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在山洞中呆多久,甚至秋兰溪醒来时都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出现在了马车里,不过燕清黎并不在其中,只有春粟。
她掀开帘子看了看,才发觉对方在外头骑马。
秋兰溪眸光闪烁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问了问春粟目前的局势,很快便理清了情况。
庆和帝那几个参与谋反的兄弟俱被诛杀,其家眷皆已被捕,秋兰溪大概理解庆和帝的想法,那些兄弟对他不满已久,同时也清楚拖得越久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和钉子被一点一点拔除。
因为战争的关系,庆和帝无暇分心太多惦记他们,所以也让他们经营出了一些势力,但战争一结束,庆和帝就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他们,因此哪怕明知这次秋猎有问题,他们也心甘情愿踏入陷阱。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毕竟庆和帝愿意以身涉险,目前来看,无疑是成功率最大的机会,所以他们会不留余地的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派出来,不然围皇宫之类的方式更难操做了,那可是庆和帝扎根最深的地方,他们一有异动庆和帝很快就能发觉。
所以他们这样做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只能赌一把,秋兰溪唯一搞不明白的便是庆和帝的操作,毕竟优势在他,他根本不必如此做,等个十年八年,那些兄弟自然也就一点风浪都掀不起来了。
如此急切,要么就是庆和帝对他们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他身体出了问题想给未来的帝王留下一个稳固的宁朝。
以秋兰溪的观察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其中或许还掺杂着后者,不想把烂摊子留给子嗣解决。
略微思索片刻,秋兰溪便不再想这些与她无关的事,因为精神不济,她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已经回府了。
屋里没有燕清黎的身影,春粟说对方要去书房休养几日,秋兰溪明了她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过哪怕没有那件事,之前她的行为就足以让人生疑了。
她有些诧异地是,燕清黎竟然没想让她搬出去,而是自己走了。
秋兰溪认真想了想,觉得也许是自己把自己看太重了呢,没准燕清黎去书房是为了方便布置呢,毕竟內患已除,继承人就该提上日程了。
至于自己在其中占了多大的比重,秋兰溪已经不想去揣摩了。
血腥场面让她短暂的有些清醒,但很快那种心情就被一层更深的疲惫所取代。
她做不到认命,却又明白自己除了认命别无她法。
因为两人以往的关系是有目共睹的,几日不同房并不会让人怀疑什么,只有几个亲近的大丫鬟隐约窥见了什么,却不敢多说。
毕竟不管怎么说,秋兰溪住的地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闹矛盾跟失宠是两回事。
秋兰溪听到‘失宠’这个字眼时,其实还愣了好一会儿,虽然她之前所做的一切行为,确实都是为了夺得燕清黎的‘宠爱’,可当这个词真的被宣之于口时,她还是会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这大概是因为现代培养出的独立人格让她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依附一个人,所以离原本的成功越近,她反而越排斥。
两人谁也不去找谁,无论春粟怎么劝秋兰溪都不动如山,不过很快公主府的众人就无暇关心这一切了,因为庆和帝立太子了。
是七皇子瑞王。
瑞王便是当初凑在庆和帝身边的皇子之一,他曾经过生日那天正好宁朝也迎来了与滕国的第一场大胜,大喜之下,七皇子就成了瑞王。
因为这个名头,母族家世又不差,瑞王本身也不拉垮,便一直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此次又救驾有功,更在其中展示出了不错的军事才能,于是便成了太子。
秋兰溪不禁撇嘴,如果没有燕清黎的话,没准庆和帝还真翻车了,若真论救驾有功,那为爱燕清黎才是,毕竟人一死万事皆休,其它方面做得再好又能如何?
她不知道燕清黎现在作何感受,是早有预料还是不平?毕竟在有实权后,她做出了不少实绩,没少压其余皇子的风头,以至于跟几位皇子的关系更加冷淡。
如果说其它皇子只是皇室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正常水准的话,那燕清黎无疑算得上是超常发挥。
只是在古代,仅仅是一个性别,就足以扼杀这一切。
秋兰溪想了很多,燕清黎也不是铁人,大概此时心情是算不上多好的,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
不管如何,燕清黎也没亏待过她,如果连这种时候都不想着去看上一眼,那未免太无情了。
虽然,对方可能也不会太想见到她。
秋兰溪只身前往,燕清黎并不在书房里,而是在亭子里自斟自饮,走得近了,她才闻见是酒不是茶。
“殿下,你还好吗?”秋兰溪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对面。
燕清黎沉默了一下,才说:“不大好。”
她看向不远处的池子,月光下池水显得有些凄冷。
像在缄默的哭。
庆和帝立太子时问过她更属意谁,因为在他眼里那些皇子都可以,没有谁是非他不可的,韶光性子与普通女子差异极大,庆和帝不想立个与她不对付的日后登基她日子会不太好过。
燕清黎当时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她更属意她自己,庆和帝只当她是开玩笑,或者说,她上位以来的功绩庆和帝虽看在眼里,却从未动摇过原本的念头,最后选定目标闲聊时,他还说若她是个男儿,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非她莫属……呵。
燕清黎承认自己为此猝然生出了不平,但大约是早已有所预料,心情虽低落,但还不至于让她大受打击。
更让她受打击的是,她一心以为的相爱,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甚至,对方非但不快乐,还‘郁结于心’。
想到太医的诊断,燕清黎目光更是晦涩。
秋兰溪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不由愣了一下。
燕清黎目光转向她:“卿卿是恨我大宁吗?”
