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江熙沉都冷着脸,下了马车往卧房去的路上,江熙沉依旧一言不发,管家心说这气得可不轻,温声道“少爷,薛公子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您和个猴子生什么气啊,夫人不也说了,鹦鹉都比他会说话。”
江熙沉呼出一口气道“你说的对。”
人是他自己挑的,受罪也怪不得别人。
管家见有效果,笑道“反正您也膈应三皇子,他折了不正好,都不用您假惺惺地演了。”
过了半晌,江熙沉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管家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丝细微的异常,江熙沉回神道“赶紧给我去物色下家,他那个德行,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管家喜道“少爷想开了就好”
少爷这是彻底不指望薛景闲了,他待会儿要立即向夫人报喜,夫人知道了一定高兴地睡不着觉。
管家道“不过少爷也不能因为要逃离一个火坑,太急跳进另一个火坑,还是得心平气和慢慢挑。”
“一刻等不了,越快越好,”江熙沉在管家担忧的眼神里道,“放心,这次我亲自去相看,上次吃了亏,这次一定得见到人。”
管家稍稍放心,自家少爷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但他转念一想,心头一紧道“这授受不亲,如何亲自相看”
江熙沉朝他勾勾手指,管家凑近,江熙沉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管家神色大喜“少爷主意就是多”
他下去办事了,江熙沉沐浴一番,洗去在三皇子府上的晦气,从浴桶出来套了件里衣便坐到铜镜前,忖着头瞧着里面眨着眼的自己。
月光照进一片热气氤氲里,水汽雾在镜面上,镜中人的确很美,江熙沉实在没空,很少照镜子,如今甚至瞧出了几分陌生感。
他就这么喜欢这张脸素昧平生,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救他
好色之徒,江熙沉眼底沉了下。
可莫非是自己长得太合他心意
他唇边刚浮现一丝自恋的笑,外头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江熙沉回神,拿起一边的外衣披着就推门出去,管家低声道“那边约主子夜间过去”
江熙沉微讶。
他刚回来满一个时辰,那边可真会挑时候。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停在画舫楼后门连排的马车里头,毫不起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两声轻敲。
马车里薛景闲边看书边拨着橘子,闻声掀开帘,那人立在月光下,银色面具熠熠生辉。
薛景闲伸手要拉他上来,那人瞥了眼他的手,并没有握上,只是自己扶着一边,稳稳爬了上来。
薛景闲扫了眼空荡荡的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下。
他收回手,在他身后放下帷幕,坐了回去。
江熙沉坐到对面,南辕北辙的坐法,一人一头,一极左一极右。
极小的空间,过于昏暗的光,气氛倒是好得很,江熙沉扫了眼他坐上的书,却道“山匪也看书什么书,我改日也瞧瞧。”
薛景闲眉梢一挑,自己可没招惹他,哪来的火气,他视线并未从书上挪开,只睨他一眼“挺香的。”
江熙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色有了丝细微的变化,冷冷地看着他,薛景闲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真挺香的。”
这人一上来,柑橘的酸涩辛味便被一股淡淡的香气取代,不是甜香,让人像吃了一口浓情蜜意又随处可得的点心,也不是独自绽放盛气凌人的冷香,让人不想自找没趣意兴阑珊的离去。
是清淡微冷的香气,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让人想凑近闻个清楚明白。
他身上的气息总是给人一种谁也捉不着他,却又不甘放弃,不上不下、求而不得的焦虑感,或许是性格使然,时冷时热,时近时远,时真时假。
江熙沉道“你是不是逢人无论男女都说香。”
“没,就主家一个,”薛景闲视线终是从书上挪开,纳罕十足地笑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下洁身自好。”
这可是天大的真话。
江熙沉道“哦,是么三皇子府的贼子”
猛地听见这称谓,薛景闲怔了下,过后直笑“我总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便是直接承认是他了,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动静闹得这般大,知晓的人太多了。
昏暗马车里,江熙沉神色不明,半晌只听他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救的人是谁”
