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吴嬷嬷被叫去惊蛰院问话。
郁枝这头抱着锦被睡得香,四小姐委委屈屈揉着酸疼的小腿,面色古怪。
合该要美人服侍她穿衣,这倒好,她醒了,她的妾还睡着——到底谁才是主子!
她咬咬牙,束好衣带回头望了一眼:美人娇媚,尤其做了她的女人,骨子里透着成熟的甜香,青丝铺散枕侧,玉肩裸.露,被衾堪堪遮着玉白山峦,起伏间勾得人心痒。
魏平奚低声一叹,上前压着步子为她掖好被角,冻着了没法伺候她,不还是她的损失?
本着为自己好的打算,她从头看到尾,该遮的都遮了,唯独美人睡惹了白嫩嫩的足从被衾探出来,分外惹眼。
“真不让人省心。”
她将那足塞回去,顺手摸了把宠妾细长的腿,床帐放下,她整敛衣裙轻手轻脚迈出门。
她前脚才走,郁枝呓语着翻身面壁,嘴里嘀咕着“奚奚”,末了来句“欺负人”,也不知在做什么梦,梦里魏四小姐都落不着好。
一晚上,被她踹了十回八回,魏平奚大半宿没睡好,眼下蒙着一层淡青,神情稍显阴郁。
吴嬷嬷战战兢兢不知因何事受四小姐召见。
左看右看将这吴嬷嬷盯了半刻钟,盯得人头破发麻,她打了个哈欠,不知情地恐还以为四小姐一晚都在纵.欲。
“你们先下去。”
翡翠玛瑙低声应是。
惊蛰院鸟语花香,魏平奚一袭海棠银纹锦衫,木簪挽发,面上未施粉黛亦美得令人忘俗。
偏就是这般脱俗的美人,不声不响的模样给了吴嬷嬷恍惚在宫里面对诸位主子的威压。
当日她说给郁枝的话半点没作假,魏家上下,唯二能给她如履薄冰感的,除了流岚院慈眉善目钟爱礼佛的魏夫人,剩下的,便是这位。
“吴嬷嬷。”
“奴在!”
“莫要紧张。”
魏平奚坐在门前的青石阶,秋风迭荡,她拍了拍身侧位置:“你也坐。”
“奴不敢,奴站着就好。”
“让你坐你就坐。”
她起了烦闷,声音听着也带着一宿没睡好的沙哑,吴嬷嬷提着裙角坐下,神经紧绷。
“枝枝在你那学的怎样?”
“回四小姐,郁姨娘在小院学得极好,人聪明,乖巧,就是脸皮薄,若她伺候不周四小姐尽管罚老奴,是老奴没教好!”
“激动什么?”魏平奚看了眼身后的门扉:“你小声点。”
“欸,是……”
“你待她倒是好,都不问我为何问你此事?”
吴嬷嬷手心攥出一把汗:“四小姐想说,奴就听着,四小姐不想说,奴就不问,主子责罚奴才,不需要理由。”
“这话我不爱听。”魏平奚看她一把年纪,身子骨也不结实:“罢了,就不难为你了,我喊你来是想问……”
她顿了顿:“守夜时你可注意她睡相如何?”
“郁姨娘仪态端庄睡相甚好,绝无任何不良癖好。”
“无任何不良嗜好?”魏平奚拿眼睨她:“当真?”
“比珍珠还真!”
“行罢。”无任何不良癖好,合着就是看她不顺眼?
“敢问四小姐,郁姨娘,她、她怎么了?”
“她没怎么,本小姐被她踹惨了。”她一脸费解:“莫非她属驴的?”
嘶!吴嬷嬷起身跪地:“求四小姐恕罪!”
“都说了,你小点声!”
“求,求四小姐恕罪?”
吴嬷嬷压着喉咙讨饶,场面怪滑稽。
魏平奚摆摆手:“你起来罢。”
“奴不敢起。”
“行,你爱跪那就跪着罢。”
她拍拍手站起来,转身推门回房。
内室静谧,暗香漂浮,魏平奚问过一通话她的妾还躺在床榻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眉梢上扬:“醒醒,照你这睡法明年就可以开宰了。”
郁枝夜里睡得晚,又做了好长时间的梦,醒得来才怪?
