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上,萧承尧躺在床上,一见赵云忱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坐起“江熙沉可有被毒死”
赵云忱走到近前,跪下道“属下无能。”
萧承尧二话不说就要打了他一耳光,赵云忱瞬间唇角流血了,捂着唇“王爷教训的是。”
心腹在珠帘后看着,眼中闪过不忍,眸光微微闪烁。
赵云忱道“属下不解,王爷为何不杀薛景闲,反倒要杀江熙沉”
“蠢货”萧承尧斥道,“薛景闲冒犯皇家必死无疑,但江熙沉,我若不杀他,他多半会被保出来,一定得在释放前动手”
赵云忱道“可江熙沉并无”
“他个贱人,”萧承尧像是一下子被激怒了,打翻了伺候的端来的汤药,“要不是他和薛景闲私通,本王的腿怎么会残”
他想到薛景闲一身武功,又望了眼自己的腿,眼中怨毒顿生“舅舅明日便赶回来了,到时候本王要舅舅替我废了薛景闲的腿,让他也尝尝这滋味,不,手也要废,最好做成人彘”
他说的舅舅是皇后的哥哥,也是一品大将军。
赵云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大殷已历二百余年,止戈安逸太久了,人才凋零,文臣倒还勉强,将帅之才却少之又少,皇后满门武将,大将军更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眼下边关敌国骚扰越发频繁,都是大将军和他的几个儿子、义子在应对,原先还有岷州为数众多的山匪帮着抵挡,杀他们个铩羽而归,如今不知为何他们也按兵不动了,只剩下了大将军一伙,圣上越发离不开大将军,大将军要是为这事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到时候圣上
赵云忱心念疾闪道“圣上一定会为王爷做主的,大将军就是刚好回京述职,王爷也最好莫叫他提此事,免得被圣上误以为您不信他,更别让大将军私自动手,圣上多疑,若是误会大将军有反心”
萧承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杀个岷州野种,一条狗,一坨屎,还要告诉父皇吗他第一时间都没替我杀了他我指望他”
“王爷”赵云忱急道,“您眼下的利器是圣上的同情愧疚,您应该示弱,您要这个时候要强了,便是这把刀也没了”
萧承尧就要动手打他,想到他之前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又是目前是自己为数不多能用的,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捏紧拳头“示弱你在开什么玩笑皇兄现在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你喊本王示弱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笑本王本王要让他们看看,本王光舅舅就能杀薛景闲这条死狗千万次谁还敢和我作对”
“王爷莫激动,保重身体。”赵云忱起身去扶他,又说了几句,诌了个由头便赶忙离去了。
江熙沉被人带了出去,换了身光风霁月的衣裳,领到了御花园僻静处的一棵大树后。
赵云忱立在那儿。
江熙沉脚步一顿。
带江熙沉过来的人朝赵云忱一点头,到树的另一面去盯梢了,江熙沉瞧着这架势,暗蹙了下眉,却低声问“你之前怎么把我二人调过去的”
“残的是萧承尧的腿,在别人眼里你俩就是两条攥在他手上的贱命,萧承尧一句话,只是要关在一起,又不是动用私刑,卖个人情的事。”
江熙沉道“是赵兄的一句话。”
赵云忱一笑,回头看他,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想好了”
江熙沉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能出狱”调在一起简单,可关入大理寺是皇帝的命令,这赵云忱是绝对做不到的。
赵云忱心道他果真心细如尘“是圣上昨日露了口风说要见你,我才出此下策,今夜是圣上传召。”
江熙沉眉头陡蹙“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云忱一笑,低声道“圣上身边的大公公,是我义父。”
江熙沉心下一震。
圣上身边的大公公,那就是贴身总管太监,他是赵云忱的义父,难怪赵云忱有这般心机。
“你为什么告诉我”
赵云忱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一笑道:“你漂亮啊。”
江熙沉“”