“知道啊,”薛景闲塞了瓣橘子进嘴,懒洋洋笑道,“京城第一美人。”
江熙沉像是没想到他会喊出这个称谓,默了好一会儿,意味不明道“漂亮么”
薛景闲不假思索“漂亮。”
江熙沉眉眼悄然弯起,这人眼睛比薛景闲好使多了,眨眼神情一滞,他原也真是个好色肤浅之徒。
他继续问道“喜欢么”
薛景闲又不假思索“不喜欢。”
江熙沉脸色一黑,这竟又是一个瞧不上自己的,转念又迟疑地扬了下嘴角,他竟难得不是个以貌取人的。
他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薛景闲这么多年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哪怕是被无意问到了真实身份,也懒洋洋的,仿佛在谈论的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人家不是有相公了么俊得很,我哪里比得过。”
江熙沉心下嘲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俊他那相公还没三皇子俊。”
“真的么”薛景闲唇角的隐笑僵住了。
他时常对镜,他明明比三皇子俊多了。
难道在外人眼里,他还没萧承尧俊
怎么可能
“我瞧着倒是比三皇子俊。”薛景闲不动声色道。
江熙沉心下呵笑一声,语气越发淡薄“他比三皇子差远了。”
薛景闲坐正了,橘子也不吃了“那你可得说说,他哪里不如三皇子。”
江熙沉张口就道“他衣着土。”
薛景闲道“嗯”
江熙沉道“头发难看。”
薛景闲道“嗯。”
“举止猥琐。”
薛景闲道“”
江熙沉皱眉“怎么不说话”
薛景闲坐起,淡定道“我有点不同意见,你说的缺点都是轻易就能改了的,那人要是拾掇拾掇,长相说不准不比三皇子差。”
薛景闲忍了忍,才止住了各种修饰程度的词,他虽然挑大梁隐忍多年,归根到底也就是个刚加冠没两年的少年郎,从小靠脸混饭,深知己美,嘴上无状,时时贬低自己找乐子,可心里是自诩俊美的,谁也不服,如今陡然听见这等评价,怎么可能没伤着心
江熙沉怔了下,这人不说他还没觉得,忽然这么一说,他顺着他说的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薛景闲如果不衣着土气、发型难看、举止轻佻,的确
当然他绝不可能夸薛景闲,就是在别人面前也不行。
“那又如何”江熙沉不以为然道,“三皇子是皇子。”
薛景闲不知为何那么多人贬低他,他都觉得好玩得很,甚至还能从他沾沾自喜的言语里窥见他内心最隐秘脆弱的一角,玩味一二,偏偏就听不得这人说他不好,他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偏偏就忍不住追问“不说别的,就说长相呢。”
江熙沉蹙了下眉,这人为这点小事都要和自己争,幼稚无聊。
但他又不好贬低太过,暴露真实身份,一丝一毫异样的偏见都能叫他抓着把柄,他只好勉强道“马马虎虎。”
薛景闲暗中大惊,差点失色。
马马虎虎
就马马虎虎
难道不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风流倜傥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识货他知不知道这些年这张脸到底招惹了多少桃花
他知晓再问必然要惹这人起疑了,强按捺住追问的欲望,咬牙淡定道“主家当真不以貌取人。”
“你不也不以貌取人么”江熙沉瞥了他一眼,“京城第一美人,就轻飘飘一句不喜欢”
薛景闲似乎并不想谈及那人,只干脆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江熙沉追问“哪儿不喜欢”
薛景闲还惦记着先前那句马马虎虎,心不在焉,张口便道“哪儿都不喜欢。”
江熙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不是说漂亮么”
薛景闲道“不是在下的菜。”
江熙沉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轻飘飘地问“为什么”
薛景闲瞥了他一眼,坏笑道“别套我话,不喜欢是我的事,评头论足就算了,没品。”
江熙沉就是再不好,那也是他和江熙沉的事,在旁人面前贬低江熙沉,像什么样
江熙沉道“倒是我好奇心过重,冒犯了。”
他还挺男人,和他比起来,薛景闲简直是个阉人。
江熙沉知晓再问要暴露了,将嘴边的话咽回去,一时之间,二人竟都沉默了下来。
薛景闲高些,暗睨着对面的人,心中哼哼唧唧地想,若真有露脸的一天,他一定要惊艳他,让他知晓他今日的评价有多么错。
他薛景闲只是装纨绔无赖,若正经起来哼哼哼哼。
江熙沉垂下眼帘,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腰间的坠玉,心不在焉。
常言道三人成虎,莫非他自以为是,长得其实也就那样
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瞧不上他
所幸他不是靠样貌过活。
薛景闲回神,刚话停的地方不是个适合保持沉默的地方,他刚要找话题不露声色揭过,如今脱离了自己视角,细品片刻,忽笑道“主家莫不是醋了”
江熙沉回神,冷淡地瞥他一眼“如果你管打着为我办事的名号、消极怠工去英雄救美叫醋,那我这醋劲是挺大的。”
