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书见指挥使不说话,就笑了笑,又道:“那红袖招老板的父亲,早些年曾对柳某有恩,如今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袖手旁观?”
指挥使欲言又止,心道再怎么有恩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吧?如今你放着儿子不管,反倒管起一个外人?天下哪有这样的理?还是说,那个红袖招老板恐怕不是对您有恩,而是有些人的命令您不得不从吧?!
至于是谁的命令?想想柳山背后是谁,那可是满朝文武皆知的高国丈呀。
想到这一层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立刻如梦初醒,他就说为何一个小小酒肆能牵扯进天丝节入场券的大案中来,原来背后真正的主人是高家……
兵马司指挥使僵笑两声,天丝节入场券之事也涉及到他的个人利益,虽然不多,但他本想再撑个一两天,等户部刘尚书从宫里回来带回确切的消息,他再最终定夺如何处置今日抓的这些人,却没想到高国丈这边出手这样快!
柳山见他还不松口,突然凑近了,低声道:“愚兄知道,贤弟有苦衷,可再大的苦衷不也是为了咱们头上乌纱?”这话,就差明着点他,你要不答应放人,估计乌纱难保了。
指挥使立刻肃容,郑重给柳山行了一礼,道:“晚生多谢大人指点。”
柳山满意地笑了笑,两人又闲聊两句,他便告辞。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柳山忙掏出手帕不断擦汗。
车里坐着一位红甲卫,柳山一上车,那红甲卫就边行礼边道:“尚书大人辛苦了。”
柳山道:“此事若日后国丈问起,老夫不知该如何交代啊?还望阁下代为向太子殿下问明。”
那红甲卫笑道:“尚书大人多虑了。国丈那里,殿下自然亲自去说。”
柳山也只好点了点头。
他不明白太子和国丈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如今亲生儿子柳玉皎在太子手上,他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活着,也只能暂时听命于太子。
原本昨日在玉河楼,柳玉皎被太子带走时,他以为太子是盯上了运河工程,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今日用他来威胁兵马司?全朝堂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站高家,估计没几个人能想到太子与高家不同心吧!
唉,自己若非经历了今日之事,也绝对是想不到的。
说到底,太子他,不愧是姓周。
柳山一路回府,一路盘算。想着之后若国丈问起来,他该如何应对……
想起高国丈那只老狐狸,再想想太子这只小狐狸,还有宫里那只真正的男狐狸精,年过半百的柳尚书只觉得汗毛倒竖,头痛欲裂。
他不得不承认,跟他们一比,自己就像一只笨狐狸,唉。
因柳尚书出面,兵马司连夜接到指挥使的消息,释放了在红袖招抓得所有人,理由就是,案件有了新进展。而兵马司所谓的新进展,就是在第二天终于贴出了两张缉捕告示,陈郎中和他的媳妇。
兵马司将这两个行踪诡异之人定为了疑犯。立刻就有不少百姓说自己昨天确实看到过画上的女子穿街过巷在墙上写写画画,行为确实诡异。
兵马司听到百姓们都这样说,只觉得他们追查的方向应该没错,于是开始深挖,却不知他们越挖方向越偏,而真正的交易,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肆无忌惮的进行着——
红袖招仅用了一天就将回购的二百张天丝节入场券以一百两的单价卖光,收回的两万两白银,天还没黑太子就派人送到了国丈府上。
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具体怎么交涉的无人知晓,但是,这晚之后,太子在红袖招宴请了镇国公。
戚无尘和白翛然这两天被太子安排住在红袖招,一是避风头,二是镇国公一直在寻找机会见白翛然。太子不知又在盘算什么,这天,他宴请镇国公花十梓,特地让白、戚二人也跟着。
因此,镇国公一到,太子在给他介绍时,指着白翛然说:“这位乃东宫谋士,白家三子白翛然。国公之前不是一直想找他叙上一叙吗?今日,孤便将人带来了。”
戚无尘的话,不用多说,依旧是东宫伴读。
当花十梓听到太子介绍白翛然为东宫谋士时,眼中的震惊不加掩饰。
白翛然见此,不卑不亢微微欠身,恭敬道:“白翛然参见国公。不知,国公找我所谓何事?”
花国公仔细打量白翛然,只觉得这孩子虽然长得过于秀气,言谈举止气度分寸倒也不愧为白家的儿郎,尤其是这股不卑不亢的劲儿,跟他母亲望平郡主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东宫谋士?
开什么玩笑,白家和东宫扯上关系,那还了得?圣上恐怕会气恼吧?