以往燕清黎并未想过国仇家恨,因为对底层百姓而言,其实敌国更像是一个符号,改朝换代他们更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但同样的,也有一介布衣却对自己的国家爱得深沉的。
只是秋兰溪一直都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情绪,燕清黎也从未多想,她思来想去,才不由浮出了这个念头。
毕竟对一个认可自己背后的国家的人,跟仇人朝夕相处,大概是很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秋兰溪愣了一下,才摇头道:“我对滕国并无感情,又哪里会恨?”
这个猜测被否决,燕清黎却并不觉得放松,因为如果不是国仇家恨,那只能说明,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
可是,为什么?
在回来以后,燕清黎无数次这样问自己,她自认已经做到了她能给予的一切,衣食住行无一不优,更待她如珠似宝,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顾忌过对她的宠爱,连父皇私底下说了她数次也依旧故我,这难道还不够吗?
燕清黎并非钻牛角尖的人,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想,并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就像她为了皇位所做的一切,旁人不会因为看到了她的努力就选择为她效力。
可她仍然不解。
燕清黎摩挲着酒杯,又问:“你曾有相爱之人?”
秋兰溪不由看她一眼,才说:“并无。”
她再问:“你讨厌我?”
“殿下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好的人了。”虽然思想有差异,但秋兰溪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土著,她的思维或许有极限,但确实已经做到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
燕清黎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爱我?”
明明她之前的所有行为,都在告诉她,她是喜欢她的,如果那都是假的话,那为什么现在又突然不装了呢?
秋兰溪不由笑了一下:“殿下了解我吗?”
燕清黎差点立刻就给予肯定的答复了,可触及她唇角的笑意,又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真的了解对方,就不会一直自以为她们早就心意相通了。
“殿下所看到的,不过是我想给殿下看到的,那并不是真正的我,”秋兰溪垂了垂眼,“殿下连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又何谈喜欢?”
她忍不住笑:“殿下现在还喜欢我吗?”
在发觉她过往的一切都是装的,难道就真的能毫无芥蒂?不埋怨?不生气?不难过?不受打击?
燕清黎怔住,静默片刻,她才说:“可你连你的真实都从未向我展露过,又怎知我会不喜?”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她的情绪有些外露,秋兰溪不仅从她话中品出了几分委屈,还从她眼中瞧出了几分水光。
秋兰溪不禁被问住了,过了会儿,她仍游刃有余地笑,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动摇:“殿下想看,自然可以。”
她说着,便敛了笑,倏的放松,就像每一次独处一室呆在密闭的小房间一样。
燕清黎蓦然怔住。
入目的不再是眸光的灵动,也没了眉眼间的易碎感,只有难言的麻木与漠然,光活着仿佛就已经耗尽了全力,于是再难分出心神去关注其它,摇摇欲坠得像是随时都会枯萎的花。
秋兰溪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姿态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心态其实很不健康,她亲眼见证了母亲抛下她见义勇为死亡,而父亲因为执行任务第二年才得已回来扫墓,严令她在任何有人的场合靠近他,甚至不能当作认识他。
她寄人篱下,外婆家与奶奶家皆符合当时社会形态的生了数个孩子,所以父母也不是自愿从军,只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了才想着送去军队吃白饭。
她听多了以为她还小听不懂时当着她面讲的许多嫌弃的话,后来父亲的战友将她接走,她以优异的成绩‘健康’的长大。
他们觉得她该为这样的‘英雄’父母所骄傲,可她恨他们;他们觉得她该与亲戚打好关系,因为他们除了言语从未苛待过她,可她讨厌他们;他们觉得她该与大院中的孩子一样,从政从商,结婚生子,不让人挂念忧心,可她从无所爱。
秋兰溪是很自我的人,也是很孤独的人,这种孤独无人可以倾述,少数人能够理解,她毕业后开了诊所,因为她不希望这世界上还有跟自己一样不幸的人,她努力的生活,因为她不想让负面情绪战胜自己。
可如果说现代还有让她能够感受到快乐的事物的话,那这个时代则可以说是一点都没有,因此秋兰溪真的想放弃了,如果一个人活着找不到丝毫快乐,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曾庆幸过王白英是个迂腐好骗的书生不用献身,也曾满足于燕清黎足够高随口吩咐就能让自己后半生过得足够好的地位,但如今,她只想远离这个世界。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文明社会,充斥着愚昧与权利掩藏下的野蛮,她是来自于文明社会的人,为什么要来接受、适应这个时代的肮脏,而不是拒绝接受这一切?
她不喜欢被当作物件看待,不想靠别人的宠爱而活,没有对皇权的敬畏,也不想为爱失去自我。
秋兰溪缓缓道:“殿下,我宁愿去当随时都会被碾死的蚂蚁,也不想当你的金丝雀,我的灵魂该是自由的。”
它也理当是自由的、必须是自由的。
燕清黎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死死攥住,再难说出一个字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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