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凡被主家抬举的妾才能称为贵妾,妾前面加一个“贵”字,便意味着不会随便被舍弃。
退回多少年世家之间流行“换妾”、“送妾”,送一名长相精致的丫鬟,或是送自己玩腻了的女人给想要巴结讨好的人,来维系彼此的友好交往。
季萦上位后大炎朝女子地位得到有效提升,就拿这妾来说,讲究的是两厢情愿。
郁枝自愿做了四小姐的妾,摇身一变,四小姐成了地位尊崇的长阳公主,长阳公主宠爱的妾室,自然要称贵妾。
尤其公主未出嫁,后院只这一个女人。
金石银锭这些天儿牟足了劲头为郁枝调养身子,图的就是姨娘一飞冲天,做一做梧桐枝上的凤凰——公主妃!
贵妾二字从她嘴里吐出来,郁枝相信奚奚待她是有几分不同的。
从头到尾,这人一如她所承诺的没有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不管那人是太后还是武功盖世的悬阴老祖,又或阴毒狠辣的魏夫人,她把她护得好好的,爱护里带了点偏袒。
这些旁人感受不到的细枝末节,郁枝是能感受到的。
她心绪本就比旁人敏感,当即软了腰身依偎在心上人怀里,她有种预感——那颗心正在向她飞来。
只要在合适的机会牢牢抓住,这人跑不了。
长阳公主领着爱妾出门,两人一个仙一个媚,俱是当世一顶一的风流人物。
兴冲冲来,失落落等在正堂的当朝天子略略委屈地与皇后说着话。
大太监杨若内力深厚,人未至,他先笑着回禀:“陛下,娘娘,殿下来了。”
来了?
季萦望眼欲穿!
他这副模样又使得颜袖想起怀孕那年的经历。
知道她怀有身孕后陛下总爱贴着她肚皮听里面的动静,孩子在母腹翻身踢腿都能喜得他一整晚笑呵呵。
那段日子是夫妻二人想忘也忘不了的幸福快活。
天家父女相见,氛围和以往截然不同。
长阳公主敛衣庄重跪拜:“孩儿拜见父皇、母后。”
郁枝也跟着下拜,只是不敢称“父皇”“母后”,规规矩矩地喊“陛下”“娘娘”。
季萦亲自将女儿扶起。
颜袖转而扶起跪在地上的郁枝。
柳薄烟目盲,看不见当下家人团聚的场景,虽为“女婿”寻回亲人感到开心,但……
毕竟是皇家。
身为侯府四小姐奚奚娶妻也就罢了,身份不同以往,有着公主之尊,这亲事可还作数?
她心乱如麻,手指揪着衣角,暗想:世间男儿发达了抛妻弃子者有之,那女子一朝踏入皇家,是否为了皇家的颜面就要休妻?
这怎么能行呢?
不说奚奚与枝枝情投意合,生死相许,她女儿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若是说不要就不要,枝枝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当母亲的人少不得为女儿忧愁,季容握着她的手想安抚一番,岂料这瞎眼的美妇人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
两人这是不知为何又闹别扭了。
小辈有小辈要度过的难关,长辈有长辈要过的关卡,谁也不容易。
季萦怜爱地抱抱女儿,素来沉稳的帝王这会急着把人带回宫。
他是皇帝,谁也拗不过他去。
回宫倒是能回宫,然而回宫前有些事不得不安排好。
帝后等在庭院,只等小公主殿下出来坐上銮驾回家。
“岳母。”
柳薄烟精神一震:“奚奚?不,殿下……”
“岳母说笑了,奚奚做了公主还是奚奚,这点不会变。”
她一睡七日过去,不知药辰子诊治成果如何:“您在家里好好养病,等眼睛好了,我接您进宫看看。”
寻常人一辈子兴许都见不到宫里何等风光,一个瞎子倒好,眼睛复明天地之大,但凡是好的,便是皇宫都能随便进。
她这话是为宽妇人的心。
如今她对郁枝多多少少有点沉迷,一时半会离不了她。
她要入宫,枝枝自也要跟着,否则夜里都睡不好。
既然得了人家的女儿,就得对人家亲娘好,无论是魏平奚还是季平奚,骨子里都是极为孝顺的人。
她欣赏郁枝为救母卖身的胆魄,是以将心比心,待这便宜岳母没有半分不好。
说醒就醒,说走就要走,郁母舍不得两个好孩子,眼圈泛红:“好,好,你们放心去,等我好了去看你们……”
药辰子有神医之名,再者为郁母医治眼疾的药材都已备齐。
服药日久,半月前她这眼睛有了好转,怕早早说出来给人一场空欢喜,憋到了现在。
帝后想念女儿,想带女儿回宫住的心情她能理解,郁母割舍下那份不舍,不想好好的事闹得哭哭啼啼,挥挥手:“走罢。”
郁枝心中有愧,跪下来朝她磕了两个响头。
等要磕第三个,柳薄烟心疼得声音直颤:“孝心不在外表,你们过好娘这心里就舒坦了。快起来快起来。”
长公主将未来女儿扶起,郁枝朝她感激一笑。
该说的话说了,不该说的话,忍到后头瞎眼的妇人还是摸索着捉住好女婿的衣角。
她有话要说,季平奚识趣地带她去里屋。
“你如今贵为殿下,乃天家血脉,帝后宠你爱你,是因你是他们的骨血。
“枝枝也是我的骨血,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做到当日承诺的话,好好待她,不折辱她,护着她。”
“岳母放心。”
便是不放心,也唯有放心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好在陛下独宠皇后一人,后宫委实清净。不过……
她纠结道:“奚奚,你喊我一声岳母,我就大着胆子真当你一回岳母,我问你,你贵为公主,可会招驸马?”
