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魏平奚懒洋洋倚靠梨花木椅,一没提笔作画的雅兴,二不想赏舞听曲,猫一般眯着细长迷人的眸子,慵懒又嚣张。
翡翠玛瑙你一言我一语汇报流水巷发生的事。
四小姐纤长的手搭在椅子扶手,玉白的指节戴着一枚镶嵌红宝石的金戒指,闪闪发光红得耀眼的宝石令人想起美人哭红了的眼。
母女俩受人欺辱抱着一起哭的画面自动浮现眼前,魏平奚心里起了烦躁。
左不过自个还没欺负的人先被别人欺负了。
不爽。
觑着她神色,玛瑙将不值钱的物什递到她手里。
瓷杯摔在地上碎了个彻彻底底。
清清脆脆的声音荡开,翡翠玛瑙跟在小姐身边久了,眼都不带眨的。
往细里说她们家四小姐本就不是慈悲之人。
煊赫之家养出来的嫡女,在极端的宠爱和极端漠视下成长起来的性情,恶劣一点,古怪一点,才正常。
魏平奚摔了杯子,心尖扑腾的火气还没消下去,拧着眉,两腿交叠看起来漫不经心“她在做什么卖花”
翡翠点点头。
四小姐轻呵一声,长身而起。
天光明媚,云淡风轻。
郁枝背着竹篓认认真真推售她采摘来的鲜花。
今天生意比昨日好。
昨夜她窝在阿娘怀里哭得昏天暗地,醒来眼睛都是肿的。
家里没脂粉,草草做了些掩饰仍没遮住一双我见犹怜的柳叶眼。
柳叶眼也被世人称为媚丝眼,取的是媚眼如丝之意。
融合了桃花眼的潋滟、丹凤眼的惑人,放在女子身上是要用浓郁的清然正气才压得住的媚。
郁枝是穷秀才家的女儿,自幼读书,气质里有文文弱弱的柔美,两者兼备,使得她看起来不像祸国殃民的千年妖精,更像一不小心栽进红尘梦里跌跌撞撞想爬起来的纯情小狐狸。
美人腰身如柳,眼睛红肿,偏偏眼尾挑着一丝击中人心脏的浅笑,一条街来来往往的书生见了她走不动道,可不得使了劲往外掏银子
魏平奚去时,她看中的美人正被书生小姐们围着。
郁枝左支右绌打起精神应付这些人,哪成想不知情的时候把四小姐气得牙痒痒。
“难为本小姐为她抱打不平生了一路的气,她倒好,笑得这些男人见了她腿都软了。”
翡翠指尖轻挠下巴,有心说句公道话“郁姑娘也不是故意那么笑的。”
“哦”魏平奚似笑非笑“你又懂了”
她一副“说不出门道你以后也跟着郁姑娘卖花”的恶劣情态,翡翠暗道自己多嘴,支棱起来认真道“都是为了讨生活。”
一句“讨生活”,引得魏平奚重新看向长街那道风景。
书生们付了银钱不好围着姑娘转,及至有后来人过来买花,这才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娇小姐们各自矜持地站在那,以魏平奚的视角看去好似众星拱卫月亮。
想到这她没来由的一喜,胸腔生出一种“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的骄傲。
“讨生活来我这讨生活岂不更容易”
翡翠玛瑙面面相觑,顾自腹诽来您这讨生活,以郁姑娘娇弱可怜的性子,可不得被别院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磋磨死
她们话没说出口,但想说的话都摆在脸上,魏平奚不服气地沉了眉“有我在,谁敢欺负她”
她说风就是雨,翡翠玛瑙不敢仗着多年的主仆情谊在老虎头上撒野,纷纷噤声作乖顺状。
这头郁枝卖出去花,被娇小姐们缠着询问眼妆。
她哭笑不得。
她只是哭了哭,算什么眼妆
实话说出去仍有人不信,不仅不信,还得了好几道白眼,认为她藏私,不肯将这变美的法子倾囊相授。
费了些心神请走这群任性娇贵的小姐。
郁枝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混着花香,出奇好闻。
她回头往身后望去,并未见有熟悉的身影,眨眨眼,寻思一会背着空竹篓离开。
还得想办法再见四小姐一面呢。
“小姐不上去说句话”
看她走远,魏平奚现出窈窕妙曼的身形。
象牙色的圆领绣花长衫,衣襟缀着银线描绘的单支白玉兰,依旧是男子轻便的装束,美成一幅画。
“不急。”
瑞凤眼扬起,四小姐缓缓打开玉扇“有求才有得。”
四天后。
郁枝反复纠结地徘徊在别院门口。
翡翠双脚踩着风笑吟吟进门“小姐,郁姑娘来求您了”
画室横着一道宽大的刺绣山水屏风,外面的人望不到里头,里头的人托着乖巧的乳儿摆好姿势供四小姐落笔。
笔尖一点石榴色沉下去,圆润里冒出殷红的尖,魏平奚心情顿好,唇畔生笑“请她进来。”
“是”
翡翠快步跑开。
“四小姐”
生着一对妙乳的艳姬柔着嗓子喊人。
魏四小姐恍若未闻依旧沉迷画自个的画。
画未成,艳姬大着胆子动起来,妩媚招摇,素手揉搓,直将那石榴色揉成石子的硬。
魏平奚缓了声色,画兴未消“听话,别闹。”
“四小姐”
艳姬少见地受她一句哄,胆子迎风长“望四小姐垂怜。”
“”
魏平奚柔和的眉目转瞬沉沉要落下一场雨,至于是春雨还是暴雨,又未可知。
翡翠在此时赶回来,没留意当下气氛,脸色怪异“回小姐,郁姑娘她,她又走了”
“走了”
玉笔倏尔断折,上好的一幅画终是有了瑕疵。
四小姐被美人气得笑出来,须臾,仙人般的容貌染了势在必得的狠“走就走了,早晚要她求我。”
艳姬眉梢一动,身子跪移,脸色羞红“奴家,奴家来求四小姐”
