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溪的存在不出意外的在朝堂上刮起了一阵妖风,甚至她发挥的比庆和帝想象中的好。
不过上朝第一天,她就借着官员‘衣冠不整’借题发挥,以至于之后官员出门都几乎下意识的带上了镜子,下马车之前照一下,生怕被秋兰溪借题发挥。
这才以往全然是众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因为这些年大宁一直都处在战乱中,官员有时会因为一条战时消息急匆匆上朝,谁还有心情去在意着装,如今虽然战争结束,但这种风气却被承袭了下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风气自然会随之而变,庆和帝也不好拿这些小事说事,可秋兰溪却不怕,于是两人默契的一拍即合。
但朝臣们不这么看,只觉得秋兰溪果真是个祸端妖女,先是王白英,再是燕清黎,现在连庆和帝都开始被迷惑了。
当一群人众口铄金的认为一个人有问题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原本的判断来,这让秋兰溪在民间的名声也逐渐被烙印上了祸水妖女的印象。
秋兰溪对此倒是无所谓,毕竟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她的行为确实跟好官搭不上边,活脱脱一个奸臣,技能全给点内斗上了。
然而虽然如此,秋兰溪在朝堂上也不是事事顺心,并非是庆和帝想压制她,恰恰相反,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的官位可以说是节节攀升,可她却反倒与燕清黎矛盾渐深。
职场情侣,最容易发生的便是公私不分,而秋兰溪和燕清黎,都算不上公私不分的人,但她们理念不合。
在又一次燕清黎保下了秋兰溪想拉下台的敌对官员后,秋兰溪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下朝后如风一般谁也没理会,直接就叫上春粟走了。
燕清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垂眼与同僚们周旋着,直至庆和帝身边的内侍过来,才让她得已脱身。
随着内侍走进御书房,燕清黎一板一眼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有何事找儿臣?”
庆和帝垂眼看她,他没想到,曾经纯良坚韧、体贴入微的女儿,也起了窥觎皇位的心思了。
他向来懒得绕弯子,尤其是面对曾经疼爱有加的女儿,此时便也直接问:“你想做太子?”
燕清黎愣了一下,心下了然,父皇不是傻子,对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本就敏感,如今动静大了,自然不可能瞒得住,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她立即回道:“回父皇,儿臣认为,不想当太子的皇嗣,不是好皇嗣。”
至于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当皇帝?毕竟庆和帝身体健朗,有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把这件事说出来,燕清黎心情也很平静,她不可能让自己得位不正,那必然会让她受制于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即使坐上去,也会如父皇一般,等了那么久,才找到一个破局的机会。
最主要的是,民间的风向、秋兰溪潜移默化的言辞,都让庆和帝的观念有了些许改变。
所有自信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认为自己不会动摇,可秋兰溪最擅长的,就是让人觉得那种思想转变是自己内心做下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你倒是坦诚,”庆和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就不怕朕从此厌弃你?直接把你赶出朝堂?”
“自然是怕的,”燕清黎抬起头,看着无悲无喜的帝王,“只是这是父皇的权利,父皇想让谁继位,自该按父皇的心意来,儿臣又如何会去置喙?”
“儿臣想当太子,是儿臣的想法,父皇会做什么决定,儿臣也毫无异议,这是儿臣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还请父皇明察!”
庆和帝平静地听着,蓦地笑了一下,这世上,可没有多少人会在他面前说实话,更别提直白的告诉他自己在窥觎什么,每个人都会装得兄友弟恭。
韶光却还是曾经的韶光。
只是,庆和帝也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言辞所打动的人,在皇子时磨砺了那么多年,继位后又是十几年,无论心智还是手腕,他都非寻常人所能比得上的。
“既然如此,韶光,那朕给你一个机会……”庆和帝半阖着眼,“只有一点,你与秋兰溪断了。”
燕清黎怔了怔,沉默下来。
“韶光,人人皆知太子风光,可太子肩上担得是社稷之重,为君者,不该有被人牵制的软肋,更不该耽于情爱。”
“……请恕儿臣恕难从命。”燕清黎深深伏在地上。
“韶光!”庆和帝震怒,“这就是你的决心?不过区区供人玩乐之物你都舍弃不掉,朕又如何放心将大宁交给你?”
“还请父皇恕罪,”燕清黎抬头看他,“她是我这一生挚爱。”
“挚爱?”庆和帝怒极反笑,“韶光,你还年轻,你难不成,还想为了她放弃皇位不成?”
“儿臣……“燕清黎闭了闭眼,蓦地流下一行清泪,“父皇,剑若能出鞘,固然是好事,可若能与她相伴,便是一辈子不出鞘,儿臣也甘之如饴。”
“韶光!”
燕清黎自顾自道:“儿臣看她方兴未艾,胜我自己如日东升。”
如果秋兰溪在现场的话,很容易就发现,燕清黎几乎将她‘我见犹怜’的神态学了个十成九。
“滚!”
