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be。◎
黑发不断落下来,她低着头,刀尖抵住他咽喉。
伤痕处渗出血珠。
玉揭裘如同漂浮在沼泽表面的浮尸,伤痕累累,因而麻木不仁。
小狐狸忽然放慢了动作。
她坐在他身旁,蓦然说:“要不然……算了吧。”
玉揭裘困惑地睁开眼,几乎称得上是恼怒:“你说什么?”
“阿娘告诉过我,切莫向不该结缘的东西讨要什么。”小狐狸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是仔细想想,有太多不便。她嘟囔,“我曾说过,‘再也别让我遇到玉揭裘了’。我不想与你结缘,因为不想下一世还相见,所以还是别取你的性命为好。”
他支起身战栗,血与眼泪堵塞了咽喉,因此说不出话。
“好了,放我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也别一错再错了。你成不了仙又怎样呢?不修仙也能活下去啊。总能重头再来的。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往常总被玉揭裘教训的小狐狸教训他,“知道吗?”
她说“你成不了仙又怎样”,因为她已不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早忘记了的东西,早已抛弃了的东西,就算他开口解释,她也不会懂得。
玉揭裘难以反应。
于是她便伸出手,扶住他的头,替他做出点头的样子,然后笑得眼睛眯起来:“那就说好啦。”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高高在上地低下头,令脸浸没在影子里:“多谢你救我的命,若非是你,我早被江兮缈杀死了。也多谢你保护我,不惜替我杀人,负担业障。可是,我要走了。”
玉揭裘试图爬起身,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拉她的裙角。在涂绒绒的记忆中,他从未看起来这样可怜过:“因为我?因为你厌恶我?”
“怎么会,”她的笑如蝴蝶纷飞,迎面扑来,“分明不相关的人。”
小狐狸转背离开。
玉揭裘追出来。
她站在塔室的门外,璀璨的阳光将她映得闪闪发亮:“怎么了?”
他四肢着地跪在门内,阴翳从头笼罩着他:“既然是不相关的人,那还能见面的吧?”
涂绒绒想了想。
“……不知道。不过,”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先在这艰辛而不公的世间好好活下去吧。”
她将隔扇合拢。
他被留在晦暗中。
外面日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得人浑身慵懒。成为狐仙的机会如沙般从指缝间流失,不过,总还有其他办法的吧,只要江兮缈暂时不死。
天光大亮,又是新的曙光。
小狐狸伸了个懒腰。
说实话,当初她也没太懂慕泽描述的状况,只大概知道他们是小说角色,而且因为女主人公的希望重来了四次。
那其实努不努力也无所谓嘛。
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就好像随时会迎来末日一样。
小狐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她来这里,倒算不上体恤民生,纯粹想要祁和君许诺的那片地罢了。
可如今,他能不能践行承诺也未可知。
小狐狸想,在这宫里憋坏了,要么出去抓只鸡来吃吃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神清气爽,分明放弃了到手的机会,但这时才感到自由自在。好像回到了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不用满心想着复仇,每日逍遥快活、怠惰随性。
她快步下阶梯,满脸是笑,心里想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的味道,跑着去的。
玉揭裘长久地驻留在塔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能动弹时,最先想到的是要活下去。
她叮嘱过他两次“好好活下去”。
眼前闪现他们一同在木屋度过的夏日,他会忍耐的,会忍气吞声、顺从地等着的,直到他们能再一次过上那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门再度被拉开了。
玉揭裘还佝偻地跪在地上,他以为是她回来,回心转意要杀他了也好,为了其他事也罢——
出现的的确是小狐狸的身影,但并不是她。
慕泽的奇门法术是能使人看到心中最想见的影子。前情已表,玉揭裘眼中的师尊总是模糊不清的影子,那时候,他们只以为是他没什么想见的人。然而那时候他还未见过眼前人的长相。
乌发落在肩头,右脸上有细小的痣,慕泽望着他,满目疮痍,悲天悯人。
这时候的小狐狸正和表哥一块兴高采烈地奔回山里。
大黄狗说:“那往后怎么办啊?”
“战乱很快会结束的。江兮缈和那护令钟被钉在一块儿了,成百上千年都死不了。”小狐狸回答,“咱们就放心回去过安生日子!”
小狐狸回过头,树荫落到脸上,倏忽之间,大黄狗惊叫一声:“表妹,你脸上!”
