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吏部之行,对白翛然来说本是收获颇丰,但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那封契约书,他签完字之后,又照抄一份让戚无尘也签了字,两人交换,此刻那张纸就在他怀里揣着,明明隔着衣服,却烫得胸口生疼。
两人从吏部出来时,天色已晚。
戚无尘却不想回国学院,只将一张在档案库中写好的纸条交给红甲侍卫,让其转交太子后,就说要回定波候府。
白翛然跟他同车而行,上车前,白翛然问:“为何回府?”
戚无尘面无表情地道:“订亲。”
白翛然便没说什么,也跟着上了马车。
说来真是奇怪,之前没有这份契约书,戚无尘只是提一句‘婚约’之类的话,白翛然都会觉得脸热心跳,如今倒好,就因两人签了这张契约纸,哪怕戚无尘现在一本正经地跟他直接说‘订亲’,白翛然都觉得好像只是在例行公事,完全没有那种悸动羞涩的感觉了。
再次坐进马车里,两人依旧对面而坐,因为腿都很长,膝盖依旧偶尔会碰到,但是却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暧昧的气息了。
说起来,距离上次两人一起坐车,也不过才过去两天一夜而已。
马车摇晃,白翛然神思也有些恍惚,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此刻,就坐在他对面的戚无尘,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偶尔望过来时,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然而,等白翛然想要细看时,戚无尘却又瞥开眼,完全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了。
唉,随便吧。
——白翛然想。
反正契约书已经签了,他把我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把他当成‘伞’就行了。
单是这么想,白翛然就立刻感到又轻松了一点。他甚至觉得戚无尘这把伞应该很好用,他应该不但能把柳家的提亲拒了,还顺便能把大皇子的念想也绝了。
唯一的隐患就是,大皇子听到风声,会不会直接把这把‘伞’给拆了!
其他也就罢了,白翛然担心大皇子抽起疯来,闹出人命可如何是好,就问戚无尘:“大皇子若听说订亲之事,恐不会善罢甘休。”
“你在担心我会死?”
戚无尘挑眉。
白翛然有些尴尬地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怕没机会还你三年。”
“他不会动我的。”戚无尘特别肯定地说。
事已至此,白翛然对于戚无尘这种迷之自信已经不予置评了。反正,他总有充足的理由,就只点了点头,问都多再问了。
既然戚无尘说他死不了,白翛然也就不担心,而后,他就像突然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般,轻松了好多。白翛然不由暗暗自嘲,之前自己费心推演想方设法,竟然还不如和戚无尘签一张契约书更能解决问题?就还真如古人所言‘忠不如计,计不如色’,难怪联姻在政场上这么多年经久不衰,只能说,这招儿确实好用。唉!
两人赶在晚饭前回了定波候府。
孙氏一听小丫鬟说是‘大少爷带着白少爷’回来了,整个人立刻容光焕发,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她边吩咐人:“去通知厨房,今晚的菜多做白少爷喜欢的!”边立刻收拾妆容,赶去了前厅。
半路上,孙氏就遇到了府里机灵的小丫头来通风报信,说大少爷和白少爷都没带行李回来,看样子是只住一天。
孙氏心想人回来就是好的,行李什么的都是小事。
这个时候,定波候还没回府,戚无尘和白翛然便先到前厅拜见孙氏。孙氏一见他们俩,立刻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变了。若说之前这两人站在一起,白翛然小动作贼多——什么偷偷瞄戚无尘一眼啊,悄悄往戚无尘身边靠近一点啊——那么现在,情况就完全反过来了!
孙氏看着自己那暗搓搓耍小心思的大儿子,肚里早就乐开花儿了。这儿子总算开窍了,懂得处相好了对父母来说自然是值得庆幸的好消息。
她虽然不知这两天,两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结果对她来是绝对喜闻乐见,便不拘小节,只高兴地扭头就吩咐小丫鬟,让告诉厨房再加一套八件蘸食。
戚无尘却突然开口,道:“母亲,儿子有事要单独说。”
“哦,”孙氏还特地看了白翛然一眼,见白翛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多想,道:“那你跟我到里间来吧。”
又对白翛然说:“你在这儿坐会儿,一会儿跟姨母一起去饭厅。”
白翛然应了一声,看着那母子俩进了里间。
才进屋,戚无尘便对要跟进来的丫鬟说‘你们都在外面守着吧’。
孙氏立刻觉出不对,脸上的笑意敛了敛,问:“怎么了?”
戚无尘躬身给自己的母亲行了一记大礼,道:“儿子想与白翛然订亲,万望母亲谅允。”
孙氏:……
太高兴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后,她才喜笑颜开,忍不住揶揄儿子,说:“怎么,终于发现人家的好了?”
