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就一脸刻薄相的妇人,巷子里的人私底下都偷偷喊她刁婆子。
刁婆子夫家姓刁,人也刁,回回见到她郁枝心头都禁不住一咯噔。
妇人热情洋溢地迎过来,瞧稀罕景一般上下打量郁枝,毫不掩饰眼里的狐疑探究。
郁枝今日去见贵人,特意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衣裙,洗得发白,隐隐约约能辨认出是一件褪了色的刺绣妆花裙。
丝带交缠,衬着一把小蛮腰,男人的手若是搭在那,用劲大了说不得人都能掐没了。
再看郁姑娘眼尾点着淡绯,小脸红扑扑的比涂了胭脂还魅人,弱柳扶风,活生生好大一只狐媚子。
刁婆子暗暗啐了一口,生出泼天的嫉妒若她生得这副好模样,早就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
便宜了这个狐媚子
心里这般想着,她笑得合不拢嘴“郁姑娘好鲜艳的颜色,这是做什么去了”
她绿豆大的眼瞅着郁枝捂在腰侧的布兜,看那布兜似是装着要紧物,她留了心计。
对上她郁枝不愿多言,她前头才哭过,这会正为没法为阿娘延请名医感到惆怅,谨慎应对两句,问明刁婆子堵她在这的来意。
“嗐,能有什么事”
刁婆子挥了挥灰扑扑的手绢,身子前倾,鬼鬼祟祟的“这不是郁姑娘年纪大了,怎么也说不上好夫家,你看我家柱子怎样”
你家柱子
郁枝脑海浮现长得五大三粗,一笑能把小孩吓哭的汉子。
做了多年邻居,前世的经历里她依稀记得过不了半月刁铁柱会因偷窃罪被关进大牢。
她有心提醒刁大娘一句。
才张了张嘴,声都没流出来,刁婆子受不了她温温吞吞的性子,以为姑娘家不乐意,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
“你还不愿意呀我家柱子以后那是要考武状元的,他都不嫌你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你这人,怎的这么不识好歹”
她夹枪带棒好一通奚落,郁枝眸子低垂,道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干脆装哑巴,索性不再理睬刁铁柱的死活。
刁婆子越说越上头,她早就对这郁姑娘有意见了
起先怎么也不同意柱子迎娶这女人进门。
好好的姑娘,生的和狐狸精没两样,走起路来小腰扭着,屁股上没几两肉,愣是能扭出让男人看直眼的风韵。
这还是没嫁过人的,要是嫁了人再添几分风情,哪户人家养得起这样的尤物哪个男人镇得住这样的祸水
被她迷死在床上都不稀奇。
奚落的话说到一半,刁婆子才慢悠悠想起儿子拍着胸膛的保证保证这女人娶进家门,能降得她服服帖帖,为老刁家生个三儿一女。
刁铁柱年二十五,前年勉强混了个举人,后因做事不厚道得罪权贵被废除功名,勒令三年之内不得再参加武试。
刁婆子抱孙心切,狐媚子哪哪都入不得她的法眼,可若借着狐媚子的肚子生出几个灵秀的娃娃,也是一桩美事。
思及此,转而对着郁枝有了好脸色,笑模笑样地去捉郁枝的手,被对方灵活避开。
她面上不好看“你这孩子,我家柱子哪点不好了”
郁枝被她拦了去路,拧着细眉看她。
她二十三岁了,这些年不嫌她家贫来提亲的人家,什么样的家世没有
能保住这一身的清白不容易,被她拒绝过的人也不止十家八家。
好歹在陵南府有点财富名头的都爱惜脸面,对付那些人容易,只要抓住软肋就行。
但对付早就不要脸的刁婆子,郁枝懒得和她掰扯,口齿清晰“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嫁了人也不会生孩子,我要和我阿娘过一辈子。”
她说话轻轻柔柔,刁婆子一愣,趁她愣神的功夫郁枝赶紧往家走。
走出没一段路身后传来刁婆子聒噪的咒骂声。
