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此时的华幼安并不知道京畿的动静,此时的她,正在真源县的明月楼吃着小点心。
真源县虽地处偏远,但经济并不差,要不然,明月楼也不会在这里开了分店,只是县城与京畿到底不同,点心饭菜到底差了几分,华幼安向来嘴刁,略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手指轻摇着团扇,侧耳倾听着傅书新的话。
在医官的精心养护下,傅书新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朱家下手狠辣,眉眼间还有些淡淡的青紫,映在他清俊眉眼间,不像是伤痕,更像是给他平添一抹艳色。
但男人显然并不知自己的模样如何撩人,端正坐在华幼安的对面,行云流水说着自己了解的事情,“朱家虽然早已没落,但骨子里的跋扈仍在,林县令虽为一县县令,却时常受他们掣肘,与他们乃是面和心不和,算不得知己密友。”
“县君瞧着林县令为了不得罪朱家而开罪县君,我瞧着却是林县令想借县君之手除去朱家,真源县若是没了朱家,林县令的位置才算真正坐稳。”
“至于县君所说的幕后之人,大抵也是看中的林县令的这种心理,才会要林县令推举我而非朱焕之,可惜,他的算盘终究是打错了。”
说到这,傅书新声音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面前的华幼安,少女此时眉目含情,正一眨不眨看着他,仿佛天底下只生下他一人似的。
又像是她深爱着他一般。
傅书新甚少与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善于玩弄人心的女人,他完全不知如何招架,侃侃而谈的话顿了一瞬后,整个人变得不自然起来,“县君,您在听吗”
“在听。”
少女的声音懒懒的,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你的话,我怎会不听呢”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澄清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多了旖旎缱绻之意,娇娇软软的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傅书新更加不自然了,他胡乱饮了一口茶,从华幼安面上别开眼,“县君,我在说正事。”
“我知道呀。”
华幼安笑眯眯道“无非是朱家与林县令的旧事罢了,如何值得我浪费心思了”
“傅书新,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听着是正经话,态度也算诚恳端庄,可傅书新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
眼前的这位县君虽出身名门世家,可并非世家一脉相承的贤良贵女,此女水性杨花,心机深不可测,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因瞧上了朱焕之拿了他的举荐之位,又因厌了朱焕之,而今又要抬举他,似这样的一个人,他很难拿对待正常女人的态度去对待她。
尤其是初次见面时她说的那句话成为她的人。
那夜的事情他至今不敢深想,更不知自幼读圣贤书的自己如何就鬼迷心窍答应了她的要求,或许是寒门的仕途之路太过黑暗,他需要她背后的势力,又或许是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但无论再怎么说不清,可听到她的那句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时,他还是有一瞬的慌乱,“县君,你我之间说好的,我为你除去朱家,你还我一个公平。”
心下一慌,他不禁捏着茶盏站了起来,“县君,至于其他,请恕书新难以从命。”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华幼安莞尔,抬眸瞧着迎风而立越显清隽的男子,“区区一个朱家,如何值得我花费心思我要的,是你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华幼安眸光微勾,悠悠笑了起来,“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吧”
“只是这样”
傅书新手指微紧。
“不然呢”
华幼安摊手,眼底笑意越发揶揄,“书新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傅书新“”
自己会错了意思,傅书新面上微尬,他有些不敢去看少女盈盈而笑的脸,视线转向一旁,别别扭扭坐了下来,“没、没什么。”
莫名的,心里有些空空的。
“已经过了十五日了。”
少女温柔声音再度响起,像是一只手轻轻柔柔拨动着琴弦,“月已过半,朱家却仍在真源县横行霸道,书新,若这样下去,你怕是完不成你我之间的交易了。”
这话温柔得很,一本正经说着正事,但傅书新却微不可查蹙了下眉,他把目光转回来,少女浅浅而笑望着他,她的眼睛黑而亮,隐约泛着水光雾气,这样的眸子多情又薄情,像是深爱他一人,又像是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身边的人。
傅书新眉头再次蹙了一下,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分,“县君大可放心,在月底之前,我会给县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此,我们便合作愉快。”