梦里战况激烈,她化身武林高手与头号大恶人.四小姐打得昏天暗地不分伯仲。
高手过招往往极为凶险,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她骑在魏平奚头上要她为自己做牛做马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美梦化作飞烟。
郁枝睁开眼。
看清那张天仙般的面孔,一拳挥出去。
醒了就撒泼,魏平奚眉头微蹙,轻描淡写地接下她这拳。
拳头再也无法往前递一寸,郁枝睡意散去,真真正正有了清醒,惊讶:“四小姐?”
“了不起,你还知道我是四小姐。”
魏平奚风流使坏地顺着她的细腕往上摸,慢悠悠爬上美人圆润肩头,身子压低:“怎么?谁给你的胆子,踹了我一宿醒了还想打我?”
她说的话郁枝听不懂,神色茫然,耳朵红得可爱。
“我没踹你,也没想打你,我是……是在做梦。”
“做梦?”
四小姐何等聪明人,浅笑:“梦见什么了?”
“梦见……”郁枝羞于启齿,偏偏她不说四小姐不肯放人,她面红如霞:“梦见成为武林高手和你打架。”
“打架?”魏平奚失笑:“谁打赢了?”
“胜负未分就醒了。”
“那你还挺厉害?”
郁枝也觉得梦里的自己厉害,但厉害归厉害,不能说予四小姐听,她语气谦恭:“没奚奚厉害。”
四小姐唰地掀了被子:“说好话没用,起床!哪家妾像你这样懒?”
春光乍泄。
郁枝都不知该捂哪,臊得捂脸:“你出去!”
晨光照进来,是比昨夜看着更绝艳的秀色。
跪在门外听着里面的笑闹声,吴嬷嬷松了口气,暗叹四小姐这般狠人竟也有心软的时候。
不说寻常人家,单说魏府两位公子的妾,别管夜里如何折腾,哪可能醒在主子后头?
郁姨娘的运道到了。
就不知这运道能保持多久?
魏平奚伏在美人身上,眸子璀璨:“托着,让本小姐尝两口。”
郁枝羞得脚趾蜷缩,脸朝向另一边:“我又没有……”
“托不托?”
她说一不二,如今满府的人都不敢招惹她,一个靠着她在府里存活的妾,哪能说不?
“昨晚咬疼你了?”
她还记着这茬,郁枝眼睛水雾翻腾:“嗯……”
“下次不咬你了,咬坏了怎生是好?”
她终于有了半点做人的觉悟,郁枝流下感激的泪水:“不是说就尝两口么?”
“尝都尝了,两口和两百口有什么区别?”
“……”
早知如此,郁枝说什么都不敢赖床了。
阳光不温不燥,等她穿好衣服出门,看清跪在门外的身影,她低呼一声:“吴嬷嬷?您怎么跪在这?”
想着她与四小姐在房里闹出的动静,她羞得快要抬不起头:“嬷嬷快起来罢!”
吴嬷嬷看向衣冠楚楚的四小姐。
魏平奚漫不经心笑笑:“她的话就是我的话,起来罢。以后别再抢着跪了。”
她性子怪,不喜有人没规矩,也不喜有人太过看重规矩,吴嬷嬷亲身领教一回,更笃定四小姐威仪赫赫。
她偷偷瞧着从她小院走出去的郁姨娘,以过来人的经验来看四小姐纳妾后没少疼人。
一双柳叶眼媚而不妖,气色润红,模样含羞,胸.脯都比往日鼓了些。
郁枝不知她一眼看出来的‘实情’有点多,吴嬷嬷的小动作却逃不过四小姐的眼。
“以后嬷嬷就跟着枝枝,金石银锭资历尚轻不足以震慑宵小,有您跟着她,谅那些阿猫阿狗也不敢放肆。母亲那里我会亲自去说。”
郁枝神色微喜。
吴嬷嬷一愣,心花怒放:“多谢四小姐!多谢郁姨娘!”
……
收拾妥当,魏平奚领着宠妾前往流岚院向母亲请安。
李乐携院中下人赶来恭迎:“见过四小姐,见过郁姨娘。”
“起来罢,母亲呢?可起了?”
“刚起不久。夫人说小姐来了尽管进去。”
有此一话,魏平奚坦然迈步。
魏夫人梳妆打扮好,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内的自己,顾自出神。
“母亲晨安。”
郁枝随四小姐屈身见礼。
“起,一家子骨肉,不讲究那些虚礼。”魏夫人转过身,通身雍容华贵:“你昨夜弹琴扰得好多人难眠,快意了?”
“还行。”魏平奚揶揄道:“吵着母亲了?”