赵云忱正色起来,摊手道“我义父说,要我无条件帮薛景闲。”
江熙沉陡然皱了下眉,帮薛景闲
他默了一小会儿,问“所以我不送画,你也会救他”
赵云忱点了下头,啧了一声“但并不太想。”
江熙沉抬眸“那我呢为什么救我”
赵云忱又扫了他一眼“你漂亮啊。”
“”江熙沉似笑非笑。
赵云忱挑眉道“你觉得我在救你,我为什么不能是害你”
他朝江熙沉勾勾手指,江熙沉微微警惕地凑过去,赵云忱低低道“薛景闲让我很不高兴,所以我决定拆散你们让你们痛苦。”
“”江熙沉淡定道,“我和他只是炮友。”
“哦,”赵云忱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他求我救你,你求我救他那种炮友吗把皇子打了不跑还要一起坐牢共苦的炮友吗为了他还能去勾引圣上的炮友吗您还缺炮友吗某未婚,面容姣好,身体康健,洁身自好,薛某野种,赵某虽庶出,好歹是个亲生的”
“”江熙沉吸了口气。
赵云忱要是和薛景闲吵架,肯定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受人恩惠,江熙沉好歹忍了,轻声道“此事若是不成,可有其他计策”
赵云忱饶有兴致道“你把我当谋士了”
江熙沉道“赵兄聪明绝顶。”
赵云忱啧了两声“你说一句我比薛景闲聪明,我就告诉你。”
“”江熙沉咬牙切齿。
赵云忱总算正经起来“那自然有。”
江熙沉看向他。
赵云忱神色古怪“只是你怕是更不想。”
江熙沉算是有点懂这鸟人了,人邪门,弯弯绕绕的那些东西不比薛景闲少,假话真说真话假说的本事也和薛景闲有的一拼,说正事的时候却绝对靠谱,底子是好的。
他说更不想,绝对是更不想。
江熙沉淡瞅他“那我尽力”
赵云忱道“千万别失败,不然你会后悔的。”
他顿了顿“大将军要回来了。”
江熙沉脸色微沉,正色道“明白。”
他朝赵云忱点了下头,便出了树后,身后赵云忱朝他缺德作揖“恭送后君。”
“”江熙沉脚步一趔趄,回眸似笑非笑,“薛景闲要知道是你撺掇的整不死你。”
赵云忱满怀期待的样子,意味深长道“你要是失败了,明天你也会想整死我。”
“”江熙沉忽然有些害怕,就要走,回眸瞥了眼赵云忱的左脸,脚步顿了下,又走了回来。
赵云忱毫不意外“后悔了”换个人都会迟疑害怕的。
“赵某很才,还有别的路。”
江熙沉走到他跟前,拉过他的手,把原本藏在袖子里的铜盒塞给他。
赵云忱愣了下,低头扫了眼那个漂亮又小巧的盒子“这什么”
“你的脸不好意思,我俩闹的,早晚给你补上,”江熙沉也不想惹赵云忱尴尬,没多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好东西,放心,毒不死你。”
赵云忱心头一动,转瞬就握上了,在身后道“定情信物”
江熙沉回眸瞥他一眼“薛景闲的东西,你俩百年好合。”
赵云忱“”
赵云忱看着手里的东西,叹道“江熙沉,你利用我。”
江熙沉一笑,一字一字道“我只是关心你。”
眼前人头也不回地去当他的后君了,赵云忱拿着那个铜盒看来看去,拨开盖,抹了一点纯白微凉的脂膏到唇角,摩挲了下手指,回味了下先前,心里直嘀咕,怎么薛景闲就狗运这么好呢
皇帝寝宫。
香炉里青烟缭绕,老道士将新练出来的赤红丹药呈给皇帝。
皇帝摆摆手“今夜便不用了,尊师回去吧。”
老道士点头,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皇帝咳嗽几声,咳得声响深入肺腑,大太监立刻去给他拍背“陛下。”皇帝咳倒是停止了,面容却多了丝灰败颓气,或许是因为常年浸润丹药,他面庞浮肿,浑身透着虚浮气,可一双微皱的眼睛仍闪烁着老辣的光。
“赵炳林啊,他们都当朕死了。”
赵炳林吓了一大跳“谁敢”
皇帝笑了笑“朕没第一时间杀了那二人,尧儿现在应该咒朕呢吧,朕是他父皇,大将军都不放心要赶回来替朕处置呢,允儿么,现在春风得意,更是巴不得朕死了,好坐上这龙椅啊。”皇帝摸了摸身下的椅子。
赵炳林腾得跪了下来,颤声道“两位王爷都心心念念着陛下”
皇帝忽得一拍椅子“可朕偏偏好得很”
赵炳林浑身一震,陛下向来喜怒无常,他跪着爬过去,扶过皇帝那只搭在扶手上的手“陛下仔细着手。”
皇帝低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慰藉“这么多年,对朕忠心的只有你。”
赵炳林越发谨小慎微地伏在地上“奴才哪里受得起”
他扬起头,神色谄媚,嗓音尖细“陛下只是引而不发,狮子装困,好让那些跳梁小丑先跳上一跳”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还是你最懂朕。”
赵炳林咬咬牙,深深低下头“只是如今时局有变,陛下还得为自身计。”
