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觉外面下起雨。
密集的雨点持续打在窗棂上,发出阵阵响动。
音犹在耳,连同温热的呼吸仍感觉得到,贺知余却深深蹙眉,为李妩无端冒出来的话。以他们现下的关系,以他们如今彼此的处境,李妩当真会考虑这样一件事吗?只怕一时兴起,问起这个问题罢了。
尽管认为是李妩的玩笑话,贺知余仍在思索之后回答:“不如何。”
他和李妩略拉开距离,方才偏头去看她。
“倘若要有孩子……”
“唯望那个孩子不要像我一样,有一对感情不睦的父母。”
贺知余认真说与李妩。
而后,他反问:“难道殿下对我有情?”
李妩也问:“为何没有?”
贺知余微怔中别开眼,自不信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听李妩问,“难道是贺大人没有?”
“殿下何时在意过?”
没有顺着李妩的话说下去,贺知余把话题绕回去,“鞑靼三皇子的事,殿下有何计划与安排?”
“已安排人手留心京城的异动了。”
李妩笑一笑,懒洋洋躺回美人榻上道,“贺大人说得对。”
“可我也不知感情和睦的父母是什么模样。我的父皇后宫佳丽三千,我的母后一面掌管好我父皇的后宫,一面暗自心伤垂泪,甚至……”为争宠,可不择手段。
她在深宫长大,见惯了的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未曾见过所谓的一家人感情和睦、其乐融融。
其实,或许她曾有机会见一见。
当年她的大皇兄与大皇嫂确实感情恩爱。
可惜未能落得个完满结局。
她在京城没能见上大皇兄最后一面。
她在边关小城的一座小宅院里,送走了自己的大皇嫂。
李妩嘴角的笑垮下去。
翻了个身,拿背对着贺知余,她闭上眼,骤然变脸冷冰冰说:“出去。”
李妩前一刻谈及先帝与王太后的话戛然而止。
贺知余不清楚她原本想要说什么,只隐隐有所觉,那些或许同她如今与王太后不和有关系。
但现下李妩情绪不佳,让他出去。
不动声色看一眼李妩的背影,贺知余站起身,真的出去了。
虽然背对贺知余,但无碍李妩听见他走出去的脚步声。
属于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消失在房间门口,又传来推开门的声音。
李妩缓缓睁开眼。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躺在美人榻上,安静听外面雨滴不停敲打着屋顶琉璃瓦发出的清脆声响。
远去的脚步声却逐渐近了。
贺知余折回来,大步走到美人榻旁,俯下身去扳过李妩的身子。
看着李妩阴郁的一双眼,贺知余抿了下唇,继而凑过去吻一吻她的脸:“你若愿意,我有何不愿?只不必拿些话来诓我,你已有婉婉这个女儿,未尝想要别的孩子,何况是同我的孩子。”
李妩任由贺知余亲吻她的脸颊。
她听着他的话,反应过来这些话是在回答那个关于孩子的问题,微微一怔,忍不住笑。
眼底阴翳骤然散去,变成满满当当的笑。
贺知余知自己的话取悦到她,耳根微红站直身子,换上冷淡的表情。
“我不会考虑殿下的话。”
他淡声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李妩扯住衣袖。
“跑什么?”
李妩说着已攀着贺知余从美人榻上下来,立在贺知余身后。
她脚下动一动,转到贺知余面前去。
李妩松开扯住贺知余衣袖的手,沉吟中来回打量他,说:“像贺大人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确实不多。”
贺知余:“……”
李妩又笑,笑得狡黠:“怎么偏被我这样的人糟蹋了呢?”
两句话听得贺知余直皱眉。
他沉声问:“殿下这样的人是什么人?”
闻言,李妩脸上带着点儿思索的表情,诚心诚意问:“狼心狗肺、不知廉耻、名声尽毁?”
贺知余见她这般形容自己,简直被气笑。
“殿下也知自己是狼心狗肺?”
“微臣倒不觉得殿下不知廉耻,却真真切切见识过殿下心肠如何冷硬。”
听着贺知余的控诉,李妩丝毫不恼,反而弯着唇:有冤喊冤这才对嘛,把话一直憋在心里,没得憋坏了。
只是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才一句“心肠冷硬”,未免……
李妩正想着,忽听贺知余继续道:“然而这些日子见过殿下对待婉婉的温柔用心,也知殿下绝非无情无义之人。无外乎是,那份情与义非不是谁都可以拥有。”
“不过是不爱罢了,有什么错?”