无非是骂她妖媚,不正经,看着是没嫁人,背地里不定早爬了谁的床,今儿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不定又跑去做了哪户人家的皮肉生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郁枝气红了眼,心知不能和这等刁妇计较,长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加快脚步。
刁婆子战力强悍,隔着几道墙都能听到她的骂声。
在小院苦等女儿回来的瞎眼妇人支棱着耳朵听了几句,听出刁婆子在骂她家枝枝,气得身子直哆嗦。
门打开,郁枝拴好门,还没来得及擦去额头热汗,惊呼一声“阿娘”
“我要找她去,我要找她去”
瞎眼妇人听不得刁婆子污蔑她的宝贝女儿,一心想和人对骂。
“阿娘”
郁枝抱稳她的胳膊。
她文文弱弱的好性随了阿娘。
她不怎么会骂人,阿娘活了几十年也愣是没学会骂人,去到刁婆子跟前保不齐要被喷个狗血淋头,落不了好还惹得一身骚。
何必呢
郁枝好言劝说“阿娘,咱们别理会那刁妇,女儿行得正坐得直,没做亏心事,不怕她乱说。”
妇人握着她的手直颤“可是枝枝,已经好几年没人家来咱家说媒了,可不是这刁婆子坏了你的名声”
妇人眼睛看不见,面相生得倒是好。
常言说见到了女儿便能想到当娘的,话反过来,见了她这位当娘的,就不会疑惑为何女儿能生得如此娇美。
“阿娘随她说罢,嘴长在她身上,咱们哪管得了”
郁枝知道阿娘最大的心愿是要她嫁个好人家,可她做不到自个潇潇洒洒嫁人,留阿娘孤零零凄苦度日。
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家只想要一个温顺可人的尤物,哪肯白养一个瞎老太婆
见过一张张挑剔丑陋的嘴脸,郁枝嫁人的心早就冷了。
她不愿多提自己的婚事,笑道“阿娘,今天女儿碰见好心人了。”
“好心人哪来的好心人”
她扶着妇人进屋,关上门,从布兜摸出两锭银子交到阿娘手上“这就是好心人给我的。足足二十两呢。阿娘,咱们有钱买药治眼睛了。”
妇人被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坠得心里发慌,脸白了又白。
思及刁婆子不堪入耳的话,她急得差点咬了舌头“银子哪来的怎么就平白无故给你银子了枝枝,你别吓娘,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是不是”
“没有”
郁枝摇摇头,脸蛋发红“阿娘,我没被欺负。”
魏四小姐只是请她赏画,画不正经,也没真想欺负她。
听她说“没有”,妇人到底是信她的,心悬在嗓子眼“那这银子”
“我早年帮过她,也是阴差阳错帮了一把手,谁知道人家还记得我这个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是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请我吃饭,我急着回来见您,没去吃,饭钱被换成了银子,我不要,她非塞给我,不要不行。”
一番话真真假假的被郁枝流利地说出来这是她一路提前想好应对阿娘的说辞。
话说完,她脸红得不行,脚趾蜷缩,指尖搓了搓耳垂,一阵汗颜。
分明是四小姐对前世的她与阿娘有一饭之恩,重活一回事实被她颠倒过来,哪怕魏平奚没在这,她也羞得抬不起头。
“真的”
妇人半信半疑。
“真的我不要,她凶巴巴地塞到我掌心,不要还不肯放我走呢”
她语气若有若无地流露嗔怪,妇人一惊“那你这朋友性子真够霸道的。”
“可不是”郁枝努了努嘴。
“枝枝,你这、你这朋友可是男子”
“是女子。”郁枝打心眼里夸赞道“长得可美了,全天下的姑娘加一块儿都没她一个指甲盖漂亮。”
听说是女子,妇人悬着的心彻底回到肚子,是女子,总该不会对她家枝枝起了垂涎之意。
