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郡主李滢溪,乃是端王独女。
端王妃生产时落下病根,在李滢溪两岁那年病逝,到得李滢溪八岁的时候,端王也病故了。去世之前,端王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先帝。是以,彼时待守孝期过,先帝特地派人去接李滢溪,自此之后李滢溪便一直养在宫中。
先帝尚在时,待李滢溪有若亲女。先帝驾崩之前,亦曾叮嘱新帝李深照顾好李滢溪。故而李滢溪这一位云安郡主,在众人眼中一样身份尊贵。
只是与身为平阳长公主的李妩不同,李滢溪乃是被交口称赞的窈窕淑女。
既为淑女,自行事有度、知礼守礼而不逾矩。
李滢溪这般在长街莫名拦下宣平侯府马车的举动,在李妩看来是新鲜有趣,在贺知余看来,却不过令他深深皱眉。
尤其李妩便在马车里。
不必回头也晓得她此时定一副好看戏的表情。
但他与云安郡主向来无什么交集。
贺知余想不出李滢溪拦下他马车的理由。
站在马车旁的李滢溪不知贺知余此刻心中所想,但明白自己的举止突然,亦有违贵女身份。然而,她要见贺知余,一时寻不到旁的法子。
“贺大人。”
李滢溪努力定一定心神,开口询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车车厢里,故意避去角落的李妩换到贺知余同侧的位置。
李滢溪的话字字句句落在她耳中。
她虽不出声但一双眸子直直盯住贺知余侧脸,在李滢溪提出借一步说话时,抬一抬手。于是,贺知余的衣袖又一次被她的手指拽住了,且似乎拽得比之前更紧。
贺知余感觉到了,面上不动声色,半分痕迹也不泄露。
哪怕眼角余光也未瞥向李妩的方向。
他客客气气对李滢溪道“云安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虽客气,但语声温和。
李妩听出贺知余同李滢溪说话时的语气与对待自己的不同,不以为怪贺知余对她有怨有恨,对李滢溪又没有,好端端的怎么会故意不给李滢溪好脸色
念头转动,手指松开,李妩放过了贺知余的衣袖,拿盈盈美目望着他笑。
贺知余眉眼不动又道“或是云安郡主觉得不方便”
确实不方便。
李滢溪因贺知余的话而暗暗咬唇,感到为难。
“也罢。”
纠结过片刻,李滢溪悄悄深吸一口气,吩咐周围其他人退开些。
她仍立在马车旁,脸颊微红,垂下眼,放轻声音对贺知余说“贺大人,我知道,你当年被我皇姐伤害过,对她存着报复之心,才会有而今这诸般举动。”
“我、我”
李滢溪支吾了下,忍着脸颊的滚烫,一鼓作气说清楚来意。
“贺大人,我可以帮你,我们合伙吧。”
“我也不喜欢她那样嚣张任性。”
李滢溪把话说出口,却不敢去看贺知余是何种表情和反应,只期望能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更想不到,这些话一字一句,无不落入李妩这个正主的耳中。
听见李滢溪这番话的李妩几乎被她逗笑。
她无声微笑,即便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也根本不见恼。
贺知余拿余光飞快瞥一眼李妩。
望见李妩笑容灿烂,俨然不把李滢溪的这些荒唐之言放在眼里。
可李滢溪到底喊她声皇姐。
做妹妹的想要帮着外人欺负她有什么值得笑的吗
贺知余早便知道李妩是没心没肺的性子。
偏偏这一刻,看她这幅模样,依旧生出几分不快,这种不快令他倍觉烦躁。
“云安郡主误会了。”贺知余克制情绪,沉声对李滢溪说,“微臣怎会对长公主殿下存着那样的心思请郡主也勿要再抱着这种想法。”
李滢溪惊讶中猛然抬起头。
她不可置信看着贺知余“可是别人都这么说的啊。”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传言本不可尽信。”
贺知余道,“是云安郡主误会了。”
是误会
李滢溪因贺知余的话满心迷茫。
不是京城里四处传的那样
既然不是,为何极力赞同大晋与鞑靼和亲,让她皇姐嫁去鞑靼
“郡主请回罢。”
贺知余淡淡道,“微臣也有事在身,先告辞了。”话音与帘子一道落下来。
“噢”李滢溪茫然退开两步。
她站在原地,看着宣平侯府的马车重新上路,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宣平侯府的马车继续往长公主府去。
车厢里一片悄然无声。
安静待在角落的李妩侧过身子,来回打量着坐在近处的贺知余。
她弯着唇,眼底流露浅浅的、不怀好意的笑。
“贺大人几时和云安这样亲近了”李妩慢悠悠说,“也不知我有没有坏了贺大人的好事,我若不在,贺大人同云安总归能待上一会儿但想来不要紧,贺大人自可另寻时间找云安细细聊一聊。”
几句话怪声怪气。
贺知余垂眸望向手中那一本书册子“微臣同云安郡主不熟。”
“是吗”
李妩轻笑一声,“因为不熟,所以特地来找你商量该怎么合伙欺负我”
贺知余道“微臣不敢。”
李妩慢条斯理、装模作样烦恼叹气“你不敢,所以云安说外面处处在传你蓄意报复我。”
“贺大人,撒谎不是这么撒的。”