再说,这对太子也未必是好事吧?然而这点利弊,太子未必不知,可他为何还会收白翛然为谋啊?难道说太子背后的高氏家族有意要拉拢白家……
不过眨眼之间,镇国公对白翛然做了东宫伴读这事就想了数种可能。
所有人都等着镇国公开口,所有人也都知道,这几日镇国公要见白翛然所为不过还是玉河楼之事。
果不其然,镇国公笑道:“前几日听说你也去了玉河楼赴宴?”
“是。”白翛然没等镇国公继续问下去,就主动道:“当日,我确实有去赴宴,且裕王殿下还单独邀请我与戚兄去了二楼。”
“哦?”国公没想到白翛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还挺意外。
而白翛然也没给他继续提问的机会,直接道:“但是后来不知为何,我总也想不起来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如宿醉断章般,记忆消失,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花国公:……
白翛然这症状和大部分在二楼喝酒的人一样,自己逼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但有一点,他必须核实,就道:“老夫听说,裕王殿下似乎很赏识你?”
白翛然心想,说赏识那也太客气了,裕王只是看上了我的皮相。
但话可不能这么回答,就道:“我乃东宫谋士又岂可一身侍奉二主。”
花国公脸上这才出现了然神色。他就说为何好好的白家人放着这么多皇子不选,偏投了东宫?原来是被大皇子逼得——唉,这事恐怕早晚也会传到陛下耳里,到时恐怕陛下难免也会责怪大皇子!尤其是,这事发生的时间点实在太寸,偏在陛下为白戚两家指婚的第二天……
花国公神色一变再变,最终——
“嗯,为臣之道,忠于其主,乃正途。”花国公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白翛然的说法,只是这之后,他再看太子时,那目光中便多了许多复杂沉情,旁人自然也读不懂了。
把酒言欢。
花国公竟也没再提和案件有关的任何事。
说起来,这两天不论是玉河楼的案子还是红袖招的票券,归根到底,那都是两个皇子打架,花国公大概已认清,这局不是他轻易能下场的,也不是他这个做国公的能管得了的。
真正能管这事的那位,现在还在男后的桐屿殿里‘不见外臣’呢,已经足足三天了。听说,户部尚书刘大人,天天去御书房外等,也还没求见一面,他这国公过去,估计也是难见圣颜。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豁出这张老脸?明明这些事放一放会更好。
国公预测,等大皇子裕王醒来,事情恐怕还会有新的转机。
这一晚,送走花国公,太子告诉白翛然和戚无尘,可以回国学院了。
其实,白翛然刚才也看出了国公的意思,似乎对他和戚无尘不准备穷追猛打了,所以相当于是‘警戒’暂时解除了。
当然,有件事太子并没跟他们说,那就是,玉河楼那晚之后,花十梓花国公就将驱蛊行家青云道长请到府上小住。这一举动预示着什么呢?
对于白翛然来说,最大的隐患就是,当青云道长和花国公将迷情蛊的习性特点研究透,他们会发现喝了蛊酒的白翛然竟然平安无事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但是现在,没人会在意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至少在白翛然看来,眼下他终于能回国学院安心读书就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值得庆幸!
而戚无尘也终于要去赴任运河工程监理官了。
明日戚无尘就要动身,晚上送走太子之后,他便问白翛然:“这酒肆有款珍藏叫‘天酿’,你可有意品上一品?”
“去哪儿?”白翛然道。
“二楼赏月阁。”
二楼的赏月阁,是一间四面垂纱的八角亭,因抬高到二楼,又叫阁。此时里面没人,茶金色的垂纱随着夏风轻轻摆动,月光自纱飘的间隙钻进阁内,加之树叶摇摆的叠影,好似舞者曼妙变化的舞姿,倒别有一番意境。
阁内一张长几,铺着笔墨纸砚,靠窗放着一圈儿竹制软塌,香薰炉旁,放着一只托盘,内至一壶温好的酒。
白翛然进来后,便靠到窗畔赏月,心里难得放松,不过眨眼间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欲睡。这时,一杯温热的酒递到唇边,白翛然连忙接过,人也立马清醒了。
他端着酒盏对戚无尘道:“祝君任上顺利,前程似锦。”
“谢了。”
两人默默饮尽杯中酒,一张竹塌各坐一端。
明明心中都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又相顾无言,一句也说不出了。
明明戚无尘只是去赴任,连京城都不会出,此刻的气氛却搞得两人像是要生死离别似得,尴尬还掺杂了一丝说不出来的纠缠。
片刻后,白翛然揉着看月亮看酸的眼睛,忽闻一声巨响——
竟然是戚无尘摔到了地上?!
等等!
白翛然收回要搀扶的手,暗道:戚无尘不是说他酒量很好吗?记得在玉河楼时,他面对十坛酒也面不改色还胸有成竹信誓坦坦地说他能喝!
所以,现在这是……装的?
“你……”
然而,白翛然刚说完这个字,整个人就大头朝下栽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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