“也还行。”
母女二人对视一笑。
“枝枝,到母亲这来。”
“是。”
郁枝走上前。
魏夫人细观她眉眼:“这阵子受累了,我这女儿难得有个交心的,你很好。”
“多谢母亲。”
“没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
“母亲,吴嬷嬷人不错,让她以后跟着枝枝罢。”
魏夫人美目流转:“好,你怎样都行。”
母女二人闲话家常一刻钟,郁枝陪着她们用过早膳。
魏夫人虔诚,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礼佛上,有眼力的一般不会多做搅扰。
走出流岚院两人恰巧碰上大房二房的两位夫人,魏平奚皮笑肉不笑:“见过两位嫂嫂。母亲进小佛堂了,无事的话跪在院内磕个头就可以走了。”
郁枝慢了半拍,细声细气:“见过两位嫂嫂。”
大房的夫人记恨魏平奚深夜不睡一通琴曲搅得她心浮气躁。
她对魏平奚发作不得,听闻一个妾好大的脸喊她“嫂嫂”,当即冷笑:“你也配喊我嫂嫂?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魏四小姐面上笑呵呵,郁枝白里透红的小脸有了一丝苍白。
二房的夫人素来和她这位大嫂关系不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四小姐的女人被骂了,四小姐都不吱声,她也不急着当出头鸟。
且看这妾怎么应对。
郁枝握紧四小姐的衣袖,腰身直挺:“我连母亲都配喊得,怎就不配喊你?难道你比母亲身份还尊贵?”
大夫人心一惊:“你——”
“你什么你?给你脸面你就接着,她是我的人,喊你声大嫂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魏平奚看了眼天色:“行了,快去庭院磕头罢,什么时候才来给母亲请安,还有没有礼数了?”
她嘴里嘀咕一声,牵着郁枝的手正欲走开,忽的停下来,笑吟吟瞅着惊呆了的二夫人:“二嫂,您说是不是?”
“是,是……”
二夫人乐得看那勾.引自家夫君的坏女人出丑,又不敢与魏平奚多搭话。
早听说四小姐行事比旧时更加肆无忌惮,眼见为实,可真教人胆寒。
大夫人气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这里是流岚院,整个魏家最护着魏平奚的就是她那婆母,在流岚院与魏平奚闹起来,吃亏的是谁可想而知。
她忍一时之气,恨恨地看着这目无尊长的四小姐离开。
郁枝一颗心惴惴。
“火候差了点,言辞不够犀利,不过没关系,慢慢练。”
“慢慢练?”
魏平奚眼睛噙笑:“她们得罪不起我,只能去招惹你,你现在啊,可是我惊蛰院的排面,别随随便便让人欺负了。”
“……”
郁枝嗔她闲着没事给自己挖坑树敌,走了几步路小声道:“我觉得我表现还不错。”
“也就一个凑合。”
“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有人这样拿话欺辱她,她连可借的势都没有。
不过有四小姐为她出头,这感觉真好。
回到惊蛰院还没进门先听到翡翠呼天抢地的哀声。
昨儿个来不及行杖,再者教训犯错的婢子,白日众目睽睽看着起到的震慑效果才好。
玛瑙亲手执杖,毫不留情,为的就是要院里的人看看,坏了四小姐的规矩,别管是谁,都得挨罚!
“哎呦!哎呦!疼!”
郁枝看着趴在长凳受刑的翡翠,胆怯道:“她、她怎么了?”
“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说,得教她祸从口出的道理。”
听到四小姐的声音,翡翠哀呼的声音更大,中气十足,仔细听下去郁枝反而不担心她被打个好歹。
“她说错了话你就要打她,那我说错话呢?你也要让玛瑙打我么?”
“说不准。”
魏平奚笑着捏她脸:“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两房的夫人怎么发难罢。
“她们管不好自己的男人,就来管别人的女人,晦气。你可得立起来,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盯着你呢。”
现成的活靶子,可不就被盯着吗?
郁枝没好气地瞪她。
“打完没?打完去给本小姐沏壶茶来。”
“打完了打完了。”玛瑙丢开木杖麻溜地跑去忙碌。
翡翠挨了十杖,不伤筋不动骨,受得全是皮.肉之苦。
四小姐往画室打磨她的画技,不用想都晓得是去画美人图,郁枝压下那点别扭,心生好奇:“你说什么话被打了?”
“……”
“不能说?”
翡翠挠挠头。
她怎能说自个误会小姐丧心病狂连亲岳母都不放过?
这些话和玛瑙念叨念叨就罢了,哪能说给姨娘听?
她自扇巴掌:“奴有罪!”
