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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医正前脚刚从李妩房间出来,贺知余便赶到了月漪阁。
尽管此时月漪阁有侍卫把守,他仍凭借自己大理寺少卿身份,强闯进去。
李妩半躺在床上,清芷在一旁喂她喝水。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清芷望去,瞧见贺知余不由一怔。
“贺大人?”
清芷惊讶中又转过脸去看李妩。
自京城发现疫病起,清芷一直在李妩身边照顾她,而今李妩出现病症,清芷纵然想避也已太迟。何况这会儿的李妩更需要有人照料,清芷准备仍如往常那样负责照顾李妩饮食与起居。只是不曾想贺知余会这么快出现在长公主府。
李妩抬眸去看贺知余,见他要走过来,冷声道:“站住!”
贺知余闻言,蹙眉朝李妩望去一眼,他微抿着唇,却脚下一步不停,疾步走到床榻旁。
得知李妩可能染病的消息,贺知余立刻赶来长公主府。
他当然清楚倘若尚有冷静理智,便知道这个时候应当不见李妩以免被传染。
但,他更清楚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保持冷静和理智,做不到在长公主府外耐心等消息。
贺知余从清芷手中接过茶杯淡淡道:“先下去吧,我和殿下有话要说。”
清芷看向李妩,斟酌中仍福身告退。
李妩目光落在贺知余身上。
她看着他,眸中也无太多旁的情绪,只像觉得好笑:“贺知余,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感动吗?”
“我知道殿下不会。”
贺知余也去看李妩,望入她的一双眼睛,有半晌沉默。
“以殿下的无情和冷漠,即便我染病去世,殿下恐怕也不会掉一滴泪。”贺知余开口,故意顺着李妩的话说,“可能有什么法子?今早我去见婉婉,婉婉缠着哭着说想娘亲。那么小的孩子,若没了娘亲多可怜,叫人于心不忍。”
“所以我和婉婉说她娘亲很快会接她回家。”
“如何能撒谎骗小姑娘?”
贺知余振振有词。
李妩瞥他,又笑:“没爹没娘才是真的可怜,而且你跑我这儿来,谁在外面去帮我做事?”
“自有人能办。”贺知余回答道。
他复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让李妩把剩下半杯水喝了。
喝过水,搁下茶杯,贺知余扶着李妩躺下来。
李妩问:“婉婉在宫里还好吗?”
“除去每天想娘亲会偷偷哭鼻子,别的挺好的,乖乖吃饭,乖乖睡觉。”贺知余温声道,“我每日进宫看她,她在宫里摘了许多花,说要留着拿给你看。”
李妩笑一笑。
贺知余手指抚过她脸颊:“休息一会,药煎好了我喊你。”
李妩却道:“昨日我去过一位娘子的家中。”
贺知余安静看着她,她继续道,“在那位娘子的家里,我喝得一杯茶。”
“前天,我在粥棚偶遇那位娘子,知她家中有个女儿之前染了病,便说得空会去她家中探望。”
“那位娘子被人威胁了。”
李妩几句话说明此事。
贺知余认真听罢,一时陷入沉思中。
以李妩所言,她前天应当是有意同那位娘子说会去娘子的家中。
既知那位娘子被人威胁,想来掌握一些证据。
顺藤摸瓜……
贺知余念头转动,愈发深深皱眉:“也不值得以身犯险。”
“因而并不是以身犯险。”李妩略微侧一侧身子,脸颊枕在自己曲起的手臂上,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我一直同染了疫病的病人有接触,被传染也稀松平常。”
她说得异常轻巧。
仿佛无非一件如喝水吃饭一样不值一提的事。
贺知余拧眉,不因李妩的话感到安慰,更没法夸她做得好。
默一默,他问:“殿下派人去跟着了?”
“本是要将此事交给你去办的。”李妩觑他,“可你现下闯进月漪阁,便只能留下陪我受罪。”
贺知余道:“这次疫病来得蹊跷。”
“殿下认为与鞑靼有关?”
“那位娘子若受人威胁,意味着殿下在粥棚所言,藏在背后的人知晓了。”
“是有人将消息泄露给他们。”得到推断,贺知余又问,“他们想做什么?让殿下染上疫病,被迫困在长公主府,对他们有何益处?即便没有殿下,城中疫病的情况也在好转,总有人负责此事。”
李妩没有马上回答贺知余的问题。
贺知余沉默片刻,缓缓道:“吕家当真是胆大包天。”
李妩便晓得贺知余猜到了。
他知晓与鞑靼有关的许多事情,猜到不奇怪。
“京城里百姓染上疫病的情况虽在好转,但若在所有病人彻底痊愈之前,一个不慎,便会功亏一篑。没有一个我横在中间,上下隐瞒一番,只消三两日足够。”
“甚至有余力腾出手来去欺辱一番染病的普通百姓。”
“哪怕多费些功夫,他们想要的也能得到。”
贺知余问:“殿下有何计划?”