华幼安笑眯眯饮着茶。
那张脸像是魔鬼施了法,多看一眼便能让人陷进去,傅书新再度移开视线,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合作愉快。”
他饮着茶,碧色茶水里清楚映着他的慌乱。
他完全不擅长与这种女人打交道。
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她拿捏。
偏偏此人恶劣得很,话里有话,话里又没话,让人完全摸不准她的心思。
傅书新无端烦躁起来。
“你为何不敢看我”
幽静房间再度响起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我很丑么”
攥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傅书新身体一僵,头却慢慢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他看到一双使坏得逞正在偷笑的眼。
他又一次被她耍了。
手里的茶盏落在食案上,华幼安手里的团扇指了下傅书新的眼,“你的这双眼睛生得好看。”
傅书新极少与女子打交道,更不曾见过这般直白夸赞自己的女子,他面上一红,脸上登时烧了起来,“县君,请自重。”
“我自重得很。”
华幼安笑眯眯道“你放心,我虽喜新厌旧,却不是那等爱沾花惹草之人,更不是那等拿感情做交易的荒唐人。”
“在没有与陆沧蓝了断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
这句话更加直白,那句不会动你,让傅书新瞬间想起初次相见华幼安对他说过的话成为她的人。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正男子何时听过这般热辣的话可疑的红色迅速漫上他耳垂,他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县、县君”
不止傅书新不曾遭遇过华幼安这般的女子,华幼安也不曾交往过傅书新这般的男子,不同于裴丹临的骄矜别扭,陆沧蓝的野性勃勃,傅书新则是清风朗月,与他在一起,总有种玷污圣贤的罪恶感。
但,又莫名叫人心生向往。
华幼安莞尔,“好啦,不逗你了。”
华幼安手里的折扇收了回去,面上又是一副端庄矜贵的贵女模样,傅书新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靠着引枕懒懒而坐的少女,又连忙收回视线,“县君,我不是烟花之地的粉头,县君莫拿我取乐。”
“知道。”
华幼安轻轻一笑,把手里的茶盏往前推了下,“过来,与我倒杯茶。”
傅书新看了下被她推过来的茶盏,没有动。
华幼安财大气粗,在明月楼吃饭自然是要雅间,临街的天子一号房,食案摆在窗户下,食案很大,隔得距离有些远,若想给她倒茶,必是要起身去她面前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确得过去。
但,过去只是倒茶
还是又有其他磨人的法子等着他
莫名的,傅书新的耳根红了起来。
他抬眸去看华幼安,华幼安此时也在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含情带雾,如汪了一池的春水,他被那样的眼睛晃了一下眼,手指按上了食案。
“只是倒茶,县君不可逗我。”
他不敢去看华幼安的脸,更不敢走到她面前去倒茶,他离坐伸直了胳膊捉住她的茶盏,迅速倒满茶放在食案上,他的心思都在茶盏上,自然不曾看到少女脸色陡然生变,脉脉含情眼直直看向对面的楼宇。
“县君,茶好了。”
倒茶之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回到自己座位,仿佛对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艳鬼。
少女久久不曾出声。
偌大的房间仿佛被人按下了静止键,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傅书新耳朵动了一下。
华幼安生他的气了
不能吧
只是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倒茶,这点小事她没道理生气的。
还是说,她又想出了什么刁钻古怪的法子等着他
这般一想,他有些不敢去看华幼安的脸,板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却紧张攥了起来。
下一刻,他听到一声娇喝“表兄”
这话噙着委屈带着撒娇,不是那种手到擒来的伪装,而是由心而发。
完全卸下心房的委屈撒娇。
对着那个被她唤做表兄的人。
傅书新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永远得体优雅的少女此时眼里噙了雾,痴痴看着对面楼宇,他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她的眼泪便会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近乎狼狈的失态。
是不应该发生在善于玩弄人心的华幼安身上的失态。
傅书新呼吸陡然一窒。
作者有话要说傅书新等等县君,你不是在撩我吗
表兄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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