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中,连时间都显得格外飘忽。
唯一可惜的是,这梦境缤纷却模糊,只知道深沉绚烂,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真正的实情。
周沛天分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甚至直到他睁开眼睛时,一时之间都很难从方才的混沌乱象之中回过神。
“殿下醒了?”
摇晃之中,陈锋的声音都仿佛隔了很远。
事实上,周沛天是生生被呛醒的,睁开眼时,面前的陈峰正有些手忙脚乱的用帕子擦拭洒出来的药汁。
发现周沛天醒来之后,陈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恕罪,属下实在不擅服侍,早知如此,就该把魏总管也一并带出来。”
在陈锋的声音里,周沛天终于彻底清明过来。
他环顾四周,看出是在马车上,便也从眼前这一幕里猜到了眼下情形。
他在昏迷之前就已吩咐了陈锋立即动身,陈锋分得清轻重,不会因他昏迷多耽搁,他们现在自然是已在去西威的路上。
周沛天咳嗽几声,声音低沉嘶哑:“到哪儿了?可有追兵?”
“殿下放心,按殿下的吩咐,咱们一出宫就分了五路,现在都没见追兵,想来,是咱们陛下中毒未醒,连手下人的鼻子也不灵了。”
陈峰先回罢了最要紧的事,才又解释:“离开京郊已有半日。出庄子不久,殿下开始发热,随行的太医瞧了,说耽搁下去怕出差池,方才停下,煎了一副药。”
的确,周沛天身上的伤,可要比苏昭昭身上的小打小闹厉害得多。
回来之后,刀伤箭口的尖锐刺疼,发热的无力恶心,连带着胸口的晕眩难受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刚从苏昭昭身上回来,自幼相伴的头疾没有再冒出来让他雪上加霜。
“这药撒了不少,殿下稍等,外有熬的还有,我再为殿下端一碗来。”陈锋说着就要起身,
周沛天却忽的想到什么,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
出宫之后,装着佛骨舍利的檀木塔就一直挂在这里。
“殿下是找这个?”
陈锋见状,伸手从靠枕后拿出佛塔:“按殿下吩咐,一路都没离身。”
周沛天伸手将佛塔接过,沉思片刻,仍旧将它悬回腰间。
接着,他垂头从陈锋手上接过洒了一半的药汁,一口将剩下的喝下:“不必再喝了,既然路上还算太平,我昏迷几次也不妨事。”
陈锋闻言,明显的愣在了当地,显然是没搞懂皇子这话的意思。
路上还算太平,就要少吃半碗药,好让自个再晕两回?
这是什么道理!
但周沛天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匆匆咽下汤药,即便有太医劝了许久,也不够又吃下一碗清粥之后,便催促陈锋立即上路,尽早赶去西威。
陈锋再不解,在皇子的坚持之下也只能听从,马车重新行驶起来。
在颠簸之中,身上的伤痛也越发难忍起来,渐渐的,周沛天的神智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仿佛下一刻就撑不住又会晕倒了。
但晕倒之前,周沛天还在模模糊糊的思量着,佛塔仍在,若是这次昏迷之后,还——
没等周沛天想完,便是一场熟悉的晕眩,紧接着,眼前一亮,再次看到了苏昭昭所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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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自己又附身之后,周沛天心下越发复杂。
果然,常法送来的佛骨舍利,虽可镇魂,却只能在他康健清明之时才有用。
他若是昏迷,便没了效力。
这苏昭昭于他,仿佛有什么难言的吸引,只要没了身躯意志的拉扯,甚至不需苏昭昭召唤,魂魄都会主动飞来附身,上赶着去当什么第二人格。
“段段,你回来了。”
周沛天出现时,苏昭昭也已睡醒了。
她还在客栈房间中,正坐在床头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愣愣的,似在发呆。
直到周沛天出现,她才察觉到什么,慢慢开了口。
【你在干什么?】
苏昭昭的模样还有些怔愣:“我刚才睡着,好像……梦见了好多东西。”
【嗯。】
周沛天毫不意外,他附身在苏昭昭体内,他能看见的东西,苏昭昭也一样的看见也很正常。
“你也看见了?”
苏昭昭有些惊喜:“那你看见了什么?还记不记得是什么?”
【乱糟糟一片,走马灯一般,看不分明。】
苏昭昭闻言,便有些失望似的垂下头:“你也是这样啊……”
“其实,从你出现以后,我脑子里已经又冒出好多东西了,可惜都和刚才的梦一样。总是就隔那么一层纸,怎么也戳不破。”
“可是,那些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哎。”
“好多场面都不像是梦,像是我以前真的见过一样!”
“段段你知道吗?我刚才好像还看见了……我娘?”
周沛天沉默。
苏昭昭知道他误会了,立即摇着头解释:“不,不是我这个娘,是另一个……”
她又挠着头,奇怪的开口:“好奇怪啊,你相信吗?我觉着,我好像还有另一个娘!”