茶盏在身侧碎裂,燕清黎俯身行礼:“儿臣告退。”
坐进回府的马车,燕清黎抬手拭去颊边泪痕,将大宁交给她?父皇近来真是越来越爱讲笑话了。
怕是她刚一下定决心,就被幽禁了。
燕清黎喝茶润了润嗓子,这一关算是过了,想来之后父皇不会在怀疑她把秋兰溪推上去的目的,搁下茶盏,她问:“她去哪儿了?”
有时秋兰溪也会在自己的衙门留宿,至于真的是有事要忙还是不想回去那就见仁见智了。
冬雪垂首道:“姑娘已经回府了。”
燕清黎嗯了一声,思量了一下今日之事,才道:“那边可以动手了,叫我们的人撤出来,别被牵连了。”
……
向春粟打探了一下秋兰溪的行踪,燕清黎这才换下朝服走过去。
秋兰溪在书房练字,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情绪波动时便会依靠反复的书写来平复。
燕清黎从门口进来时,秋兰溪并没有搭理,过了一会儿,她才甩下笔,见燕清黎眼红红的,不禁软了口吻:“怎么了?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无事。”燕清黎摇了摇头,抬手覆上她手腕轻轻按揉,“还在生气?”
“我不是生气,”秋兰溪试图跟她讲道理,“你到底明不明白,好人她跟一个好君,它们本来就是对立的,是,我知道你惜才,但你也考虑一下立场啊,他是太子的人,你以为你替他说话他就会感动吗?他只会觉得你妇人之仁!”
“说得难听点,你就是干着农民下地的活,操着皇帝的心,他潘寻真是有才华,但你不会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秋兰溪真的不能理解燕清黎的做法,潘寻真是个极端男权,是朝中少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与燕清黎做的,坚定的认为女人只配呆在家里,而不是来霍乱朝纲。
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秋兰溪并无意见,但总是站在别人或者中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不觉得自己太圣母了吗?
她们日常的甜蜜,逐渐因为理念上的分歧而矛盾渐深,秋兰溪是个标准的利己主义,所以她能在曾经觉得燕清黎残忍,也能在如今再不想起公主府的暗室。
说白了,就像人在网络上看到了凄惨的社会新闻,虽觉得死的人是咎由自取,但也会对杀人者感到惋惜,觉得她太过冲动,也不会想要跟一个杀人者有什么深入接触。
可当自己身在其中,立场就会自然而然转变,希望那些与自己对立的、有仇的再也蹦哒不起来。
“我自然知晓,莫生气了,”燕清黎捏着她的指尖,小意讨好,“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秋兰溪提高声音,“你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个机会的吗?你不帮忙也就算了,你还拖我后腿!”
“任何一个执政者在执政的时候都会本能的拉拢铁杆,你想过没有你替他出头支持你的那些人会怎么想?你想一视同仁,那也得等到你登基再说吧?他潘寻真也没优秀到非他不可吧?”秋兰溪真的觉得很疲惫,“你以为你现在位置很稳吗?你都阻我多少次了?”
“腹诽你否了,莫须有你也否了,朝廷不乱起来,你怎么有机会?”
秋兰溪甩开她的手:“你要是觉得不需要我,你直说,免得我多管闲事!”
“我并无此意,”燕清黎仍然温和,“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他活着,比死了更管用。”
她将人圈进怀里,轻轻道:“你用的那些方式都太极端了,你想过没有,若你真以腹诽之类的罪名将人拉下马,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秋兰溪张了张嘴。
“是,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不想看你举世皆敌,哪怕或许千百年后或许会有人替你平反,但那又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杜绝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身不正,”燕清黎轻轻叹息,“卿卿,你在这世上,又不是孤身一人。”
秋兰溪哑口不言,半天才道:“那你也不能放了潘寻真,我又不是拿莫须有的理由找他麻烦的。”
燕清黎沉吟片刻:“如果我说,他是我的人呢?”
秋兰溪一怔,悚然而惊,过了会儿,她抿了抿唇:“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燕清黎安抚她。
秋兰溪:“…………”
她沉默下去,过了会儿才想明白,燕清黎怕是早盯上潘寻真了,甚至连他能得太子亲眼,都未必不是她在其中出力,只是无论是太子还是潘寻真,都以为这是巧合,毕竟一个极端的男权主义,言谈举止都是做不得假的。
只是再料事如神的算计,都免不了意外,秋兰溪是大宁朝堂的搅屎棍,除了庆和帝想让她做的那些事,平常秋兰溪也没闲着,她当然会为自己谋利,也会去清除朝堂上的政敌。
毕竟她只是个臣子,不会去考虑大宁的利益,而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所以就算她内心是个平权主义,行为上也会让自己变成极端女权,无它,利益最大化而已。
而燕清黎不是,她唯才是举,若真有才学,哪怕与自己不是一路人,她也能忍耐。
因为她毕竟是大宁的人,先天就会站在大宁的立场上考虑。
“莫气了,”燕清黎温声细语,“我也只是做给他们看罢了。”
秋兰溪冷笑。
确实,因为她的缘故,燕清黎风评因此好了许多,人一旦有了对比,才会意识到前者的好,在秋兰溪的衬托下,曾经被认为‘不安于室’的燕清黎也着实成了好大一朵黑莲花,尤其是在她把庆和帝都给‘蛊惑’了时,燕清黎都还敢发声,他们当然会觉得她是好人了。
怕是连庆和帝,都相信她是全心全意为了大宁着想,纵有私心,也不贪念权柄,承担得起责任。
虽然她是被燕清黎带进朝堂的,可现在又还有多少人会觉得她们是一路人?
