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升起,山林中的浓雾逐渐散去,青石小路上还残存着昨夜的雨痕。
吴十三闷头往山下跑,没留神踩到块石头,整个人正面朝下摔去,他抹了把嘴,谁料擦到一手的血。
呵。
吴十三冷笑数声,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字号的笨人,一条引人发笑的蠢狗!
吴十三扭头,愤怒地朝山顶的兰因观望去,从前,他将袁玉珠当成圣洁不可侵犯的仙子,冷若冰霜、特立独行,没想到她终究是个寻常的俗妇,当初被陈砚松在经期奸污羞辱,却仍然渴望着与对方重归于好,简直犯贱!
他以前真的被鬼遮眼了,怎会喜欢这种货色!
吴十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想吧,他从前真的好蠢,因这女人进妓院、替她打跑跟踪的登徒子、为她解决云恕雨、给她整夜挑水、为她开心些,栽了满山的桃树。
她配么?
不配。
吴十三狞笑不已,她不过是个二手脏货罢了,神气什么、得意什么、高傲什么,这世上比她好的女子多得是,他何必吊死在这一根腐朽的房梁上。
吴十三啐了口,头也不回地朝前大步走。
虽说想开了,可腔子里依旧充满了怒火,不就是个女人么,只要有银子,貌美的、窈窕的、风骚的、温婉的……什么样的睡不到?
想到此,吴十三顿感兴奋无比,匆匆下山,直奔洛阳而去。
他从地下钱庄将自己所有的银子取出来,先从头到脚置办了光鲜体面的衣裳鞋袜,紧接着大摇大摆地进了百花楼,话不多说,直接朝鸨母花妈妈脸上甩了一千两银票,让她将最漂亮的姐儿全都找来,过夜!
袁玉珠说什么来着?先生您是极乐楼满身血债的杀手,和戚银环同屋同寝数日,关系暧昧、不清不楚……好,他这就回归本性,睡女人,拼命地睡!放肆地睡!
几个花魁进屋后,吴十三喝命她们脱光了跳舞,他不说话,就不许停。
真美哪。
这些年轻的女人冰肌玉骨、纤腰简直巴掌般大小,笑得那样媚。
吴十三坐在床上,边喝酒边欣赏,亦不禁口干舌燥起来,手指向其中一个最漂亮的花魁,让她过来伺候,谁料那女人刚碰到他的衣襟,他身上忽然像被针扎了似的,又想起了袁玉珠,那犯贱小妇在芙蓉阁沐浴的画面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坐在池边修剪脚指甲,她喝酒时,一半入口,另一半撒在了身上;
吴十三一把推开那娇柔无骨的花魁,浑身的邪火瞬间熄灭,他冷着脸让这些女人全都滚出去,她们脏,而他的记忆却是干净的。
就这般,吴十三一个人躲在百花楼里,从天亮喝到了天黑,原本,他是想用酒醉来麻痹自己,晕过去后就会忘记袁玉珠,哪料越喝越清明,越喝越愤怒,真是不明白了,他到底哪点比不上陈砚松,他几乎把心掏给袁玉珠,为什么她还如此薄情冷漠!
是不是只要陈砚松死了,就好了……
吴十三扔掉酒瓶,抓起长剑,趁着夜色离开了百花楼,直朝着陈府袭去,可是翻遍了整个陈府,都不见陈砚松的身影,他猛地想起一事,最近陈砚松因着对付长房,和戚银环打得火热,莫不是在那个外宅?