关乎天家颜面,若是招了驸马,她的枝枝又该何去何从?
她顾虑重重,对面的人喉咙发出一声轻笑:“岳母,不瞒您说,我喜欢漂亮的,胆小的,柔弱的,妩媚的,骄横的,世间哪个男子当得起这几点?
“便是女子,我眼里也只瞧见了枝枝。”
她还就喜欢做梦踹她,醒来娇娇怯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人。
女人有千百种新鲜样子,她自个刚强不驯就够了,口味这问题她不想解释太清,好在郁母脸微红,估摸懂了。
“那就好,那就好。”
出了郁家大门,长阳公主抱着她的妾上了銮驾。
郁枝红着眼朝阿娘挥手,好不容易忍住不哭,扭头见着某人以一副暧.昧古怪的眼神瞧她。
“怎、怎么了?”
“没怎么。”
季平奚清了清喉咙,打出门起其实她一直在想,口味这东西诚然是很奇妙的。
两辈子加在一块儿她见过很多女人,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爱笑的,不爱笑的,一支笔画过的女人没有上百也有八十,真让她第一眼见了就想欺负赏弄的还就眼前这一人。
若说北域圣女惊艳丰富了她年少纯真的眼目,这个哭包实在是引她甘心沉溺欢海。
枕畔花,十二分的赏心悦目,怎样闻都香。
銮驾从玄武街南的郁家离开,按照陛下下达的旨意,足足绕了护城河一圈这才往皇宫启程。
到处是跑出来围观帝皇一家风采的百姓,甚至还有女子朝长阳公主所在的车驾扔花。
流云猎场公主殿下力战悬阴老祖的威风事迹早就被说书先生编成话本每日在茶楼开讲,心折者众。
某人招蜂引蝶的本事醋得郁枝板着小脸不说话,季平奚时不时逗她两句招惹她,弄得人哭笑不得,却也不好再板着脸。
人山人海,天子是得民心的天子,皇后是臣民公认的一贤后,太子殿下矜持有礼地坐在位子时不时与路旁的百姓招手,但凡招手,便会引起格外的轰动。
长阳公主学着皇弟的模样也招手,招了满车的鲜花。
扔得她头发、肩膀,满身花香。
郁枝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弯:“活该。”
美人胆子与日俱增,不过是恃宠而骄罢了,公主殿下不和她计较,眼睛微眯,想着今晚怎么‘治服’她。
“殿下!看这里!”
夹道的百姓热情似火。
说来也奇怪,起初季平奚还是魏平奚时,人们见了她顶多是被那美色迷了眼,道一声可惜。
在得知她是天家女后,态度转了好大一个弯。
事实证明,权势才是最奢华的外衣。
季平奚撇撇嘴,心性上来愣是懒得搭理这些人。
她却不知,满京城上了年岁又或同情心浓烈的大姑娘小媳妇,得知她的凄惨身世后,对她的怜惜之情到达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茶楼听书,也有说书先生在经过上面默许后讲述长阳公主被偷换的人生。
说书先生好嘴皮子,季平奚的故事很是招了不少女人的眼泪。
便是男子得知她深陷魏家那般尘泥,愈发珍惜她的光彩照人,连同那份桀骜的性子,也成了天生尊贵出身不凡的象征。
銮驾抵达宫门口,大臣们列队恭迎。
季平奚很有身为公主的贵气,起码站在那一句话不说,那身与皇后娘娘肖似的气质很能唬人,加之她眉眼与陛下相像,里里外外天家卓然气韵,再大的场子都镇得住。
群臣叩拜,她眼睛眨也没眨,没旁的感受,只想早点回到她的宫殿歇着。
接连睡了七日,好似把骨头都睡懒了。
“诸卿家平身。”
季萦一手领着皇后,一手领着女儿,在享受过众大臣的注目礼后,自觉这趟出行很是炫耀一把,志得意满,笑道:“各回各家罢。”
满朝文武跑来恭贺陛下一家团聚,恭贺完毕被他们的圣天子一脚踢开,怀着或多或少的郁闷原路返回。
季萦才不管他们这些,不过他这一闹,所有人都晓得帝后珍重长阳公主殿下了。
对公主的宠爱,便是连太子都赶不上。
长阳长阳,据说陛下起这封号时寓意是要平奚公主做帝国长久的太阳。
这封号来头大得离谱,奈何为人父亲的怎么宠爱女儿都不觉过分。
季萦不觉得过分,季青釉更以为理所应当。
先前的‘皇姐’教他伤透了心,是真是假都好,好歹一起生活十几年,偏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竟敢做出谋反刺杀父皇一事。
季青杳悬梁自尽,太子殿下伤心难过了几天,不过得知他一向喜欢的‘表姐’是‘嫡姐’,少年人郁闷的心情这才缓过来。
“皇姐,快来看,这就是你的寝宫!”
阳光正好,季平奚抬眉看去——【仰春殿】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她暗道一声幸好,幸好是‘仰春殿’不是‘仰春.宫’,否则来来往往的宫人见了,还以为她多不正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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