

    小狐狸说:“那毒尝着有些骇人,但凡能加快加深它发作,便够他吃一壶的了。届时再杀他试试看。”

    大黄狗懵懵懂懂地点头,径自从床底下扔出了一小瓶药。

    “这是什么?剧毒?”小狐狸有点小兴奋。

    “催情的。”大黄狗一本正经地说着,以至于小狐狸直截一巴掌拍了上去,砸得狗头直晃悠。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她斥责他。

    “你说要加深发作,这药能引得身热情动,的确有效。”大黄狗言之凿凿,主要他路上解手时摔水里去了,丢了好些行囊,剩下的没几样了。

    小狐狸有点迟疑。

    话没说错。

    但理有点怪。

    她不像人有那么多可斤斤计较的,只要能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情热上脑,指不定他还更好对付。魔头作茧自缚,她不过推波助澜。

    如今想来,初来乍到那几日晾着她许也不是故意。

    小狐狸以为玉揭裘也就做做样子,可他竟然真的在当王。一国之君大抵真的有很多公事可做。

    尤其是王是魔种的话传出去后。

    朝堂上的臣子终日惶恐,恨不得将那些外头胆大包天的人抓过来替他们亲自面圣。玉揭裘盯着内官研墨,无端又生新的念想:“崖添的王姬在此,何不以此相要,再讨几分地回来?”

    那根本是惹祸上身、荒诞不经的做法。

    但他说了,群臣只能去办。

    王后那边来了几次话,他总算大驾光临。小狐狸心中暗骂“装模作样”,脸上却摆出笑容。

    好像小半个月前你死我活的不是他们。

    偏偏他吃这套,任由她推着他的背将他拉到室内去。

    殿里被烛光染成暖融融的颜色,桌案被形形色色的酒杯填满,里头无一不是亮晶晶的美酒。

    “做王好玩么?你伤好了没有?”小狐狸笑得很可爱,白皙的肩膀与脖颈秀色可餐。

    “嗯。”玉揭裘不全作答,只抱起手臂,用“你想做什么”的神情看向她。

    “你留我的命,是不是嫌没人烦你,所以无聊?”小狐狸妄自揣测着,潮湿的眼眸叫人很难否认她的说法,“我来陪你玩呗。”

    他总算有了被打动的迹象,饶有兴致地问她说:“玩什么?”

    “下双陆棋吧?输的便喝一杯酒。”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随手端起一杯饮尽,“没毒,你尽可放心。”

    玉揭裘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做什么?你不信,我都可以尝一遍。”小狐狸坦荡地回答。她极擅长双陆,再说了,这种药,喝点也不会死,“不过,我很好胜,不会放水的。”

    孤男寡女对峙了半晌。

    “你想赢?”玉揭裘漫不经心地问。

    “嗯。”小狐狸点头。

    听到她的答复,他倏地坐正,也就是那一刻,门窗悉数关紧,发出叫人心惊肉跳的动静。玉揭裘说:“换个玩法吧。”

    视线在那桌酒盏上转了一圈,他从中挑出几杯,连贯地一饮而尽。

    精准无误,全是掺了药的。

    “若你能让我在这待到天亮,”玉揭裘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双眼,“就算你赢。”

    作者有话说:

    藏在床板底下的表哥偷听到这:???

    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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