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青梅6

    七月,大雨磅礴,街上行人稀少,一道闪电落下,身穿蓑衣头戴蓑帽的少女牵着同伴的手飞快跑进‘老张家面馆’。

    “慢点,奚奚!”

    “嘘——”

    少女中指竖放在唇瓣,压着喉咙道:“不要喊我,小声点,会被听到。”

    她拿眼神指了指前方。

    风雨大作,那人又不会武,怎么会被听到?郁枝道她做贼心虚。

    老张家面馆是京都老字号,平常座无虚席,赶上风雨天店里满打满算只摆了几桌,店小二肩膀搭着毛巾,见到客人进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季平奚压着声线道:“两碗三鲜面,加干子、卤蛋,一碗要辣。”

    “好嘞!两碗干子卤蛋三鲜面!一碗不要辣——”

    店小二满当当的声音响起来,和窗外瓢泼的雨声相得益彰。

    两人择了靠窗位置,进了面馆摘去蓑帽。

    郁枝第一次‘做贼’,不熟练,紧张地不敢抬头乱看,倒不是怕被外人瞧见,她这样子被谁看见都无妨,唯独不能被午后出门的阿娘瞧着。

    她是尾随阿娘出来的。

    确切的说是奚奚和她打赌,赌阿娘甘冒大雨跑出来是为见谁。

    不大的面馆,柳薄烟穿着一身天青色绣花裙衫,莹白的腕子戴着一只玉镯,看得出来她似乎略施粉黛,眉眼较之往常更添风情。

    这般柔弱的美人孤零零坐在桌前,盯着热腾腾刚端上来的鱼面汤发呆,店内不多的客人几乎都在瞧她。

    柳薄烟没在意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

    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

    以她的身份还能被外人欺负了?

    她不自觉看向窗外。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季平奚低声道:“来了来了。”

    她凑得太近,呼吸扑在郁枝耳畔,痒痒的。郁枝掀起眼皮破天荒没去看门外来人,而是多瞧了她两眼。

    她日日都能见着长阳公主,两人形影不离十几年,这两眼又和平日里的看不同。

    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想到赌输了的惩罚,心重重一跳,急忙别开脸。

    看到那道熟悉人影时,她就知道自己输惨了。

    季平奚笑得牙不见眼,用口型道:“我赢了。”

    她得意地像打了胜仗,郁枝拿她没法,仅以气音道:“赢就赢,我输得起。”

    你最好输得起。

    长阳公主瑞凤眼扬起,郁枝一个羞愤脚踩在殿下锦缎靴面,季平奚和没事人一样,趁着无人留意这地,轻轻快快亲在对方白里透红的左脸。

    蜻蜓点水,有一点湿软留在上面。

    郁枝呆愣在那,想不到她胆子如此大!这若是被人看见,若是被阿娘撞见……

    心脏跳得失了章法。

    季平奚趴在桌子小心观察她神色,看她羞大于恼,忐忑的心安定下来。

    “赌注。”

    一个吻的赌注。

    郁枝成了输家。

    被小混蛋明目张胆地占了便宜。

    她心慌慌,脸越来越红,最后嗔瞪‘始作俑者’一眼,季平奚扯她袖子:“仔细听。”

    郁枝后知后觉才想起她们出门是为了偷窥阿娘与人‘幽会’。

    至于‘幽会’这说法,还是出自某个小混蛋口。

    郁枝恼她污蔑阿娘的清白,等真见到云章长公主冒雨前来,含笑坐在阿娘对面,她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长公主喜欢阿娘。

    这是三天前奚奚亲口和她透露的。

    阿娘……

    阿娘对长公主……

    她心一沉,殷红的唇微抿,学着季平奚的样子支棱耳朵偷听。

    敢约在人来人往的面馆,起码能证明阿娘与长公主心思坦荡。

    季容甫一坐下连忙致歉,解释为何出门晚的缘故。

    其实不是她晚来,是柳薄烟来早了一刻钟。

    “尝尝这家的鱼面汤罢,趁热。”

    “好。”

    长公主笑容璀璨,来面馆短短半刻钟都是柳薄烟说什么她是什么,听得季平奚偷偷牙酸,和郁枝耳语:“这还是我皇姑姑么,不会被妖怪附身了罢?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看她笑得,嘴咧到耳根了都。”

    郁枝道她说话夸张,悄悄瞥了眼长公主,拿眼斜睨长阳公主殿下——胡说!这不笑得挺温柔正经嘛!