不过她对女儿的话不赞同“怎么就比天下所有的姑娘都美了我家枝枝最美。”
“不对,是阿娘最美。”
妇人被女儿的甜言蜜语哄得眉开眼笑,烦心事也随之散开。
“既是人家知恩报恩送你的银子,可别乱花,得收起来攒着当嫁妆。”
“当什么嫁妆”郁枝对嫁人之事不热衷“银子是要留着给阿娘请好大夫的。等眼睛治好了,咱们母女俩勤劳点,何愁养不活自己”
“傻姑娘。”妇人忽的起了哀思“娘可陪不了你一辈子。”
郁枝才消下去红眼圈,须臾又起了泪意“我不管,就是要给阿娘攒着请大夫的。”
她打小就爱哭,妇人如今眼瞎了,见不到她哭红眼的样子,更怕她哭,好说歹说劝停她滚在眼眶的泪。
郁枝破涕而笑“阿娘,你就听我的好了。”
妇人拍拍她的手,怨恼一把老骨头帮不上忙,反拖累女儿拖到二十三还没出嫁。
夜深,服侍阿娘睡下,郁枝蜷缩身子卧在小木床,身上盖着薄薄一层被子,回想白日的见闻,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念庆幸自己没做出令阿娘失望的事。
一念又遗憾恐怕今后再见不到魏四小姐那般无常的怪人。
她是想着魏平奚入睡的。
入到梦里都是前世与魏四小姐初遇的景象
犹记得那年大雪茫茫,陵南府寒冬降临。
好名声的世家往常都在这时搭棚施粥,郁枝听从阿娘之意,母女俩搀扶出门到粥棚排队领免费的米粥喝。
腊月天,太冷了,冷得人牙齿直打颤。
排队的人很多,排到最后郁枝四肢冰凉,脸蛋被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方吐出来被风雪吹散。
好不容易她和阿娘蹲到两碗热腾腾的米粥,约莫是看她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到手的粥碗被突然插队的壮汉抢走。
熬粥的锅见了底,再匀不出多余的两碗。
天寒地冻,负责维持秩序的家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和闹事的无赖计较,挥挥袖子打发了她们。
她和阿娘饥寒交迫地走在落雪的长街,许是模样太惨了,被人请上楼。
那是她初见魏四小姐。
一身白裘的四小姐矜贵地如同瑶池飞下来的仙女,不嫌她们穿着寒酸、形容狼狈,邀请她们同桌进食。
她与阿娘自是诚惶诚恐。
四小姐生就明眸皓齿,笑起来更显年轻贵气“真心请你们吃的,天儿这么冷,别不给面子。纵是不给我面子,也得给这一场风雪一个颜面。”
风疾雪烈,填不饱肚子,侥幸不被饿死在街上,也得冻死在这冷酷的腊月。
那日的四小姐温柔良善,将长筷塞到她与阿娘手中,眉眼清柔“快吃罢。”
随后她朝小二要了一壶酒。
酒是桃花酒,酒味醇美,她一口酒一口菜,食量小,吃饱了也没急着离座,一双充满故事的眸子望向窗外缠绵不绝的风与雪。
郁枝捏着筷子偷瞧她一眼,只觉眼前人美得和画里的神仙无二,心肠也好。
最后的最后,四小姐摸了摸她的发顶“可怜见的,好好待你阿娘,好好活着。”
她之后又嘟囔一句,似是在说女儿家活在世上不容易。
郁枝目送她离开,并不知她一心认为慈悲纯善的神仙人物,下了楼竟吩咐下人打断抢粥之人的腿。
而后过去好久,关乎四小姐的风言风语她听了太多。
再听闻,便是四小姐的死讯。
嚣张了一辈子的四小姐,安安静静死在三月的春天。
她死后,人间轰轰烈烈,哀嚎不断。
郁枝埋在女人堆里为一饭之恩的大恩人哭肿了眼,直接把自个哭醒了。
眼泪打湿睫毛,郁枝还没从梦里缓过来,小声抽噎。
哭到一半她迷迷糊糊想起白日与四小姐的重逢,心里羞窘无措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那么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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