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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帐幔遮挡之下的光线有些暗。
一片昏暗里,亲密交缠触感愈发清晰,从缱绻温柔至热烈狂悍,反反复复,不停不休。
无边夜色湮没天地万物,夜风吹抚过树梢,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贺知余拥着怀中睡颜恬静的李妩,久久未眠。
眼睛适应帐幔下的昏暗以后,渐能视物。
他垂眸望向脸颊轻靠在他胸前、紧闭双眼的李妩,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
但想到她明早醒来兴许翻脸不认人,贺知余又是眸光微凝。
这绝对是李妩做得出来的事情。
当真招惹上了个妖精。
贺知余想着,视线落在李妩柔软的唇瓣,默一默,他凑过去近乎赌气般在她唇上辗转。
又怕惊扰她的好梦,很快放轻动作。
却似乎依然惊扰到她。
贺知余觉察本虚虚搭在他腰侧的手臂略略收紧,怀里的人动了动,随之雪腮蹭一蹭他胸口。
“困呢。”
近乎呢喃的温柔低语响起,贺知余微愣,又弯唇无声一笑。
他也收紧手臂,轻“嗯”一声。
低头在李妩柔软的发上落下一个轻吻后,贺知余闭了眼,拥着她沉沉睡去。
李妩一觉睡得很安稳。
只醒来时,感觉到眼前似有一堵墙,一双手臂将她整个人禁锢住,缓一缓才记起昨天夜里的事。
她徐徐睁开眼,不着急起身,微仰起头去看贺知余,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手指一分一分划过贺知余的眉眼,想着昨夜那些缠绵,李妩嘴角翘起,心情愉悦。
那些画册子似乎起了作用。
不愧是……虚心、勤奋又好学的贺大人。
李妩端详着贺知余睡梦的样子。
未几时,拥住她的手臂松开了些,便知是贺知余醒了。
“早,贺大人。”
李妩微笑开口,轻抚贺知余面庞的手往下移动,当手指划过他肩颈时,被贺知余捉住。
初初醒来的贺知余握住李妩的手,抬眼看她,对上她含笑的眸子,刹那犹如仍沉湎在梦境之中。但他清楚知道这不是梦,是以嘴角微翘,嗓音低哑道:“早。”
话音落下,手臂悄然收紧,将身前的人往怀里带一带。
李妩任由他抱着自己,轻声说:“这两日,婉婉大约要你照顾着。”
贺知余低头看她,微拧了眉:“为何?”
“我送皇祖母和母后回行宫。”李妩道,“带着婉婉不方便。”
中秋已过,婉婉的生辰宴也办过了。
昨日又闹成那个样子,李妩知道以她母后的性子,该不愿继续待在京城,当初是她去接,难免要送一送。
来去一趟行宫,两日足够。
贺知余反应过来李妩所说的“两日”的确是两日时间。
“嗯。”
他便应下李妩的话,“我会照顾好婉婉的。”顿一顿慢悠悠补上一句,“等你回来。”
李妩笑,解开贺知余的手臂坐起身,乌鸦鸦的发散落肩头。
侧眸看一眼贺知余,她伸手,握了下贺知余的手指:“帮我穿衣。”
贺知余便披衣起身了。
他去为李妩取来今日要穿的衣裳,又一件一件帮她穿好。最后单膝跪在床榻旁,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正准备为她穿上罗袜和绣鞋,外面传来清芷的声音:“殿下,小郡主醒了,闹着要找您。”
贺知余抬眸去看李妩,只看得她一眼便垂下眼,继续为她穿袜。
李妩弯唇吩咐清芷道:“让婉婉自己进来。”
贺知余手上动作不停也未放快速度。
因而,当小姑娘哒哒哒跑进里间,乍一下看见的是贺知余半是跪在床榻前帮李妩穿绣鞋的画面。
李婉的认知不足以理解眼前画面是怎么回事。
她怔在原地,一双眼睛眨啊眨啊眨却挥散不去眼底的疑惑。
“爹爹?”
婉婉歪一歪小脑袋,满脸不解。
贺知余帮李妩将两只绣鞋分别穿好,淡定站起身来,原本坐在床沿的李妩也同样起身。
她走上前去抱起婉婉问:“昨晚睡得好吗?”
婉婉用力点头,往李妩肩膀上靠一靠,一双眼睛却盯着贺知余,口中念叨:“爹爹,娘,起……”一个念头逐渐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汇集在一起,便是李妩和贺知余昨晚是一起睡觉的。
可是她都没有和娘亲一起睡觉。
也没有和爹爹一起睡。
小姑娘逐渐生出被抛弃的小心思和委委屈屈的小情绪。
她扁一扁嘴巴,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再看贺知余,悲愤控诉:“爹爹坏!”