想到此,吴十三又找了匹马,横冲直撞在夜晚的洛阳,往城北而去。
不得不说,陈砚松果然会挑地方,那外宅难寻得很,处于富人聚集的太白巷,是个二进二出的精致雅舍,外头停着辆青布围车,几个孔武有力的仆人手持棍棒,警惕地巡守。
吴十三出手狠辣,眨眼间就将外院的刁奴全都打晕,紧接着越墙入了内院。
此时,上房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传出阵女人娇媚的笑声,是戚银环。
吴十三飞身上前,依照老习惯,找到目标后先观察,他屏住呼吸,身子紧贴在墙上,将窗子轻推开条缝儿往里看,屋里的陈设华贵无比,所用皆是最奢侈上等的,哪怕在外头,都能闻到里面混杂了胭脂味儿的龙涎香。
戚银环这会子只穿着抹胸和亵裤,胸口有好几个嘬出来的红痕,她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坐在梳妆台前描眉,而陈砚松衣着相对齐整些,他懒懒地坐在书桌后头,手里拿着枝朱笔,正在灯下仔细地看账。
“哎,我说你能不能别看了。”
戚银环扔掉眉笔,抓起把小团扇轻轻摇,嗔道:“陪我躺会儿嘛。”
“你先睡。”陈砚松目不斜视,“我今儿身子不太爽利,怕是做不成。”
“不爽利?”
戚银环翻了个白眼,起身朝书桌走去,直接跨坐在陈砚松腿上,她抓起陈砚松的手,强迫对方搂住她的小纤腰,像小姑娘似的嘟着嘴,用团扇棱儿打了下男人的鼻梁,娇嗔:“怎么,你也跟女人似的来月事,行不了房?”
“我是怕你受不了。”陈砚松坏笑着咬了口女人,那抹胸是藕粉色的,口水印儿粘上头显得格外淫靡,这男人轻轻地抖着腿,震颤着戚银环,同时,他将桌上的账册勾过来,让戚银环看,“这是我大哥手下最得力的大将——赵掌柜做的账,这姓赵的老小子细心多智,还是我家那大嫂子陶氏的表兄,来头不小,是个强有力的臂膀,这些年伙同老大没少给我使绊子,你有没有办法不声不响解决了他?”
戚银环扭头瞟了眼账册,显然有些不开心,想要从陈砚松身上起来,“我说你怎么最近总往我这儿跑,原来是叫我替你做脏事。”
“别走啊。”陈砚松箍住女人的腰,不让她离开,挑眉坏笑,“凭咱俩这份关系,这忙不帮?”
戚银环剜了眼男人,似在生闷气。
陈砚松温柔地摩挲女人的背,“王爷的寿辰快到了,各地官员铆足了劲儿给他准备贺礼,你家侯府的那份儿我包圆了成不?保管体面,说不准王爷一高兴,还会提拔提拔你哥哥呢?”
“这还差不多。”
戚银环忽然脸变得通红。
陈砚松略有些喘,皱眉问:“你准备怎么下手?”
戚银环俏脸如同喝醉般,尽是坨红,她的腰肢如灵蛇般柔软,仰头微闭上眼:“我会盯住他,男人嘛,尤其是生意场上的男人,免不了饮酒,届时我给他下点药,他会呕吐不止,随之我再捂死他,做出他被自己吐出的秽物卡死的症状,再厉害的仵作都查不出他的死因,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好。”
陈砚松欢喜之下,更卖力了,拳头紧紧攥住,狞笑不已:“我要让陈砚榕看着他在乎的生意、家产、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这小子痛苦了,我就开心了。”
“你太他妈坏了。”
戚银环捧住男人的脸,连连吻去,忽然,女人眼中闪过抹痛苦之色,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陈砚松坏笑:“可是又想起你那个小情郎吴十三了?哼,他现在正摇着尾巴当我老婆的看门狗,才不会理你。说起来真是笑死人了,我太了解袁玉珠了,把名声清白看得比命还重,根本不可能给你那小情郎一个眼神。”
陈砚松越说越气愤:“莫说挑水栽树,他就算替她把孩子找回来,我老婆都不会动心,做什么美梦呢,孩子可是我们夫妻一起生的,只要有孩子,我和我老婆就不可能和离,更不可能分开!”
“你倒是个情种。”戚银环捏住男人的下巴摇,叹了口气:“可惜我那傻师哥不懂这个道理。”
言及此,戚银环又疯狂地扭起腰来,皱眉道:“我方才倒不是想我师哥,我在想一个问题,你家老大之前为王爷做事,算是尽心尽力了,可王爷明明晓得砖窑死人的事和你大哥没关系,还是将恩宠全都收回,转头赏给你,默许你打压你大哥,真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狡兔死、走狗烹,我担心将来会被他……”
“嘘!”陈砚松指头按住女人的唇,低声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行了,相好一场,哥哥就教你个道理,王爷是上面坐着的,咱俩是地上跪着的,狗儿尽心侍奉主子即可,可不敢生旁的心思,晓得么?”