“……”
郁枝闭上嘴,不好再问下去。
“姨娘。”
“吴嬷嬷。”
吴嬷嬷发自真心地想看到她好:“姨娘出了惊蛰院,代表的是惊蛰院的脸面,有四小姐做靠山,您完全可以态度强硬。旁人不喜没关系,四小姐喜就够了。”
“嬷嬷,我晓得。”郁枝从袖袋摸出一粒金花生,笑容腼腆:“给嬷嬷的,谢过嬷嬷在小院时的照应。”
“这,使不得……”
“我给的您收着就好,以后少不得要仰仗嬷嬷。”
士别三日,她进益飞快。
你情我愿的事,吴嬷嬷不再推脱,欢欢喜喜收了。
不止她一人,金石银锭也有份。
金花生是四小姐赏的,随手赏了一把,少说也得有十几粒,肉疼地分出三粒,郁枝将残留的那些收进锦盒,算是她的私房钱。
她也是有私房钱的人了。
……
不到两日,魏平奚带着郁枝逛遍魏府。
初见小家子气的女子,从小院出来成为惊蛰院的姨娘,才多久容貌气质好似拔高一大截,水灵灵,文文弱弱透着女人家的媚气。
魏老爷子乍见此女险些认不出。
也无怪他认不出。
今时的郁枝一应嚼用都是最好的,魏平奚舍得花银子,她不缺银子,也就这一个妾,使了劲地捯饬。
魏家大房二房的正妻日常穿戴都没惊蛰院的妾室好,下人们见了难免嘴碎。
大夫人日常逮不住夫君诉苦,只能找小叔倒倒苦水。
可怜魏二公子哄好自己的妻还得哄别人的妻,妻妻妾妾烦得他不胜其扰,就真想看看,那妾究竟得了怎样的造化。
无独有偶,魏大公子和魏三公子也是这样想的。
兄弟三人悄摸摸守在郁枝必经之处,屏息凝神静待人来。
哪想人真的来了,最会做表面功夫的大公子也没忍住一阵失神。
男人好色,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魏二公子偷人都偷到自家大嫂头上,不介意多偷一个。
念头方起,养好的指骨隐隐约约泛疼。
他寒了脸。
思及四妹比狗还坏的脾气,暂且按捺住心火。
人走后,魏二哑声道:“四妹将这妾养得极好,关起门来不定怎么玩.弄。她一个女子,艳福比咱们都好,这合理吗?”
“确实不合理。”魏三皱眉:“那又如何呢?二哥切莫做傻事,你知道她的性子,狠起来六亲不认。”
“就她魏平奚会耍狠?”
魏大公子看了眼不服气的二弟:“论狠,你狠不过她。”
后花园见了郁枝一面,魏三还好,花楼有得是他的相好,他没必要馋自家妹妹的。
魏二却是着了迷,与妻在房里行事无意喊出郁枝的名,恼得二夫人不顾形象地和他撕打起来,场面闹得很难看。
却说回魏大公子,连着几宿梦见的都是惊蛰院的妾,被妻妾察出端倪。
几乎是一觉醒来,郁枝成了府上多数男人眼里的香饽饽。
“二公子脑袋被二夫人打破了,二夫人被扇了两巴掌,脸肿得老高,正闹着回娘家。”
“我大哥呢?”
“大公子不似二公子荒唐无状,不过这几日也有些神思不属,昨日才忍不住出门私会外室。”
“是吗?”魏平奚讥笑:“他与那外室做了几回?”
“三回。”
“好一个三回,累死他估摸也只能做三回。”
她拎起花瓶砰得砸在地上:“都是一群什么玩意!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看她发火翡翠玛瑙早已习以为常,郁枝吓得不敢动弹。
不知二房两口子打架起因出于她,更不知大公子私会外室连做三回,脑子里想的也是她。
魏平奚不和她说这些糟心事,她云里雾里,鼓起胆子劝道:“别气了,气大伤身。”
“谁说我气了?我该高兴才是,迟早有一天本小姐要揭开他们的丑恶嘴脸,不过说不气也怪恶心的,我这人,气量小,你说如何?”
郁枝心虚虚地趁机摸她心口,假装为她平心顺气。
美色壮人胆,她舍不得这么美的脸气呼呼的,娇声软语:“我帮你欺负回去?”
“你?”魏平奚灵机一动:“好啊,挑事会不会?”
她眼睛比世间最稀奇的宝石还漂亮,郁枝不忍要她失望,斩钉截铁:“会!”</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