    温柔正经?季平奚腹诽:我看是不安好心。

    “还有……”郁枝拿手指戳她,低声道:“你不要挨我太近。”

    快贴到她身上来了!

    季平奚不服气:“你嫌弃我?”以前能贴怎么现在不能贴?

    “潮。”

    憋了半天郁枝吐出一个单字,这才打住某人的不依不饶。

    “你看她们笑得多开心。”

    郁枝一怔。

    是啊,阿娘面对长公主确实笑得很是明媚。

    “她们要走了。”

    季容放下碗筷,率先从袖袋摸出锦帕递过去:“用这个擦。”

    柳薄烟从善如流接过来,两人并肩离开。

    临出门,季容心脏扑腾扑腾地伸手勾了对方的小拇指,这一幕极其隐晦,逃得过众人眼,逃不过专程盯梢的两双火眼金睛。

    人走后,季平奚长舒一口气,兴奋道:“我说的没错罢!”

    想到阿娘并未拒绝长公主的‘勾手指’,郁枝心情复杂,既为阿娘有了心仪之人感到开怀,又为两名女子的相恋隐隐生忧。

    她希望看到阿娘开心,不愿她背负世人的苛责前行。

    青梅一场,她想什么季平奚不用瞧都能猜到七七八八,埋头吃了两口面,肚子里勉强有东西果腹,她道:“怕什么?姑姑出身皇族,世人的唾沫星子难不成还能淹了她?她要是连个人都护不住,也别做长公主了,做地里的泥巴罢。”

    郁枝咬了口卤蛋,不急着说话,季平奚从她碗里夹了块豆腐干,美滋滋地吃起来。

    被她这么一打岔,别说心生郁结了,郁枝这会只想和她抢吃的。

    殿下越大越不老实!

    偏偏不了解她的人一见她面立时奉为天人。

    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也厉害,等闲哪晓得为朝臣颂赞的长阳公主是个连她碗里的干子都要抢的?

    “我要抢回来。”

    季平奚捂着自己的碗,一手捏着筷子,没几下吃完剩下的干子、卤蛋,也不怕噎着。

    郁枝一阵无语:“你这人,只占便宜不吃亏,哪有这样的?”

    “谁说没有?这不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么。”她嘻嘻笑:“我还正长个子呢。”

    “……”

    这话又是戳到郁枝的伤心事。

    白比奚奚吃五年米,结果个头没奚奚蹿得快,且不说羊奶、牛奶,她连虎奶都喝了三年,愣是被人追上来。

    想想就满了辛酸泪。

    知道她冷不防撞破长辈情.事心底乱糟糟,季平奚贫嘴两句打算解开她的心结。

    面馆客人稀稀落落,吃饱喝足郁枝随她走出门。

    七月,雨水充沛,季平奚带她前往别庄稍作休息。

    蓑衣扔到一旁,公主殿下绕到屏风后换好一身崭新玄底暗纹的长裙,裙摆用金红线绣着风骨傲然的梅枝。

    郁枝身子骨没她好,被推去沐浴驱寒。

    她沐浴的这段时间季平奚慵慵懒懒歪在矮腿几案,一手支颐,思忖如何哄人展颜。

    白玉池水雾蒸腾,两刻钟后郁枝换好新衣从里面走出,小脸熏得红扑扑的。

    “这衣服很是衬你。”

    郁枝笑了笑,她也觉得这衣服哪哪都合身,便是颜色也是她喜欢的梨花白。

    她心思一动:“这是给谁准备的?”

    季平奚莞尔:“我吩咐绣娘特意为你做的。”

    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她说又是别样的感受。想起在面馆里的那个吻,郁枝眉梢含喜地在她身边坐下,随口问道:“尺寸呢?怎么拿捏的?”

    长阳公主顿时笑得眉目生辉,说出话来不怕挨打:“月前趁你午睡亲手量的。”

    至于怎么量的,她故意没说。

    “……”

    郁枝俏脸眼瞅着生出一分薄怒:“谁准你量的?拿什么量的?”

