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天儿亮的早,天早已大亮,日头才姗姗来迟,隔着东边的城楼映下一片没有多少温度的璀璨光亮来。
早在天色刚刚亮起时,苏昭昭就耳听着两边的鸡鸣狗吠起了床,等到日头透过窗棂照进来,四处就都已是早起的热闹人声,幼儿啼哭的声响,夫妻拌嘴的琐碎,还有早起支摊迎客的招呼吆喝声,便都已隔着窗子朝苏昭昭四面八方的围了过来。
苏昭昭在这热闹里也忍不住的弯起嘴角。
祁大哥实在是能干的很,只用了两天,就在城西的葫芦巷上赁到了一处十分合适的小院。
这里原本是一家卖熟水的铺子,熟水这东西,只有夏日最热的时候,添上冰生意才最好,冬日沸得滚滚的也还凑合,剩下春秋两季就差了许多,生意只够勉强不蚀本的。
因着这缘故,这屋主在春秋时节就不费力气,索性不开张,留下屋舍空着也是空着,便顺道做起了短租的生意,价钱格外合适。
临街的铺子,原就是屋前做生意,屋后住人,将前头的铺子用木槅扇一合,前后住上三个人一点都没问题!
不过苏昭昭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好和两个男人家挤在一间屋子里,祁仲卿问过之后,又在为她把与铺子相接的空屋也赁了下来。
这原是屋主拿来存放煎煮熟水材料的地儿,小的很,除了铺里存放的瓶罐,只放得一张木榻便已经转不开身,只能用来洗漱睡觉,白日里用膳说话,就都要去祁大哥的屋里。
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这些花果药材存放起来需要干净通风,住起来还算敞亮了。
但苏昭昭已经十分满意了,街上住的都是商户,她喜欢一出门就是满满的市井风光、鲜活人气——
更何况,落脚的屋子小一些算什么?好容易来了府城,谁会见天的窝在屋子里!
“祁大哥,早啊!”
苏昭昭兴致勃勃的绕出房门,迎面看见这熟悉的身影,就很是高兴的招呼起来。
“昭兄弟,快来瞧瞧这是谁!”
祁祁仲卿站在院子里,拍着身旁人,也是十分很开心的模样。
苏昭昭背着包袱上前,也顺着祁大哥的方向看去,一个相貌平凡的年轻男人,看着的确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却记不起……啊对了!
苏昭昭猛然想起来:“之前出城是见过的,后来戎人……”
这是祁大哥从南越带来伙计里的一个,就在她放火离家的那一日,祁大哥还为他们相互介绍过,之后戎人进城,死的死、散的散,就再没了消息。
没想到还能在府城里遇着。
“当时我跟着李老板的护卫往外跑,出了城也没敢回来,跟着一路来了府城,谁知道那般巧,一出门就正撞见了!”
那伙计也是眉开眼笑,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过后,说起来又有些心虚似的,对着祁仲卿红了脸:“东家,不是我贪生怕死,只顾着自个儿逃命,你也知道,那时候太乱了,我吓破了胆子……”
危急关头,撂下大伙儿,只自个跟着护卫逃了出来,这行径细论起来,不那么地道。
“别说这个,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但祁仲卿却没有丁点儿责怪的意思,他叹息着,拍了拍对方肩膀:“要是东来和小喜也能像你一样机灵,知道跟着护卫们跑,也不会……”
东来与小喜,自然便是运气不好,死在了戎人手上的那两个同行的伙计。
说到最后,祁仲卿的眼眶泛红,连声音都忍不住哽咽起来。
提起这事儿,气氛都立时沉寂下来,苏昭昭沉默着,转身去找屋主要了一对大茶碗,又提了一壶温水。
等到苏昭昭回来时,祁大哥的情绪便已经平复了许多,看见苏昭昭送水过来,道谢之后,仍旧如往日一般,满是和气照顾的问她:“一大早的就要出门?晌午要不要给你留膳?”
苏昭昭便解释道:“今天十五,打算去汤肆里好好洗洗。”
府城不愧是西威的“都城,”比起苏昭昭长大的小地方,不知热闹繁华了多少倍。
这也是苏昭昭这几天,将最热闹的地方都逛过之后的惊喜发现——
府城里竟然有开公共大浴池的汤肆!并且不止一家!
难怪同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祁大哥没两日身上就瞧着那么干净。
她原以为是祁大哥自个讲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苏昭昭第一次在大街上遇上时都震惊了,上去打听了一下,就差点叫招呼的活计拉进去参观!
还好苏昭昭刚进了门,就也在来来往往的男人里,回过了神,生生止住了步子,叫住活计问他们这里可有女子的沐浴之处。
这府城大部分汤肆都是不接待女客的——
苏昭昭不死心的多问了两家,才终于打听到城东有一家较为僻静、价钱也高了不少的汤肆,平日里也是只接男客。
但是每月的初五、十五、二五都会空出来,这三日里只许女客人来,当日店里是老板娘出来,抬水招呼的,都是特意请来的妇人,格外的贴心妥当。
要知道,经过这一路的风尘,她却只是在客栈时用热水擦洗了一番罢了,头发更是全靠头油与篦子梳!