薛景闲懒洋洋笑了“我那是一心一意为你办事,顺便救了个美。”
江熙沉道“别给我扯,谁是顺便,你心里怎么想,我怎么知道”
“不是说了不喜欢。”薛景闲当然知道他介意什么,他们既然说定了要试着“亲近亲近”,若发展得好,以后说不定性命都绑在一起,身家都压上一桌,最忌讳的当然是三心二意,阳奉阴违。
这是开端,他却半路救美去了,还闹这么大动静,这人是个商人,唯利是图,有些放心不下,才要稍稍敲打他。
这话哪里是醋,句句都是他的生意,只是听着酸。
“不好见死不救罢了,”薛景闲道,“在下只对主家忠心耿耿。”
江熙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这随时神游的忠心我可要不起。”
他口吻不屑一顾,薛景闲神色冷了冷。
江熙沉没再看他一眼,拿起一边先前脱下的斗篷搭在手臂上站起“消息不用说了,肯定是是,不然你也不会约我,走了。”
手腕忽然被握住,回拽了一下,江熙沉被一带,跌坐了回去,恼怒不已地回头看他“你干什么”
薛景闲却是一笑,居高临下倾身过来,打眼瞧着他。
二人间的距离猝不及防间拉到了咫尺,江熙沉抬眼看他,眼底怒意攒动“这就是你的忠心”
眼前人眼眸漆黑深邃,声音低沉又慵懒“主家,我也有脾气的。”
江熙冷笑道“所以呢办这点事还要我哄着你这可用的一点都不顺手,换别人算了,三皇子我看挺好,正好他千方百计找我。”
薛景闲也不跟他吵,忖着头道“你不觉得你对我太不好了么”
江熙沉狐疑地上下扫着他。
“你要么哄哄我,要么我得讨点赏,”薛景闲抱臂,“不然我帮你办事,分文不取,这不是圣人标准再不然夫君标准了么。”
薛景闲匪夷所思道“你难道想正大光明白嫖我”
“”江熙沉面皮微红,见他误会了,就要解释道,“我”
“你哄哄我,”薛景闲打断了他,扯住帷幕封死他的去路,“把我哄开心了就放你下去。”
“”江熙沉怒道,“我其实”
薛景闲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现在就要,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就”
江熙沉火气上来,冷着脸怎么也不准备再和他说话。
薛景闲纳罕地笑了“你难道不会哄人”
“也是,你这个性子,肯定都是旁人哄你,哪有你哄别人的时候,”薛景闲越发期待了,凑近道,“快点。”
江熙沉往后靠了靠,别过脸,抿紧唇,一副消极应对的姿态。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薛景闲含笑道,“能把我哄开心的话可多了,我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江熙沉不吭声。
“你这态度怎么回事,那我教你”薛景闲一本正经地坐到他正对面,理了理衣袂,一幅真要好好给他上课的姿态,眼前人忽然冷冷道,“狗东西。”
“”薛景闲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咬了下牙,笑着指着他,“我还真治不了你了是吧”
江熙沉什么时候有服软的时候,淡睨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能把我怎么着,你图我的钱,有本事杀了我,你再能找个像我这样的合作对象试试。
薛景闲歪过头,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压住那阵劲儿,怒极反笑“山贼草莽,求不到,那我自便了。”
他轻笑一声,薄唇忽然凑近他唇角,停在了那里,眼眸若有若无地往他红润柔软的唇上扫,兴味十足。
江熙沉体会到含义的刹那,浑身紧绷,冷冷道“你敢。”
狭窄逼仄的马车,他所有去路被身前人堵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手无缚鸡之力得像个无助小兽,薛景闲越发靠近,鼻尖点了下,鼻息微微交融,江熙沉手撑着身后,声音终于有了丝颤抖“你试试看。”
吐出来的却还是嚣张挑衅的言语,他好像丝毫不知道服软。
薛景闲不怕死道“那我试了。”
他捏住了他下巴,一笑,作势吻了下去,电光石火间,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终是少了几分冷淡无所畏惧,多了几分羞怒千刀万剐。
薛景闲的唇在只剩分毫的地方停住了,微热的呼吸喷洒“都能给我解腰带了,居然吝啬一个吻。”
他抱着江熙沉的头,按着他后脑,改而凑到他耳畔,低笑一声,语气里无可奈何的意味十足“小没良心的。”
江熙沉僵了下,脸腾得热了,漆黑浓密的长睫轻颤,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都被羞怒熏得微微发红。
“好好休息,改日再杀我。”薛景闲终于找着治他的办法,心情难以言说的洋溢,放开他,转身一跃而下,几个闪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车里徒留一声不吭的江熙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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