李妩轻唔一声:“自然是先把鞑靼那个所谓的三皇子想法子抓了。”
“可是谁来抓?”
“贺大人,原本我信你,想让你去办,现下你办不了,你说自有人能办,那个值得万分信任的人是谁?”
要抓的人是鞑靼所谓的三皇子,抑或三公主。
那么负责此事的人,必然得值得信任,否则便是白费精力。
若奚明仲在,亦可让奚明仲去办。
但前些日子奚明仲悄悄离京先行回边关,此事除去她与皇兄之外无人知晓。
既存在鞑靼与朝中的某些大臣里应外合的可能,边关多半会不太平。
奚明仲悄悄回边关,是为了防备与提前部署。
至于李妩自己……
她现下定被人盯得正紧,且她生病,留在府里好生养病,便能发挥用处,实不宜轻举妄动。
“宣平侯。”
贺知余给出李妩一个选择。
“贺安虽然和吕璋有所牵扯,但宣平侯与吕家无甚往来。”
“他在朝堂上,亦是从来不结党营私,比起旁人来说,可以信任。”
李妩笑:“贺大人当真公私分明。”
“贺大人说可以信任,我便相信贺大人了,晚些会有消息递回来,待寻到这些人的藏身之处便可行动。”
那杯有问题的粗茶意味着他们仍在京城。
疫病现下几乎可以确定因鞑靼而起,这样能轻易酿造人祸的东西,想来他们不会随意交给其他人。如此胁迫那个娘子的人出现过,自也会留下一些其他的痕迹,顺着这些痕迹,总能查到一点消息。
“晚些我让当归回宣平侯府去取行李来顺便捎封信回去。”
“不会引人注目。”
李妩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人在病中易生疲惫,与贺知余商议过这些事,倦意涌上来,她慢慢闭上眼。
贺知余在床榻旁守着李妩睡下。
看着她的睡颜,轻轻拨开她颊边的碎发,贺知余才起身轻手轻脚走出去交待一些事情。
鞑靼舞姬与大晋侍卫的那一桩早已不必再查什么。
只因着京城出现疫病,借此将事情搁置,迟迟没有给鞑靼一个交待。
鞑靼使臣虽时不时会催促几句,但比起最初,态度一直不强硬,倒显得对所谓的交待不甚在意。
他们不在意,大晋便也配合敷衍着。
是以,贺知余待在长公主府不会对此事造成太大影响。
且总归能和外面联系。
贺知余留在长公主府照顾李妩,连同李妩染病的消息一道传回宫里。
李滢溪得知此事时,刚刚哄着李婉午睡。
骤然从大宫女口中听说李妩染了病,李滢溪脑袋嗡嗡作响,头脑有刹那的空白。她愣得许久,本想去找陆霜筠,快要到凤央宫的时候,又改变主意去往临华殿。
李滢溪求见李深。
入得殿内,与李深行过礼,她单刀直入:“皇兄,我想去代皇姐做事。”
“城中百姓仍在因疫病备受煎熬。”
“皇姐病倒了,当有人去替皇姐做那些未做完的事情,皇姐既做得,云安便没有做不得。”
“我定会努力不辜负皇兄期望。”
“望皇兄允准!”
李滢溪认真说罢自己的想法,却遭李深一口回绝:“这些事自有人去办,染上疫病不是玩笑,不少百姓因此丧命,朕岂能让你去冒险?朕若那样做,怎么对得起皇叔皇婶,怎么对得起先皇?”
“那样危险,皇姐不也去了吗?”李滢溪着急说。
“皇兄,皇姐可以,我也可以,即使染病,我也不会有任何抱怨。”
她竭力想要说服李深。
但在这一刻更意识到自己的话苍白无力。
她不像李妩那样有魄力、经历过许多事,同样没有李妩的能力。
若在皇兄眼里,李妩是历经风雨的树,她便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轻易凋谢,脆弱不堪一击。
李深道:“云安照顾好自己便可。”
“你的心意,皇兄了解了。”见李滢溪沮丧低落,他走上前去,揉一揉她的鬓发安抚说,“云安有这份心,皇兄便很满足,你皇嫂那边,这阵子朕可能有疏漏的地方,便劳烦云安帮忙多留心了。”
李滢溪从临华殿出来。
她步出廊下,仰头去看阴沉沉的天,低下头,用力咬了下嘴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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