“何况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孩,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骗。”
贺知余翻书动作一顿,转而合上手中的书册子,抬眼去看李妩。他面上一点思索的表情,思忖中问“长公主殿下会因今日之事去找云安郡主的麻烦吗”
李妩也问“你怕我去找云安的麻烦”
贺知余平静道“殿下倘若与云安郡主不和,会让陛下难做。”
“我与云安不和又非一日两日。”
李妩不以为意的口吻说,“皇兄恐怕习惯多时。”
贺知余慢条斯理把书册子放回原处。
“郡主想来是玩笑之言,殿下太当真,总归不合适。”
李妩慢慢扯起嘴角,又笑了“原来贺大人口中所谓的同云安不熟是这样能帮忙说情的不熟。”
“只是贺大人,我若要找她麻烦,让她难堪,方才便不会默不作声。你好歹是状元出身,连这也看不明白”
“抑或在你眼里”
“我是那般小气、喜欢斤斤计较之人”
贺知余听出李妩话语中的恼意。
他看向她,见她冷冷一笑,眸含不悦,扬声吩咐车夫停下马车。
“今日长公主府的小宴独我一人享受。”
“贺大人请自便。”
李妩没有给贺知余开口的机会。
于是贺知余眼看李妩头也不回下得马车,她不做停留,脚下生风,快步而去,如同那一日他离开月漪阁花厅。
贺知余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但恰似那一日李妩的不做任何挽留,他没有去追李妩。
贺知余站在马车旁看着李妩隐隐辨得出淡淡恼和怒的背影,良久嘴角微翘。此处离长公主府已不远,吩咐小厮当归去暗中确认李妩平安回去了,他亦打道回府。
他知道她不会因今日之事去找李滢溪的麻烦。
在马车里对李妩说的话存着故意。
她这般反应,是不是意味着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她也是在乎他所想的
李妩独自回长公主府。
知晓她乃出门去请贺知余来府上的清芷见她回来,不时朝她的身后张望。
看得半天却再无半个人影。
清芷疑惑跟在李妩身后入得里间,听见李妩吩咐“贺知余今日不来了,让人去吩咐厨房一声,不必准备那么多的菜肴。再让人去备下热水,我要沐浴。”
“是。”
清芷应声出去将这些事交待下去。
片刻折回里间,清芷行至李妩跟前问“殿下,贺大人怎得不来”
“难道他铁了心和殿下对着干”
“没有。”
坐在罗汉床上的李妩笑一笑,“是我半道上扔下他。”
清芷愣住“贺大人惹殿下不高兴了”
她又去看李妩,未从李妩脸上发现任何的不快,有些不明所以。
李妩弯唇一笑“想试探试探他。”
清芷倒杯热茶送到李妩手边,不解“试探贺大人”
“对。”
李妩手指扶上茶盏,自顾自说,“我有些怀疑贺知余的真正目的。”
她怎么会当真因着那么一点小事便同贺知余闹起别扭
只是贺知余问她会不会找李滢溪麻烦的话太刻意,她便顺他的话假作生恼。
她同李滢溪自小关系不冷不热。
李滢溪眼巴巴找上贺知余去说那些话,倒是蠢得可爱。
但贺知余说对她没有报复之心、说传言不可尽信。
这些话可假,也可真。
这世上或许存在无缘无故的爱恨。
然她与贺知余之间,贺知余倘若恨她,却必然是由爱生恨。
便让她仔细看一看
贺知余如今对她,爱有几分,恨,又有几分。
清芷没听明白李妩话里的意思。
正蹙眉思索,又听李妩问“这些日子,京城里有哪些与我有关的传言”
清芷连忙收敛思绪道“这阵子京城里同殿下有关的流言分为两桩。一桩是贺大人极力主张大晋与鞑靼和亲,乃因想要报复殿下。一桩是,奚大将军回京也与和亲一事有关,且殿下当初去边关便是寻奚大将军,说殿下与奚大将军关系非同一般。因这些说法,又闹出一些诸如贺大人与奚大将军要因殿下起冲突的猜测。”
“奚明仲昨日回京,来过一趟长公主府,外面便已风言风语。”
李妩暗忖间轻抬下巴道,“恐怕是有人在背后作怪。”
清芷讶然“这”
“正巧我也最喜欢热闹。”
李妩搁下茶盏,眼尾上挑,笑得肆意张扬,“但不够,要更热闹些才好。”
外面的流言想来会传进宫里去。
在这个时候,她身边冒出来一个两岁大、生父不明却与她眉眼相像的孩子,自然会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李妩神色轻松屈指轻敲了下榻桌。
她对清芷道“明日你随我带婉婉进宫去见一见皇嫂。”
当下有丫鬟禀报热水准备妥当。
李妩站起身来,抬脚往浴间的方向走,清芷跟上去伺候,听李妩道“倘若有人向你打听婉婉的事情,自可大大方方说婉婉是我的孩子,不必藏着掖着。”
“是,请殿下放心,奴婢明白。”
清芷跟着李妩入浴间伺候,微笑应下她的话。
李妩几不可见颔首。
想起贺知余,她又微弯了下唇。
她确实没想到
多年不见,这个人不但一张脸更胜从前,也分明变得更有趣了。
有点儿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我们阿妩真聪明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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