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斗笠的陶宪和薛景闲早早上了楼。
楼里又是人山人海,气氛却和上次纸醉金迷的糜烂截然不同,倒有几分才子佳人的清风朗月,入目的也几乎都是年轻的公子,一个脑满肠肥、膀大腰圆的都没有。
陶宪去问了一圈,才知晓什么情况。
薛景闲在一片嘈杂中扯着嗓子问“何事”
陶宪大声道“画湖游船,他们东家约了京中已加冠又尚未娶妻的年轻男子于湖上游船,各显才艺,还择了各项评委。”
薛景闲纳闷道“这是要做什么”
陶宪大声道“说是佳人当配才子,女子和公子常居深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要洞房花烛夜,才知晓夫君才貌品性,未免太容易嫁错郎。”
薛景闲挑眉,心道他倒是叛逆与众不同,这倒是和他不谋而合了,姑娘怕嫁错郎,男子就不怕娶错人么
“所以呢”
陶宪扯着嗓子道“所以搞了这么个活动,给京中年轻男子排个名,给姑娘公子们做个参考”
薛景闲眼中闪过讶然,心道他这经商的本事,倒是得天独厚。
明面上是个好到无可挑剔的出发点,本来青楼定是惹闺阁女子公子憎恶,毕竟它的存在红火,多半是要以自家夫婿或者未来夫婿流连忘返为代价的,可搞了这么一出,反倒助他们找到好郎君,定是能讨得他们欢心。
游船而已,又不肖花什么钱,毕竟画舫楼原先就是以画舫船闻名京城的。
楼里定然有技艺精湛的师傅教授姑娘琴棋书画歌舞,评委都是现成的。
这活动年轻男子定会挤破头前来,毕竟若是排名高,名声传出去了,日后也更容易娶得一位登对的妻子,清贫有才者,若是被哪位大人看中了,挑回去做了女婿,那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了。
这一出得了名又卖了几乎所有人的好。
当真是一石多鸟。
陶宪有些自惭形秽“你说主家那样的人,什么样的才配得上他”
薛景闲懒洋洋道“看这儿。”
陶宪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慢一拍反应过来“”
薛景闲张望了下,眼底划过几分兴味,这里不少都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一眼就瞧出来了,还有不少虽然没画红,一看就是闺阁男子,文秀腼腆。
薛景闲瞧了两眼,越发觉得主家是寻常男子。
他和眼前这些闺阁公子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份拘谨内秀,有也都是假的。
闺阁公子别说同寻常男子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拌嘴互嘲,甚至搂搂抱抱了,就是寻常男子多瞧上一眼,都要惊得红了脸,局促地低下头,再不然含着怒,叫自家仆人教训他。
主家要真是,自己早就被揍得半身不遂了。
他要是就好了,这念头一冒出来,薛景闲又想到些别的。
第一次见都能解腰带了,一个来往者无数的商人,得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拉过他的手、抱过他,说不定和他一夜风流的都多得是,毕竟他无所谓得很。
皱了下眉,心中莫名不快,薛景闲正要找个僻静地方坐会儿,等主家现身,身边陶宪忽然道“那是不是江熙沉”
薛景闲怔了下,顺着陶宪指的方向望过去,门口进来的人一身轻便装扮,衣裳是时下最流行的料子,一匹可值千金,颜色却冷了些,有些不应景,被楼里的繁华入俗一衬,雅是雅,只是有些疏离高冷感,是叫人看了一眼,就会觉得扫兴无趣的装扮,当然他这张脸,就是穿个缟素来,也有无数人买账。
他今日没画红。
他一出现,无数人便注意到了他,满眼惊艳,一时窃窃私语声不断。
“我的天,江熙沉怎么跑青楼来了不会也是来看游湖的”
“我哪知道”
“这么好玩的活动,他来也正常吧,没看见么,女扮男装的都好多。”
“可他要成婚了啊,这毕竟是青楼”
“薛景闲怎么没来要是撞上了就好玩了。”
陶宪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家主子。
好好一门婚事,能搞成这样,别说貌合神离了,连装都懒得装,也只有自家主子了。
薛景闲早就了解了江熙沉心机的内在,并不奇怪他今日的举动,就要当没看见,自己等自己的,眉头忽皱了一下。
江熙沉急着改嫁,这活动来的都是京中未婚男子,江熙沉莫不是趁此良机来择婿的
那倒是沾了主家的光了。
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何好好一个大家闺秀,纡尊降贵到这地方来了。
那自己怎么也得帮他好好挑挑,他眼光不太行,好聚好散,自己怎么也得保证他嫁个不错的人,别过的鸡飞狗跳的。
念及此,薛景闲同陶宪低声道“我去换身衣服。”
江熙沉一进来,身边跟着的胖管家就低声道“少爷这身打扮,待会儿如何见那位”
“换了就好,还早,他没来的。”
管家想想也是,说回正事,一脸喜色“和少爷预料的一样,京中未婚的年轻公子基本都来了。”
江熙沉“嗯”了一声,眼底兴味阑珊,这是一堆不喜中唯一可喜的了,挑着方便。
管家护着江熙沉往里走,避免他人肢体碰到他,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场面,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没从暗门上包厢,以客人的身份来江熙沉的画舫楼。
管家低声道“少爷怎么不喊夫人过来一起相看”
江熙沉皱眉道“父君挑的,是真要和我好好过日子的,那还得了。”
管家“”
管家欲言又止“公子自己挑,不怕又挑个薛公子”
薛景闲就是少爷之前千挑万选、百般斟酌考量最后自己亲自定下的。
“怎么会”江熙沉不以为然,“我知道我眼光不好,这次不固执己见了,这不是带了你,还喊了那么多评委了么。”
管家还是有些担心“那都是考才艺的,人品看不大出。”
江熙沉压下心中不耐,摆摆手“无碍,这回目标明确,找个清醒图利的,我直接同他说清楚,表面婚姻,互惠互利总之我会仔细相看的。”