苏昭昭都只能强迫自己忘掉洗头这回事。
难得府城有这样的条件,一个月又只有三日,好容易等到了十五,苏昭昭当然不肯错过。
祁仲卿闻言一愣,与苏昭昭问清楚了情形,才了然点头,嘱咐她诸事小心,早去早回,路上记着先买几个灌浆馒头垫着。
这还不算,苏昭昭都走了两步,祁大哥还又叫住她,问她有没有带上换洗的衣服——
祁大哥可能觉着是他既然带了她离家出门,便对她有一份责任,这一路上,都像极了啰嗦却可靠的亲近兄长。
苏昭昭一点没有不耐烦,事实上,她其实十分喜欢这种亲人似的记挂关怀。
她认认真真的一句句答应了,转身出门之后,才加快脚步,飞快的朝着先前打听好的汤肆行去——
公共的大汤池,当然是越早去,池子和水才越干净。
好在苏昭昭起得早,即便出门时略微耽搁了一阵儿,也几乎是赶着汤肆开门的时辰到了门口。
虽然苏昭昭还是一身少年打扮,但早上还没人,与老板娘解释证明之后,就也很顺利的被放了进去。
汤肆比苏昭昭预想中的还要好,收拾的很干净,热水换的及时,浴盆之外,还有隔壁就是灶火间的恒温大浴池。
剩下的发梳澡豆、水瓢瓜瓤的小东西更不必提,甚至还有简易甚至洗完之后涂抹润体的香膏都有——
当然,价钱也是很可观。
苏昭昭在揩背娘子的推荐下,一时冲动,放弃皂荚,用了据说能洗的更干净、且香味儿很好闻的桂花澡豆,又用了一套的桂花香膏,临出门时,又要了一碗汤面下肚。
只小半日功夫,就在里头丢进去她半个月的房钱。
但刚才还忍不住后悔心疼苏昭昭,一到洗干净出门,就立时觉得这钱花的很值了——
她通透的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迎着融融的春风,苏昭昭恍惚间,几乎觉着自己飘然欲仙!
她眯着眼睛舒服的叹了一气,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忍不住尝试的召唤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自从来到府城,段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么舒服的感觉,段段居然不在,还实在是有些可惜——
花了她不少银子呢!段段还真是没福气!
不过苏昭昭现在,对自己第二人的神出鬼没也算习惯了,试了试叫不出来之后,就也放下了这事,抬手低头,在出门前,给自个戴上了帷帽。
身上洗干净了,自然不能再穿之前的脏衣裳,都是女客,为免误会,苏昭昭也换了一件窄袖的水碧单衣,下头是一条素色布裙。
头发一时干不透,没法编发挽髻,披头散发的又不像话,汤肆也特意为客人准备了简易的帷帽,只要将湿润的头发松松系起,戴上就能出门。
这都是已经包在花出去的银子里了,苏昭昭当然不会不要。
难得的好时光,苏昭昭也不急着回去,想了想,便带着帷帽晃晃悠悠的拐了个弯,打算绕个圈子,从朱雀大街上绕路回葫芦巷。
朱雀街便是府城最气派的大街,最宽敞的地方,能容四驾马车并行,行到尽头,就是镇西陈王的府邸。
陈王的府邸自然不是能随意靠近的,苏昭昭也无意去看,只朱雀街的前半截都已经足够繁华,这附近的富豪权贵多,街边开的也不是葫芦巷那样的小摊贩,酒楼客栈、当铺戏院,都是格外气派的高楼门面。
当然是消费不起的,但是苏昭昭很乐意去瞧个热闹。
果然,正是人多的时候,苏昭昭刚到朱雀街,就瞧见了有当街杂耍舞得正热闹。
她扶着帷帽,抬头跟着一个踩高跷的杂耍往上瞧,无意间,就看见背后酒楼的二层围栏前立着几个男人。
之所以能注意到,是因为当前那个男人,穿着很是华贵的深色绸缎,胸前还用金线绣了大大的兽头,头上金冠格外亮,迎着阳光,正好晃着了苏昭昭的眼睛!
苏昭昭嫌弃的眨眨眼,一顿之后,又看清了这男人的脸——
是那个皇子黎天睿!
认清之后,吓了一跳的苏昭昭不禁又多瞧了这皇子几眼。
这个黎天睿站在高处,正在低头瞧着街上,那模样,一动不动,格外的专心致志。
他总不至于是看杂耍看得这么认真吧?
苏昭昭很是怀疑,也顾不得看高跷了,只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方搜寻,几息之后,她的目光便也跟着落在了一个路过的白衣少年身上。
好奇怪,虽然没有根据,但是苏昭昭就是莫名的觉着,能让黎天睿这个皇子这么郑重盯着的,一定就是这个少年——
他的身形颀长清瘦,像是累了很久一样,眼底带着青色,他长得很极白,这青色就更加明显。
但即便是这样的疲惫憔悴,也丝毫不妨碍少年的萧萧肃肃,清举冷冽。
他长得极好看,是苏昭昭从未见过的好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分明是一袭全无纹饰素色衣袍,但在他身上,即便是黎天睿的锦衣华服,也立时被衬托成了立在珠玉旁的瓦石。
行动间,他的腰间悬着的配饰微微晃动着,从苏昭昭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一方手掌大小、精巧至极木雕佛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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