“嗯。”
戚无尘眼底涌上一股笑意,但很快又转瞬即逝,道:“我和他商量好了,只订亲,不拜堂”。
“啊?”孙氏傻眼,但很快就意识到儿子这是话里有话,忙追问:“为何啊?”
戚无尘:“因为,今科若是不中,三年后还要再考。”
孙氏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放心,深深看了儿子两眼,可惜戚无尘一贯没什么表情,即使是亲娘,只要他不愿意,也没办法从他那脸上读出任何信息来。
“也好,先定下亲来心里就踏实了,这事娘会替你办妥,最晚中秋节前,你就放心吧。”
孙氏说完,本以为儿子会高兴地谢她,却不想,戚无尘又给她行了个大礼,道:“儿子明日便想去云间提亲,望母亲允行。”
“你要亲自去?听你爹说你不是过几日就要去运河监工了吗?”孙氏一惊,“云间离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路程,来回就是十日,且不说你赶不赶得及上任,既是提亲自然要备齐礼品的。别的不说,那活雁奔波五日怕不要颠死了,这可是不吉利的。”
孙氏说完,见戚无尘不吭声,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了,追问:“儿呀,你跟娘说实话,为何要这么急着去提亲啊?”
戚无尘道:“并无其他缘由,只是,他难得答应。”
听他这么说,孙氏就又笑了,只当他是头一回动心娶媳妇心切,为了给他留面子,倒也没再取笑他,只道:“这事我和你爹商量过后,会立刻去办,总归不耽误你的事不就得了。再说,小白那么好的人,既答应了你,又怎么可能还跑?”
戚无尘:……
片刻后,他‘嗯’了一声,道:“爹那里,我亲自去说吧。”
‘哦,’孙氏问:“还涉及朝廷的事?”
“嗯。”
“那等他回来吧。”
母子俩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动静。戚无尘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刚下值回来的定波候戚谨嵩,他身后侧位还站着白翛然。
戚无尘的目光越过他爹的肩膀落到白翛然身上,那一瞬他的眼神无比温柔,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模样,但很快,戚无尘就把那些温柔收敛得干干净净,又成了那个冰山般生人勿近的冷清美人,唯一发现这一变化的白翛然,只觉得自己刚刚又眼花了,不然,他们话都说那么清楚了,戚无尘根本就没理由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呀。
定波候一进门,就笑道:“听说咱们家要有喜事了?”
戚无尘和孙氏纷纷一愣,又不约而同向后面跟进来的白翛然看去。
白翛然便冲那两人点了下头,默认是自己和定波候说得。孙氏怕他不好意思,笑着走过来拉着他说:“无尘还有事要和他爹说,你陪姨母先去饭厅吧。”
白翛然应了一声,扶着孙氏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戚无尘便双膝跪倒,拜在了定波候面前。
定波候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忙敛住笑意,肃问:“你这是为何?”
戚无尘便将柳家去云间白府提亲之事说了,还将今日查到的有关天丝节与北疆之间的联系也说了,还有戚无涯和太子的事……
他都说完后,定波候脸上一丝笑意也没了。
戚无尘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
定波候坐在椅子里,手指在茶几上不断地敲。
片刻后,他问戚无尘:“所以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向白家提亲,是想替白家解围?”
“不止,”戚无尘腰杆挺得更直。
他很了解定波候,知道这事该怎么说才能更容易说通,就道:“您从来只忠于陛下,如今无涯出了那样的事,早晚传到陛下耳中,恐有离心之患。倒不如,明日一边遣人去白家将当年指腹为婚之事落实,一边进宫将此事禀明皇上,请皇上为戚、白两家做媒,乃多全数美之举。皇上必然龙颜大悦,对无涯之事也就不会多想了。”
定波候边听他说,边连连点头,这个计策确实是多全数美,既能打消皇帝听说戚无涯爬太子床后,担心整个侯府沦为太子势力的顾虑;又能通过让皇帝给戚无尘和白翛然赐婚,重新将侯府和将军府送回圣上手里;还能巧妙化解白家被男后外戚柳家提亲的尴尬!相信皇帝用了白家这么多年,内心深处也绝对不愿意让男后插足搅合,若真是北疆、天丝节息息相关,那白家在其中可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关键的一点是,就像戚无尘说的,这事儿由自己出面主动去找皇上,那么,皇上绝对会开心,这一点是绝对假不了了!
于是,定波候满意的笑了笑,对戚无尘道:“就按你说的,明日为父便进宫,替你和白翛然请旨赐婚。”
“多谢爹爹。婚期三年之后。”
戚无尘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
此时的白翛然,还在去饭厅的路上,他根本不知道戚无尘都背着他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戚无尘:步步为营,不慌。
白翛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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