电光火石间,秋兰溪蓦地意识到什么,帝王多疑,燕清黎这么做,在庆和帝那里,怕是彻底将她们分割开,会放心将她委以重任而不担心她为了燕清黎暗渡陈仓了吧?
秋兰溪狠狠抿唇,她并不笨,这一瞬间,她突的不能肯定,燕清黎把她推出去,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自己了。
人心中一旦生了质疑,就很难再生出信任,秋兰溪后退几步:“你骗我?!”
“嗯?”她没有给出答案,伸手拖住她的腰,就这样轻轻一用力,便让她重新跌回自己怀里,垂眸看着她,“我骗了你什么?”
燕清黎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对我了如指掌,不是吗?”
秋兰溪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只得放弃,她不想让怀疑盘亘在自己心里,抬头看她,目不转睛:“如今的局面,是你一手策划的?”
燕清黎捏着她的手指,不答。
秋兰溪顿时了然,想到自己的转变,她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开始的?”
燕清黎轻轻说:“你说过,你想为官的。”
她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她不笨,事到如今,哪还不能明白燕清黎的意思,若她老老实实呆在公主府里,那燕清黎自然能在感情渐深后什么都与她说,因为她们没有利益冲突,可朝堂上不一样,关系再亲密,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目的行动都全然告诉对方。
那太被动。
她早已暗示,她却没有听懂,或者说,秋兰溪那会儿根本没有考虑过她们会有办公室恋情。
但燕清黎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
秋兰溪想,她明明早知道,对野心家来说,哪怕深爱,也不会影响野心家利用深爱的人,她怎么还是忘了呢,明明,庆和帝这个先例不还摆着么?
她不怀疑燕清黎不爱自己,对方确实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但也算计得足够深了,深到哪怕秋兰溪发现了问题,也已经不会离开,因为利益和感情都在捆绑着她。
秋兰溪用力咬了咬下唇,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只被人绑架的流浪猫,一开始,她孑然一身,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哪怕为了生存向人讨食,也能吃饱了就不认人。
可喂食的人足够耐心,她任劳任怨保你吃穿,被你挠了不计前嫌,等你终于意识到她的好了,愿意跟她走了,门一关上,你才意识到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逗猫玩乐的玩具、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什么都准备好了。
秋兰溪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世家贵族女对她念念不忘了,她若想勾引谁,何须开口,整个人都像是游走于你的欲望间,指缝中滑过的是沾染了你欲望的香气,剑尖在你心口缠绕不休是让你念念不忘,眉目间尽是引动你欲望的得寸进尺。
何须勾引,你就已经送上门去了。
秋兰溪蓦地挫败,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她竟然全然被瞒了过去,时至今日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可燕清黎却将一切都算计好了,生活里,她堪称完美情-人,她连被发现的后果都想好了,秋兰溪再如何也无法否认,燕清黎会纵容她在她身上为非作歹,会亲口将所有把柄都送到了她手上,会数次在床榻间失态也没舍得拒绝她,推开她。
可她就是能将一切都分得很开,这大概是所有野心家的本领,但却能让秋兰溪看到她就想起那些事,更因为如今的地位而舍不去这一切。
毕竟她曾经无依无靠的来,无论是偷偷离开还是一死了之,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可现在不同,她虽然是借力才在朝堂站稳脚跟的,但她已经拥有了权利,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党羽,她根本舍不得放手一走了之。
她被困住了,却是自己主动走进去的。
秋兰溪知道,自己被全盘碾压了,就连床上,要不是燕清黎让着她,她根本就打不过她!
她不可抑制地悲从心来,她就短暂的把燕清黎钓到了,然后就一直被反钓,还自己咬着饵不肯放。
“别哭,”燕清黎一点点吻去她的泪痕,“好卿卿,我心疼。”
“我就不疼?”秋兰溪只觉得心肝俱疼,野心家的爱情就像是刀口舔蜜,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口尝到的是甜,还是被割伤的疼。
偏偏她自己这样也就算了,还非让别人也尝到这种滋味。
心坏透了!
燕清黎低眉顺眼:“都是我的错。”
秋兰溪抬手擦了擦眼泪,为自己失了气势而感到些许烦躁,但情绪一激动就泪失-禁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恨恨道:“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她还没有输!燕清黎也只是暂胜一筹,若是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也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
秋兰溪被激起了斗志,她并不甘于屈居人下被人压制得死死的,她喜欢掌控主动权,不然也不会对心理学感兴趣,那固然是因为理想,也因为那种状态确实令人着迷。
而恰好,燕清黎也是个喜欢将主动权握在手里的人,她可以‘让渡’权利,却不能容忍自己全然被动。
燕清黎听了秋兰溪的话,轻轻道:“我昨晚便伏在你身上哭了半宿。”
秋兰溪恼羞成怒:“……闭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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