“嗯?”她抬起手,脸颊上居然湿漉漉的。小狐狸抬起头,去寻雨的痕迹,可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哪有雨呢?
眼睛里流出水来。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擦拭。怎么回事?为什么呢?
尽管小狐狸自以为放弃,但她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九尾狐妖仍然成为了众人眼中除魔的英雄。
漆黑的塔轰然倒塌,连同魔物的尸首一并被摧毁。
稗巴的王室声泪俱下,倾诉被魔头侵占的历史,为曾因妖身受人低看的九尾狐妖正名,甚至将其拜做神明。
吃吃喝喝,没事干时修炼,舒舒服服睡觉,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小狐狸去找表姥姥拜年,临上山时变作人身,换了身红颜色的衣服。前几日连夜下过雪,白雪皑皑,踩上去时有松脆的声响。
她太久没出过远门,外面焕然一新,已大变样了。
她走叶下穿过,路途中的池水结了冰,有几个孩子正凿开冰面玩耍。他们唱着动听的歌,边吟诵“今夕何夕兮”边手舞足蹈,好不开心。小狐狸远远看着,也不走近,就只是偷偷地笑。
那池塘仍有活水进来,涓涓细流,由岩壁落下来。
孩子们终究还是看见了她,胆子也大,叫嚷着问:“你是妖不是?”
“自然不是,”她理所当然地撒谎,又笑,“为何说我是妖?”
“这山上有不少妖呢。你长这么漂亮,看着便像妖。”一个小男孩道,“上次我迷路,还是一个乌鸦精送我回去的。我娘特意倒了茶谢谢他。”
他这样直白,旁边孩子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惹得小狐狸好奇:“你们不怕他作恶么?”
“起先是怕的,可他都帮我了,自然是善妖!有什么好怕?又不是从前了,别那么古板。妖也有修成正果的呀。”
反而是小狐狸吃了一惊。
她想,“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莫过于此。她这般孤陋寡闻,当真是要小心,跟不上潮流,别到时候上大街去,叫人识出破绽。
“我爹说了,大多妖还是坏的。”
“你跟我家狐仙娘娘的画像好生相似啊。”
“好冷啊,咱们不是来钓鱼的么?”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你是外乡人吧?”又有另一个孩子搭话道,“这样的天,来游玩的么?”
小狐狸实事求是地微笑:“我是来探亲的。”
“可惜!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玩。”
有个小女孩说:“待到初春再走吧。到时候雪融了,瀑布一定很漂亮。”
“瀑布?”小狐狸好奇地问。
孩童稚气的声音在银装素裹的林间回荡:“嗯,就是这里。等天暖和了,便会有瀑布。周围林间还有蝴蝶飞来飞去,可美了呢。”
“是么?”小狐狸感兴趣地笑了,抬起头来。她看着如今还干涸的溪谷,不由自主地遐想那副美景。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想起了谁,那使得她胸前传来幻肢般的异样感,不过,即便迟疑了一下,她也还是没记起什么来。既然无法一下想起,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小狐狸无忧无虑地笑了,回答孩子们说:“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追溯到她最后一次落泪的那一日。被慕泽刺穿心之后,玉揭裘没有立即死去。
他原本想过要做些什么,至少最低限度的自保与还击。但在看到慕泽那双悟道的眼睛时,他便明白了,杀了其他人,便由他背负他们的孽债,这样的自己是绝不可能善终的。
每一次想要改变天命,他都会坠入更深的深渊。
垂死之际,他靠在门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晨曦。黑夜消退,白昼再度降临。原来那样的美丽,过去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而如今,这易碎的美丽才融冰为水,滴落在他干燥阴郁的心里。
原来这么美。
他想起她在同样的清晨离去,赤狐在斑窦皇宫金色的屋顶上幻化人形。那日的风那样凛冽,太阳却很温暖。流动的云,发烫的心。她回过头看他。为了弥补前三次的苦痛,他说了太多谎,而这些谎也筑成他的坟茔。
血流得太多,蔓延到了误入的日光。
慕泽走上前去,知道他大限已至。魔头变回了少年,锋利、脆弱又可悲,他在生命的最后喃语。
几百年内唯一得道的上仙俯下身去听。
想叫“绒绒”,又或者念一声“狐狸”,但玉揭裘想起她刚刚才说不愿与他结缘。
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重新写了三年前的梗的变体,加入了一些更有意思的内容…………
我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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