    “拿尺子呀。”她反问:“你以为我拿什么?”

    “哼,越大越不听话。”郁枝嘀咕一声,暗恼情绪被她牵着走,眸光落回处处都合她心意的衣裙,心头发软,仅有的薄怒也烟消云散。

    季平奚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软着骨头倒在她肩膀:“真好看。”

    衣服好看,人更绝色。

    郁枝嗔笑她:“就知道说好话哄我,然后再从我这占便宜。”

    相识多年彼此什么性子她们都门清,季平奚眼睛弯弯地看她,忽然转过身脸埋在她脖颈猫儿一样轻蹭:“那你喜不喜欢?乐不乐意?”

    哪有这样问话的。

    郁枝自然喜欢和她亲近,十分乐意纵着她,话到嘴边颈侧肌肤被热气晕染粉红,全身刹那软了力道。

    “别……”

    听清她的拒绝,季平奚止了动静,慢悠悠撤回身,明知故问:“枝枝,你很热吗?怎么脸这么红?”

    为什么热你真不清楚么?

    还不是你闹的!

    郁枝这一瞪毫无杀伤力,反而揉着欲说还羞的点点风情。

    长阳公主艰难地移开眼,年少的脸瓷白.精致,不说话的样子确有几分仙气渺渺,天生贵胄的清凛洒脱。

    蒙着一层轻纱的暧.昧尚来不及显出真正的模样便悄然散去,郁枝脸色恢复常态,说到正事,季平奚身子坐直:“其实皇姑姑爱了郁姨好多年。”

    “好多年?”

    “嗯。”她不紧不慢道出阿娘曾与她提及的过往。

    好听的嗓音伴着外面的风雨声,郁枝听得入迷。

    论起季容和柳薄烟这两人,一个动心太早,一个明白心动太晚,中间隔着一场错过,他年重逢,是挡都挡不住的热烈。

    郁枝与阿娘相依为命多年,母女关系甚好,自责为人女儿连阿娘真正的心意都看不出来。

    她倚在公主殿下肩头叹息:“阿爹去得早,我原以为阿爹和阿娘是世上再般配不过的一对眷侣,没想到……”

    “缘分本身就是很奇妙的东西,缘起则生,缘散则灭,郁姨有你这样的好女儿想必不会后悔遇见你阿爹,只是……曾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得选,枝枝,如今你可愿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愿不愿意,真的重要么?”

    “怎么不重要?”季平奚认真道:“郁姨和皇姑姑瞒着你,恰恰是在意你的感受,否则郁姨为何不敢直接了当地告诉你,她要与人幽会?”

    这段恋情感到为难的何止姑姑一人?

    一年多了姑姑始终得不到一个正经的名分,作为好侄女哪能不帮一把?

    她继续道:“遮遮掩掩的相爱是耗人心力的,你若不信,何不大大方方问一问郁姨,听听她的感受?”

    “你是来做说客的。”

    “一半一半吧。”

    “长公主许给你什么好处?”

    季平奚本就不打算瞒她,神情坦荡:“我看上姑姑那把焦尾琴,想讨来送你。”

    明明白白的好放在郁枝面前,她张张口,想说一句气话都不成,最后红了眼:“哪用的着这样呢?阿娘开心就好,我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幸福。”

    “我知道。”

    “长公主待我也很好,以前不懂,今天……完全懂了。”

    “姑姑人很好的。”

    郁枝不满:“她是你姑姑,你当然向着她说话。”

    “我错了。”年少的长阳公主态度端正:“以后我只向着你说话。”

    她清凉的眸子恍若一下子起了火,对上她的视线,于是那火径直烧进郁枝心里去,她匆忙避开眼,心慌意乱,说话磕磕绊绊:“为何、为何要向着我?”

    季平奚歪着脑袋看她,笑而不语。

    那股子令人眩晕的暧.昧再次笼罩住郁枝周身,霎那间她好似明白,好似疑惑更多,心里藏着隐秘欢喜,一浪浪卷起落下。

    她又想起那个一触即分的吻了。

    一并想起的,还有一瞬奔腾的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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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if线是属于奚奚的穷追不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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