管家迟疑道“少爷,日久见人心,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是人是鬼的。”
“我当然知道。”
江熙沉一想到要在个毫无意义的男子身上耗费大量时间,就烦不胜烦,与人往来深入了解实在是门累人又费神的学问,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干,他这年纪是真不小了。
二十了,寻常闺阁男子,这岁数,孩子都抱上了。
他父君也担心他再过两年要嫁不出去了。
他自己真不急,可周围人都急死了,要不是被他疾言厉色地骂过好几回,一个个这会儿指不定还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呢。
越想越烦,二楼楼梯上老板娘见他来了,忙“咚咚咚”下楼,假意迎了过来,要引他往渡口去,江熙沉在原地等着她,摩肩擦踵间,一人从肩侧撞了上来。
管家一把护住自家少爷,斥道“你怎么走路的”
那人抬头,江熙沉向他看去,见到了一张熟悉又可憎的脸“薛景闲”
眼前人也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江熙沉,他哼笑一声“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江大公子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种地儿”
江熙沉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要走,身后人挑了下眉,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哦你是来择婿的。”
江熙沉回眸,冷淡道“那又如何”
薛景闲道“好啊你”
江熙沉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如果你不想我早点改嫁出去远离你,那么你尽管大声宣扬出去。”
薛景闲的声音顿时小了,打量着他,忽笑了。
江熙沉蹙眉道“有事”
薛景闲忽然凑近,低声道“要不要本公子帮你相看相看。”
“犯不”江熙沉急着走,和他多待一会儿都折寿,他话到嘴边,抬头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就收了回去,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挑男子的眼光怎么样”
“肯定比你好。”
“”
对此江熙沉极有自知之明,丝毫不否认。
不然他也不会千挑万选挑上薛公子。
“所以要不要本公子帮忙”
江熙沉不大信任地瞧着他“你难道有什么特别的认人本事”
薛景闲帮他挑,他还担心再挑个薛公子二号呢。
薛景闲卖关子地叹了一口气“唉,所以说你这人真不识货,老子我虽然分不出好鸟,但是见过的渣鸟多的去了,一看一个准,给你排除掉错误的,那不就剩下正确的了,你再在正确的里面挑挑拣拣,不就好了。”
江熙沉竟然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薛景闲在岷州那种地方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什么烂人没见过,一定是比他要了解的,这种事就该内行的来。
做生意也是这样,自己不懂不会的交给行家,自己既省事,事情又办得好,他只要给钱就行。
薛景闲再怎么瞎,也肯定比他这眼睛好使,他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欣然道“要。”
薛景闲还怔了下“要什么”
“走,”都到这份上了,江熙沉知晓自己在薛景闲那儿形象全无,也不端着了,一时像捡到了个宝,冰释前嫌道,“帮我好好挑挑,若找到中意的,我必重谢你。”
“”薛景闲神色有些难以置信,这就省得他一番游说了,这般痛快果断,什么都好办。
陶宪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极其自然地和江熙沉走了,满眼不可思议。
楼里无数人看着江熙沉和颜悦色地和薛景闲走到了一起,也都像是见了鬼。
“这是什么情况夫夫一起上青楼”
“我相公要是来这种地方,我可不得一顿竹笋烧肉江公子好雅量啊,这都能忍”
“你怎么不说薛公子好雅量,我家媳妇儿我连门都不让出,他媳妇儿都让上青楼了,这能忍”
“你还别说,他俩光看相貌,真般配”
“居然好像是”
这边薛景闲走到一半,才想起陶宪,和江熙沉打了声招呼,过来低声道“我去帮他相看下夫君,你自己玩。”
陶宪还未从他和江熙沉冰释前嫌的震惊里回神,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如遭雷轰“少爷”
“没听错,”薛景闲咳嗽一声,“多大点事。”
陶宪吞吞吐吐“你是他明面儿上的夫君啊。”
“马上就不是了。”薛景闲皱眉,他从没这么认为过,所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陶宪眼睛里有什么在碎裂“江公子就这么答应了”
“是啊,”薛景闲一时对江熙沉有所改观,“他倒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俩可真登对。”陶宪脱口而出。
薛景闲蓦地皱眉,满脸不虞“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陶宪这才知晓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小的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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