魏平奚冷淡地看她一眼,未置一词。
别院的门才有敞开的迹象,郁枝吓得扭头跑走,呼吸尚未平复,一颗心在身体里扑通乱跳。
她真的想好要做四小姐的妾么
郁枝沮丧地垂着眉,叹了又叹。
在大炎,妾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讲究些的人家若宠妾灭妻必要受人诟病,若在朝为官,还得被御史弹劾。
说来也怪,男人纳妾常被文人引为风流美谈,女子倘豢养面首,要承受卫道士口诛笔伐。
遑论四小姐是女子。
四小姐许她为妾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随便说说又该如何是好
何况四小姐桃花满天飞,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想爬上她的床,何必冒着被千夫所指的风险有名有实地纳一个妾
那岂非想不开往火海里跳
郁枝越想越觉得自己痴心妄想,给人当妾都没资格。
阿娘毕生最大的愿望不是眼睛复明,是要她嫁个好人,生儿育女,掌一家之权,不再被坏人欺凌。
嫁人,嫁个好人,对她而言太难了。
前世今生唯一对她好的除了阿娘就是四小姐。
郁枝难过地往家走,脑子里想着四小姐,想来想去脸皮臊得慌。
上辈子没听说四小姐纳了谁为妾。
她心事重重,难与外人道。
午后,郁枝捧着阿娘编好的竹篮送到店里。
得了店家五十文钱,不放心阿娘一人在家,急着往回赶。
小院,刁婆子和刁铁柱争先抢着瞎眼妇人怀里的包袱。
包袱被抖开掉出两锭银子,刁婆子见钱眼开红了眼“我就说罢,我就说郁枝是狐媚子,不然银子哪来的”
“银子,还我银子,那是枝枝的嫁妆钱”
妇人扑上去抢,奈何目盲,被刁铁柱蒲扇般的大手推在地上。
“阿娘”
人到家门口,郁枝脸色煞白。
刁铁柱这一推没想过会将妇人的头磕在石阶。
血水流出来,这对破门明抢的母子终于晓得怕,急慌慌拿了银子就要走。
“别让他们走”郁母颤声道“银子银子”
“阿娘,阿娘你的头”
这一刻,郁枝气狠了自己的无能。
流水巷阴暗狭窄,轿子都抬不进来。
矜贵的四小姐默然无声地走在小巷,走了片刻,不确定道“这是她住的地方”
“是的,小姐。”
魏平奚一阵沉默。
惊讶腐朽里开出一朵美艳娇柔的花,又不免为这朵娇花活到如今感到佩服。
安静的流水巷渐渐有了嘈杂声,凝着眸子听了会,她步子忽然加快。
用来打人的细竹竿脱手,郁枝被推搡倒地,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裙沾了泥土。
动静闹得大,这么久了都没人出来制止,显然没人在意这对母女的死活。
刁婆子从最初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中缓过来,她胳膊挨了狐媚子一下,眼珠子转着,恶向胆边生。
刁铁柱早馋郁枝的美色,得到亲娘的默许,朝郁枝步步逼近。
小院的门被刁婆子拴好,郁枝见势不妙身子不住往后缩“你别过来”
听到这话,魏平奚心一颤,一脚踹断挡在门内的木栓。
砰的一声。
木屑飞扬。
这个节骨眼刁婆子没想到会有人来,当场吓白了脸。
刁铁柱裤腰带解到一半,闻声骤然回头。
小院一片狼藉。
翡翠玛瑙看得暗自心惊,再去看小脸雪白满眼惶惶落泪不止的郁姑娘,怜惜顿起。
郁枝以为自己还得死一回,看见魏平奚的第一眼她浑身发颤“四小姐,四小姐救救我们”
那声“四小姐”流入耳,魏平奚滔天的怒火有一瞬停滞。
薄唇微抿,她指着吓软了的刁铁柱,俯下身来柔声问道“莫慌,他碰你哪了”
郁枝看了眼晕死过去的阿娘,有心要刁家母子得到应有的教训,又怕说错话惹得四小姐误会她身子脏,到底选择实话实说。
她摇摇头“他没碰着我,可他想,他想欺负我“
魏平奚深吸一口气“废了他”
哀嚎声起。
刁家母子踢到铁板,叫苦不迭。
郁枝垂泪欲泣,手轻扯四小姐衣袖“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阿娘。”
魏平奚本想问她何以晓得自己是“四小姐”,陵南府知道她名头的多,见过她的人少。
对上美人哀求信任的目光,她将玉扇收到腰侧,纡尊降贵背了瞎眼的妇人前往就近医馆。
“跟上。”
魏四小姐声如玉碎。
死里逃生猛地被这音色一激,郁枝耳朵激起细微酥麻。
怔然看着背着阿娘走在前头的四小姐,她抹了把泪,又哭又笑。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感谢在20220204 00:23:4520220206 00:0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子、小狮子123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iris、6cean 10瓶;oneste 5瓶;歌竹 2瓶;y、独孤寒凝、她叫李砍刀、芜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