【为什么不信?】
周沛天冷冷开口:【我第一次知道母后试图杀我时,也巴不得自个还另有一位亲娘。】
苏昭昭一愣:“这,为什么……”
周沛天这一次又沉默了许久。
半晌,就在苏昭昭以为他不会回应时,脑海中才忽的响起了冷冽的声音:
【她说自己也不知道。】
【她说,是有鬼了迷心窍,诱她去杀自己拼下性命生下的、才刚满月的亲儿子。】
周沛天说起这话时,声音满是冷厉的嘲讽,像是在说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显然,这么无稽的解释,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苏昭昭听了之后,却又隐隐的像是抓住了什么:“或许……是真的呢,你母后,她……”
苏昭昭结结巴巴的张口、又合上,刚刚冒出来的念头与方才的梦境混杂在一处,越发混乱起来,仿佛一大团杂乱无序的线团。
苏昭昭几次欲言又止,却连一根线头都找不出来。
【够了。】
苏昭昭还在努力的回忆,但她的第二人格却已经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
【别白费力气。】
对方并不将一个毫无缘故的梦当一回事:【幻象梦境罢了,原本就该看不清,记不住。】
苏昭昭抿抿唇,也有些被自己的第二人格说服了:“你说也有道理。”
说完,她也站起身,重新整理了自己带出的财物,摸出一角泛黑的碎银:“好饿,祁大哥还没回来,我下去买些吃的吧。”
现在天边已经露出暮色,算起来,她已睡了多半日,又有近一天都没好好吃饭,的确是饿得不轻。
今早才被戎人破了城,经过这般大乱,店家也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饭菜,只一些冷冰冰的烧饼小菜,剩下的除了酒水,就只能冲些现成的酥油茶。
孤身在外,苏昭昭当然不敢喝酒,要了酥油茶,就在门口等着的功夫,便撞见一位发间苍白的老人,进来打听他的女儿。
据这老人说,他的女儿已嫁为人妇,夫妻和睦,每日一早,都要来这城门口支摊卖吃食、赚些银子度日,只今日戎人进城,夫妻两个就直到现在也不见消息。
老人已不知问过了多少人,嗓音都已发哑,还在努力描述着女儿女婿的身形相貌。
“没有见,今早乱起来时,我店里收留了两个逃进来的男人,都已回家去了。”
店家耐性听完,面容复杂的给老人送了一碗水,将人送了出去。
等老人佝偻的身形走远,店家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店内一客人也听了全程,跟着道:“一日都过去了,能回去的早回去了,这会儿还没信儿的,唉……”
“女婿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女儿就算活着,也是落在戎人手里,不如死了痛快。”
“瞧瞧这外头,做下多少孽!”
“呸!天杀的戎人!”
苏昭昭这事,方才意识到什么。
她原本就是就近住的客栈,此处就是城中受戎人肆虐最厉害的地方。
在这里出门四顾,简直户户戴孝,家家悲声。
苏昭昭原本是饿得很了,但在这一番凄凉之中,胃里却仿佛梗着一块石头,却对什么都没了胃口。
她端着送来的凉饼热茶,走到角落处,低着头,一动不动。
许久,苏昭昭方才低低的开了口:“你要真的是皇子就好了,以后就可以消灭这些没有人性的鬼面戎人,让大家都能过太平日子。”
片刻,脑海中也想起低沉的声音,平淡而有力,仿佛承诺:
【会的。】
【但凡我活着,终会有这么一日。】
“昭兄弟!你在这儿。”
苏昭昭还未回答,身后便忽的传来了熟悉的声响。
是出去了一日的祁仲卿正巧回来,落座之后,顾不得多说,先仰头喝了一大碗水。
“祁大哥。”
苏昭昭又给他续上一碗温水:“商队的人可找着了,情形怎么样?”
祁仲卿满面叹息:“别提了,货物丢的七零八落倒了罢了,跟着我打南越来的,就剩下两个齐全的,还有两个没找着,剩下的……唉,出来时都是好好,真不知道回去怎么和他们家里人交代。”
苏昭昭沉默一会儿,也只能安慰:“再等等,或许那两个伙计还好好的,听着消息就回来了。”
祁仲卿也点头祈愿了一回,之后又道:“还有一桩事,刚听的消息,戎人不消停,城门封了,不许人再出边。”
说完,祁仲卿也苦笑着摇头:“别说不许出了,就是许出,就剩这么几个人,我也是不敢的。”
西威之所以只有现在才有商队出没,除了气候之外,就是因为商路要经过一段戎人出没的路径,而一年之中,也只有春暖花开之时,戎人休养生息,是最太平的时候。
饶是如此,如苏昭昭今早见着的一般,还是三家商队并在一处,请了护卫,就是以防万一,人多势众些,也好防范路上危险。
现在不知为什么,鬼面戎春日就敢攻城,商队又七零八落,祁仲卿自然不敢再走。
“那……”
闻言,苏昭昭不禁皱了眉头。
不能走,难不成要再在这城中困下去?
她可是放火逃家出来的,耽搁的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再被谁发现。
好在祁仲卿也知道苏昭昭的顾虑,又道:“昭兄弟放心,这儿离戎人太近了,我也不敢再待。”
“边出不得了,咱们只能往东走。”
苏昭昭疑惑:“往东,那是去哪?”
听到这儿,附身的周沛天便忽的心头一动。
往东走,最好的去处便只剩了一处,正是他现在要去的目的地——
镇西陈王府所在的府城。
果然,下一刻,祁仲卿便也继续道:
“去府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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