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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余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去去便回。
李妩半躺在床榻上看书,清芷端着厨房新做的糕点和甜汤进来,顺便捎来一个消息:“贺大人出去了。”
手中的那本书册子又翻过一页。
李妩眼也不抬,清芷将黑漆木质托盘放在小几上,把糕点和甜汤端出来。
“聂夫人说贺小娘子已有一天一夜不知去向,哪儿也寻不见,故而求贺大人去帮忙找人。”
“贺大人便随聂夫人离开了。”
清芷话音才落,李妩合上手中书册子,看一眼小几:“梨汤?”
“是,太医说殿下吃些雪耳梨汤对身体好。”清芷便先端起那碗甜汤送到李妩的面前。
李妩接过汤碗慢慢喝着梨汤,顺便思索清芷方才的话。
贺月晴不见了……
她是宣平侯府千金,身边向来会有丫鬟跟着,而今却一天一夜不知去向。
古怪,蹊跷。
京城染上疫病的百姓尚未痊愈,如宣平侯府这样的人家,如今多半是关起门来,恨不得府上所有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贺月晴若不在府中,定不是正经出门去的。出门便有染上疫病的风险,聂夫人不会让她去冒险,她想来也没有足以说服聂夫人的必须出门的理由。
何况聂夫人慌张到来请贺知余出面。
此前能找的地方定然已找过,才会得到不知去向、遍寻不见的判断。
李妩喝下一碗甜汤,把白瓷碗递给清芷。
“聂夫人来了之后都说过些什么?一一说来听一听。”
“是。”
清芷接过瓷碗,又将糕点送到李妩面前,这才同李妩转述聂夫人那些话。
起初发现贺月晴不在院子里时,聂夫人以为贺月晴人在府中,便只让丫鬟去寻贺月晴。丫鬟去了,却没有找到贺月晴,但那会儿尚未慌乱,只同聂夫人禀明暂没有寻见人,又继续在侯府中找。直到天色渐晚,贺月晴迟迟不曾出现,无论是丫鬟或聂夫人皆发觉不对。
此前贺月晴离开院子的时候,她身边大丫鬟是知情的。
那会儿,贺月晴只说要去侯府花园转一转,没有让大丫鬟跟着。
如今侯府的大门、角门、后门无不有人把守。
想出府不是易事,贺月晴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不疑有他,听从吩咐没有跟随。
这便是贺月晴身边大丫鬟最后一次见她。
然贺月晴离开之后,底下的人却无人见过贺月晴出现在侯府后花园。
担心贺月晴出现什么意外,聂夫人派人在后花园仔细找过,连荷塘水底也未曾放过,但没有发现贺月晴。
盘问看守侯府大门、后面的仆从,也同样无人见过贺月晴离府。
府里遍寻不见,唯有去府外找。
宣平侯贺显这些日子异常忙碌,除去夜里回来休息,几乎不在府中,聂夫人没有特地派人告诉贺显这件事情。而贺安得知贺月晴不知所踪的消息以后,亲自带上些仆从去府外想办法寻人。
顾虑贺月晴兴许自己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聂夫人原本留在府里等着消息。
贺显深夜回府,知晓此事,加派人手去找人。
但一夜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偏偏又赶上贺显在这个时候似操劳过度病倒,聂夫人焦头烂额,终赶来长公主府求贺知余。
李妩耐心听过清芷的转述便陷入思索中。
清芷观李妩神色,猜她认为事情蹊跷,按捺着待她回神方问:“殿下,贺小娘子会是自己跑出去的么?”
“如今京城不太平。”
“贺小娘子若自己跑出去,能去哪儿?现下想出城是不能的。”
“若没有跑出去……”
“为何会侯府上上下下皆不清楚她去向?”
聂夫人自然不会特别提使过什么手段确认底下的丫鬟仆从没有撒谎。
但这一桩确可谓最要紧的。
否则府里府外忙碌一场,变成白费功夫。
李妩吃罢两块糕点便不吃了,示意清芷拿湿帕子来插手:“贺大人去了自会查明,倒也无须我们操心。”
清芷听言,乖乖噤声,只取帕子来。
只是李妩生病的这些日子,清芷将贺知余尽心尽力照顾李妩的举动看在眼中,兼之此前贺知余同李婉相处得不错,她已相信贺知余对李妩的心意。作为李妩身边的大丫鬟,清芷知道,李妩未把贺知余看得太重,不单单贺知余,换作旁的男子也是如此。
长公主殿下无心择一人长相厮守、白头终老。
与其说不愿被此束缚,不如说不愿怀有如这般决定权在别人手中的期待。
一生一世人固然美好。
却终究并非一厢情愿之事,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有一日心不在此,那一份美好便会被轻易摧毁。
同为女子,虽为奴婢,但清芷心下很理解李妩的想法。
她作为丫鬟也做不得李妩的主,却在见过贺大人一腔真心后,期望李妩可以拥有那份美好。
去取来湿帕子,清芷回到床榻旁,一面为李妩擦手一面谨慎开口:“殿下说得对,贺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查案的本事想是有的,应能查明贺小娘子的去向。”
“贺大人到底心善,连宣平侯府的事也不忍心不管。”
“但愿好心能够有好报。”
李妩擦了手,瞥向清芷笑问:“想说什么?倒突然夸起他来。”
清芷眉眼低垂:“奴婢不敢。”
“你觉得他好?”李妩重又拿起那本书册子。
清芷说:“奴婢瞧着,贺大人待殿下,应是一片真心,且难得小郡主也喜欢贺大人。”
“所以我应该为了婉婉接受他?”李妩目光落在手中那本书册子上。
清芷攥着帕子立在床榻旁,语气认真:“奴婢绝不敢有盼着殿下勉强自己的心思,只觉得……”
李妩问:“觉得什么?”