赵炳林头深埋地上“炳林斗胆,二王爷如今势大,无人能制衡,陛下不可不防;国舅兵权在握,狼子野心”
皇帝哈哈大笑,竟伸手去扶他“快起来,也只有你敢和朕说真心话。”
赵炳林满眼忧色“陛下”
皇帝眼底当年峥嵘乍现,笑意更浓“朕又不是只有两个儿子。”
赵炳林眼底微微闪烁,再抬眼时,忧色更重“可其他皇子都还年幼”
皇帝一笑,接过一边小太监奉上来的茶喝了茶“那日派你去皇后宫中见薛景闲,他如何”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他”
“嗯”皇帝只问他。
赵炳林似乎努力回忆着“长得实在是俊,就是有点二不愣登的。”
皇帝哈哈大笑,撂下茶盏“姚世敏那个老油条教出来的人,能正经得起来”
赵炳林愣了下,表情逐渐震惊起来“陛下”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间有些自悔,叹道“他当年呕心沥血教导东宫,朕后来错杀太子,到底欠了他,总得还他一个儿子。”
“陛下”赵炳林声音直打颤,“这么说,薛薛景闲是”
皇帝笑了“怎么,长得不像朕么朕众多儿子里,以前长得最像朕的一直是尧儿,可朕前两日去巡兵瞧了薛景闲一眼”
他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愉悦,年迈者大抵偏爱像自己的那个,或许是透过他,能瞧见自己风采卓然的当年。
赵炳林抬头向上首人看去,他二十多年前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看着这张面庞一点点衰老,皇帝年少时是先帝众子中样貌最好的,当年只有姚世敏可以与之媲美。
陛下近年沉迷炼丹之术,身子模样才肉眼可见地坍塌下来。
赵炳林一拍手道“老奴之前还心里嘀咕,这薛公子如此俊美,怎么长的这么像陛下年轻时候,竟是天潢贵胄,虎父无犬子,恭喜陛下”
皇帝指着他道“就你心眼多”
“不不不,什么薛公子,”赵炳林自打嘴巴,算了算薛景闲岁数,又在王爷里排了排,四皇子年幼夭折,五皇子犯了罪被褫夺身份终身关押,六皇子疯了被送去了避暑山庄养着,七皇子中毒前两年没了,“八王爷”
皇帝笑了,似乎是颇为满意他的机灵识趣。
“闲儿吃了那么多年苦,是该过好日子了,”皇帝脸上的笑淡了,语气稀松平常,“外头那些嘴碎说他是野种的,挑几个杀了吧。”
杀鸡儆猴,赵炳林明白的,赵炳林应下声。
皇帝脸上的笑彻底收了,眼底冰冷漠然“还有江家的大公子,同朕的三个儿子都有勾结,是断不能留了。”
赵炳林心下一震,下意识往殿门外瞥了眼,马上道“可八皇子刚恢复身份,根基未稳,必然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候若无人辅佐,怕是江家、裴家一向忠心耿耿,又颇有手腕,八皇子这时若娶了江大公子,岂不是”
皇帝皱眉道“朕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即使闲儿那般不喜他,装疯卖傻都要退婚,朕还是替他挡了回去,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闲儿把尧儿的腿打残了,还是在江大公子的卧房,”皇帝嗤笑一声,“允儿不是还送了他块玉,江大公子好手腕啊。”
这话里的意思让赵炳林深低下了头。
无论怎么说,未婚夜间私会薛景闲也是出格的。
赵炳林就要再劝一劝,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冷冷道“自己不知检点,给他的福分恩典也守不住,这种人怎配呆在闲儿身边心太大,为防朕那几个糊涂儿子日后因他丢了皇家体统尊贵,该杀,勿要多言,给闲儿许个安分守己的,他会欢喜的。”
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道“陛下,江大公子带来了。”
皇帝起身,叫一边的小太监来扶自己,慢慢站起,回身冷漠地扫了眼赵炳林“做的干净些。”
赵炳林心下黯然,点了下头。
江熙沉一进来,就瞧见了要走的皇帝,一边赵炳林朝他暗使眼色。
江熙沉陡然皱眉。
气氛沉闷得厉害,殿里的小太监都深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一个太监端着一盘东西出来,往江熙沉跟前去。
皇帝头也没回,立在高到要人仰望的阶上,声音漠然“毒酒、白绫、匕首,你选一样自尽吧,这是朕给你们江家的体面,别丢了你江家的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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