忽然遭遇控诉的贺知余怔一怔。
李妩却幸灾乐祸笑了,她手掌抚摸着婉婉的小脑袋,赞许的语气说:“乖,我们洗漱去。”
过河拆桥,翻脸无情。
贺知余眼看李妩抱着婉婉走向浴间,微弯了下唇,回房去梳洗。
用早膳的时候,以往会热心帮贺知余盛粥的小姑娘待他格外的冷淡,只抱着自己的小碗捏着小瓷勺乖乖喝羊肉汤。即便不小心同贺知余的目光对上,她也会轻哼一声,别开小脸不看他,以表明自己依然不高兴,不打算轻易原谅。
是以,当贺知余要出门的时候,李婉自然不像往常那样去送他。
更没有半分不舍。
贺知余便发现,旁的不提,小姑娘这翻脸的本事可谓跟李妩学了十成十。
想着这两日李妩可能不在长公主府,去大理寺的路上,他盘算起放衙以后去买些糖和小玩意儿回来哄人。
李妩在贺知余离开后不久也离府进宫去。
知母莫若女。
仁寿宫昨天发生的事确令王太后不愿继续待在宫中,已打定主意要与太皇太后一道回行宫。
嘉和帝李深与皇后陆霜筠得知消息后,难免对王太后再三挽留。
然王太后主意已定,挽留无用。
李妩入宫时,太皇太后与王太后的行礼已令宫人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拗不过王太后的李深也已传令下去,命奚明仲带人护送,李妩要同去,倒不会影响什么,而她料想到过这样的情况,临出门以前已交待过清芷诸般事宜。
于是,李妩陪同奚明仲护送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回行宫。
只相比去接人时,少了李婉,也少了贺知余。
虽然为着赶路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但抵达行宫的时候,仍然天色已晚。李妩服侍太皇太后歇下,自房间里出来,见王太后立在廊下,宫人们已被屏退,四下无旁人,像提前在这个地方等她。
她立在原地。
王太后转过身来看着李妩,过得片刻说:“随我来。”
李妩脚下却一动不动。
王太后走得几步,发觉她没有跟上,回身见她依旧站在原地,深深皱眉:“难道你想扰你皇祖母休息?”
“不想。”
李妩慢慢回答,走上前道,“但也望母后有话直说。”
王太后看她一眼并未接话。
两个人便这样一前一后离开太皇太后在行宫的住处,去到的不是别处,而是王太后的房中。
进去时房间里唯有宋嬷嬷一个人在。
待王太后让宋嬷嬷退下,房间里除去李妩与王太后也无其他人。
眼瞧着王太后走到一处柜子前,似要去取什么东西,李妩自顾自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借着幽幽烛光,她安静耐心,看自己的母后取出一个紫檀木鎏金雕花匣子,复将那个匣子放在她的面前。
王太后把匣子打开了。
躺在这个匣子里面的是一封陈旧的信笺。
李妩看一看那封信,信封上字迹熟悉,是她故去的父皇的字迹。
她掩下心意,望向王太后,笑问:“母后这是何意?”
王太后缓缓在李妩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和李妩不同的是,王太后脸上无笑,眉眼透出一抹凝重,声音透出疲惫:“这是你父皇写过的一封信。”
“在你幼时,你父皇几次生出废后心思,想要扶淑贵妃上位,你应当晓得那意味着什么。”提起这些往事,王太后语气异常沉重,“是母后对不起你,但母后亦是被逼无奈,倘若当时不那么做,一旦你父皇狠心废了我,我们母子三个,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李妩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不是为王太后告诉她这些事情,而是为王太后话里的深意。
在得知自己母后为着宫里的明争暗斗不惜给她下毒后,她便把这些事情一一了解透彻。
因而她从来晓得自己没有说恨的资格,更无所谓报复。
但她的母后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同她说这些,是担心她报复抑或盼她说一句体谅那些苦衷?
李妩只觉得可笑。
往前她一直假装不知,从不曾主动提起,若非一次一次的折辱与逼迫,她根本不打算开那个口。
觉得可笑,李妩便又笑了。
她弯着唇附和:“母后说得极是。”
“我当体谅母后苦衷,不怨不憎。感谢母后生我育我,每日晨醒便提醒自己,若非母后令我生在皇家,我绝不会有如今这般富贵荣华,告诉自己绝不可做让母后不快、让母后不喜之事。”
“母后让我往东,我便不该往西。”
“母后说的话我合该每一个字都费心遵从。”
王太后皱眉:“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者,听从父母之命,有何不对?”
“没有不对。”
李妩冲王太后微微一笑,她站起身,“不对的那个人一直是我,让母后费心,必是我的不对。”
王太后一双眼睛看着李妩。
蓦地,她瞳孔微缩,脸上爬满惊恐,霍然起身:“阿妩!”
王太后盯住李妩的手。
在李妩手中紧握住一支金簪,簪子尖利的一端竟被她用力刺入胸口!
“可这债该怎么还才好?”
李妩低声,手中金簪自胸口拔了出来,任鲜血流淌,“母后,是不是只有将这性命还你,方有还清的一日?”
王太后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变成一个不能将道理的疯子。
她抬手将那匣子合上,扬声喊宋嬷嬷去请行宫的女医来,声音止不住发颤。
“从今往后我当没有生过你便是!”
“阿妩,你本不是这样的,为何你长大以后会变成这样?”
王太后痛心疾首。
下一刻,她想起一个人,恍然有所悟,质问道:“是他?是不是他教唆你,叫你变成这样的?”
李妩略慢一拍反应过来王太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握住金簪的手指松开又收紧,李妩失笑,而担心王太后受伤的宋嬷嬷这时闯了进来,看见受伤的李妩与完好无损的王太后,宋嬷嬷愣住。
“母后,不要欺负死人不能说话。”
李妩冷冷说罢,没有管宋嬷嬷也没有等医女来,径自往外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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