“觉得……殿下也不讨厌贺大人……”清芷声音低下去些。
“确实不讨厌。”
李妩未否认,坦然一笑,“但没考虑过别的,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以后老了没人伺候?”
清芷小心看一看李妩。
见李妩聊起这些没有不耐烦,于是她大起胆子问:“殿下不考虑贺大人,往后会考虑别人么?”
“往后的事,自然往后再说。”
又是一页书看罢,李妩指尖在书页的一角停留,迟迟未翻至下一页。
“麻烦。”
她忽然冒出来这么两个字,继而重复一遍,“麻烦。”
清芷眸中浮现疑惑与不解。
李妩合上手中的书,没有继续翻看,而是说:“我睡上一会。”
“是。”
清芷放下手中的帕子,上前扶李妩躺下来,少倾,她轻手轻脚退出里间。
李妩躺下之后不多时顺利入睡。
或许因与清芷的对话又或许因贺知余这阵子莫名的态度转变,她梦见数年以前的一些过往。
李妩很少会忆起同贺知余之间的旧事,更很少会梦见从前。
梦见的这桩,却也只称得上是一件小事。
那日是七夕。
她与贺知余夜里同游京城,比起旁的小娘子与小郎君,或少几分矜持,却无太多不同。
他们一起逛灯会、赏花灯。
贺知余被她强迫着和她一道戴上赤面獠牙面具,又一道去放孔明灯。
熠熠星子闪烁的无垠夜空之下聚满放孔明灯的小娘子与小郎君。
贺知余手捧被他留下诗句的孔明灯,偏头欲喊她去放孔明灯却发现她不在身边,于是着急寻她。
隔着人群,她静静看他努力寻找她的身影,即便看不见他脸上表情,也知他的紧张与担忧。而他很快便发现她,奋力穿过人群来到她的身边,不忘小心翼翼保护好手里的那一盏孔明灯。在走到她面前的一刻,他微喘着气,掀起脸上那张面具,露出英俊面容,却只对她着笑。
“找到了!”
贺知余欣喜的语气对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而她那一刻迎上贺知余明亮的眸子与灿烂的笑容,一颗心若有鹿撞。
李妩依然清楚记得那时心底涌现既陌生又奇异的感受。
亦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失控了。
“贺知余”三个字于她变得不同,但她不喜欢,她不喜欢这种突来的失控。
李妩睡得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醒来。
她蹙眉尚未睁开眼,耳边先捕捉到外间的一阵脚步声。
待徐徐睁眼,人也进来了。
是贺知余。
贺知余行至床榻旁,俯下身来,动作很轻手背贴上她额头。
李妩嗅见他手掌有淡淡的皂香。
“找到人了?”
在贺知余移开手的瞬间,李妩徐徐睁开眼问。
“吵醒你了?”贺知余维持着俯下身的姿势,同李妩对视一眼,“尚未寻见,不过快了。”
李妩似感兴趣:“人在侯府?”
贺知余“嗯”一声,站起身来:“离府可能性极小。”
“可是聂夫人却说寻不见人。”李妩伸手让贺知余扶她坐起身。
“侯爷也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李妩睨向贺知余,又笑,“贺大人,此事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罢?”
贺知余没有回答李妩这个问题,他往李妩身后塞两个引枕,让她靠得舒服些:“待殿下晚些喝过药,我便回宣平侯府,今晚应是会留在侯府了。”
李妩顺势靠在引枕上,嘴边的笑意不减。
“贺知余,我方才做了个梦。”
贺知余抬眼看她。
李妩慢悠悠道:“梦见那年七夕,我们去放孔明灯。”
重逢之后,李妩极少提起正经提起过去的事。
贺知余一双眸子望住她:“为何?”——为何会梦见过去?
“过来。”
李妩伸出手,或该说,张开手臂,贺知余沉默中上前一步,便被李妩探着身子抱了个满怀。
贺知余微微一怔。
李妩额头轻抵在他身前,拉近两人的距离,瓮声瓮气开口。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贺知余,你如今也这样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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