“错的,分明是那个明知不该执念却依旧执念的人。”
贺知余将心底的话说出口。
尤其最后这两句,不是说与李妩听,而是说与自己听。
望见李妩微讶的模样,他别开眼,又别开脸,眉眼却不由染上落寞之色。
而一双眸子看着贺知余的李妩真正诧异。
他的话情真意切。
控诉是,说她实则有情有义也是。
即便认为被她所伤、认为她心肠冷硬,也如此么?连不是她的错这样的话一并说出口。
错处竟往自己身上揽。
“贺知余。”
沉默过好半晌,李妩问他,“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贺知余皱眉。
李妩嘴角弯一弯,看他的眼神变得兴味十足。
“贺大人知道当年我为何毫无征兆说要同你分开么?”她手指抚上贺知余的脸,眸光一凝,轻叹,“贺大人魅力十足,令人不自觉深陷沉沦,我不喜欢。”
贺知余本以为李妩又要趁机故意说些什么不正经的话。
待听清楚,他扭头看她,意外没有从她眼中寻见往日熟悉至极的调侃,后知后觉变得错愕。
可……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
宣平侯府,贺家。
那日贺知余回府过一趟,聂夫人对贺月晴说过的话,叫贺月晴心中惴惴。
无论她认同不认同自己娘亲的话,却有一点无法否认——以她哥哥贺安的那个德性,她是永远没办法指望贺安给她倚仗与庇护的。贺月晴思来想去,认为自己得想个法子让贺安振作起来才行。
只要哥哥考取功名,哪怕仍比不上贺知余,但将来一样可以庇护她。
贺月晴打定主意便想采取行动。
然而贺安这阵子不知在忙什么,整日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贺月晴在府里守得几天也没能逮到贺安。
不得已,她悄悄派了个可信的小厮暗中跟随贺安,去打探贺安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
连着数日时间,小厮回禀的话里,贺安便没做一件正经事。
贺月晴心里难免生恼,只烟柳之地她也不可能去捉人,不得不按捺下情绪。
又一日。
小厮急从外面回来给贺月晴带来一个消息——
贺安正在相思楼宴请一位面生的小娘子。
得到小厮的禀报,相思楼又是酒楼,贺月晴当即出府,赶到相思楼去了。
不过她没有惊动在二楼雅间的贺安。
贺月晴以面纱遮住容貌,在相思楼一楼大堂不起眼的角落处坐下来。
她耐心等待贺安出现。
贺月晴足足在大堂坐得一个时辰,快要耗光耐心,终于听见二楼响起贺安的声音。她仰头去看,果真如小厮所说,自己的哥哥正同一位面生的小娘子从雅间走出来,准备从二楼下来,大约要离开。
贺安对那位小娘子表现得格外殷勤。
不但脸上堆笑,连对方下楼也是一副担心她不小心摔了的样子。
贺月晴看得直拧眉。
她这个做妹妹都没被这么关心过,对比之下真叫她觉得那不是她的哥哥。
可是贺安从楼上下来后,贺月晴把那张脸看得更清楚。
未免被注意,在他们一行人穿过大堂的时候,她又连忙低下头去,假作没有在意他们。
不过那个面生的小娘子生得漂亮。
大堂里许多人被她吸引目光,且她身边跟着两个同样生得十分漂亮的丫鬟,几个人走在一处,分外养眼。
贺月晴撇一撇嘴。
她哥哥上哪儿认识的这个漂亮的小娘子?
怀揣诸多疑问,贺月晴回到宣平侯府,而这一次她打定主意要等到贺安。于是,当贺安从外面回来,远远见他的妹妹贺月晴正守在他的院门附近。
“妹妹怎么在这儿?”
贺安走近,挑一挑眉,却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贺月晴迎上去,开门见山道:“哥哥,我有事寻你,在等你回府。”
贺安问:“什么事?”
贺月晴示意丫鬟和小厮们退去远处,方才对贺安道:“不如哥哥先说一说,今日相思楼那个小娘子是什么人?她不是京城的小娘子罢,面生得紧。我倒是好奇,哥哥怎么认识她的?”
贺安不意贺月晴知晓此事。
他蹙眉:“你怎知我今日……你派人跟踪我不成?”
“没有。”
贺月晴矢口否认,理直气壮道,“哥哥又不曾遮掩过,需要派人跟踪吗?”
贺安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
他对贺月晴说:“是我一位好友的远房表妹,她最近初来京城,我陪着在京城游玩一番而已。”
贺月晴笑:“哥哥的好友不能自己陪表妹?”
贺安不喜欢听贺月晴这话,顿时有一些不耐烦:“与你有何关系?”
“你便想同我说这个?”
“若没别的事,我忙了一天累得慌,先回屋休息了。”
贺安越过贺月晴往院子里走去。
贺月晴转身看着他背影:“哥哥整日不学无术,怎么从贺知余的手里把世子之位抢回来?”
贺安脚下步子顿一顿。
世子之位,对他是最不愿意提的事情。
“我自有我的法子。”
贺安侧眸朝贺月晴看过去,沉下脸,“妹妹担心什么?难道在你眼里,我那般无用?”
贺月晴不曾想贺安会说自己有法子。
想追问,贺安却已大步进去,她咽下未出口的话,紧抿着唇,无端不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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