“就你精。”
戚银环亲了口男人的喉结,斜眼觑向床那边,“去那边,宽敞些。”
外头站着的吴十三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禁冷笑数声,袁玉珠,这便是你深爱的男人?拈花惹草,风流成性,而且手上也沾满了血,论起恶毒,可不比极乐楼的杀手差。
就在此时,屋里忽然传来女人的震怒声:“谁在外面!”
吴十三冷着脸,大步走到正门口,一脚将门踹开。
他就这般端铮铮地站在门外,往里看去,这对男女此时已经到了床上,陈砚松衣衫不整,戚银环寸缕不着,这女人一开始阴沉着脸,仓啷一声拔出弯刀,可当看清楚门外的是他后,顿时花容失色,忙不迭地用被子遮挡身子。
“师、师兄……”戚银环又喜又惊又慌乱:“你来找我么?你、你听我解释,其实是……”
吴十三并不搭理她,冷冷瞪向陈砚松。
陈砚松随手扯了件女人的胸衣,遮挡住尴尬处,厌烦地剜了眼吴十三,冷漠地问:“你来做什么?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山上?”
吴十三开始时还很想杀了陈砚松,现在忽然又不想了,他抓住长剑,朝屋里的男女吐了口,不屑地骂了句:“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骂完这话,吴十三转身就走。
夜已深,漆黑的小巷子伸手不见五指,街上除了打更的,便再无一人。
吴十三酒完全醒了,他如同一只孤舟,飘荡在静谧的夜海,之前还有个归处,现如今完全迷茫了……
他特别想冲到兰因观嘲笑一番,袁玉珠,你晓得你丈夫今晚干了什么?用什么姿势寻欢作乐?
可是,他又很快打消了这个主意,没意思得很,一个犯贱的怨妇罢了,就该让她后半生尝尽这种痛苦。
吴十三无处可去,不想去百花楼,也不想去杀陈砚松,一方面痛恨袁玉珠的无情,一方面又不甘心。
最后,他跑去了广慈寺。
寺里依旧安静清冷,吴十三轻车熟路地上了后山,摸进了老主持的小院,刚推开门,就看见惠清大师拿着扫帚,哧哧地扫院子。
此时朗月当空,银白的光华扫满了一地,倒有几分诗意。
吴十三心里腹诽,无聊的老秃驴,佛法不晓得高不高深,倒是挺爱干净,从去年冬天一直扫到了如今的初夏!
当然,吴十三不会对老和尚不敬,他将长剑放在门槛外,整了整衣冠,收敛住所有的煞气和怒气,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冲惠清弯腰行了一礼,“深夜来访,扰了大师清修,还请您勿要怪罪,其实寺里小沙弥那么多,何须劳烦您亲自打扫?”
惠清倒是淡然,伸手虚扶了把门外的男人,笑道:“读经参禅是修行、清扫擦洗亦是修行,夜里扫扫月光,岂不悠哉?参悟如何扫除世人心里的尘埃,岂不游哉?”
说到这儿,惠清嗅了口,离得老远都能闻到股浓郁的酒味,他担忧地望向吴十三,柔声问:“十三,你喝酒了?瞧你眉头紧蹙,可是有什么难以参悟的心事?”
这一句话,直戳中了吴十三要害。
他噗通一声跪下,双臂伏在地上,痛苦道:“师父,您是救苦救难的神佛菩萨,慈爱普渡众生,求您救救我!”
惠清看到从前没心没肺的男人这般的狼狈痛苦,便猜到了几分,轻声问:“可是因为玉珠的事?”
“对。”吴十三仰头,望着前方的惠清,放下所有的傲慢和自尊,哀求:“师父,玉珠她最是尊重敬仰您,弟子求您在她跟前说几句好话,成全弟子的一片痴心,我、我是真的想和她结为夫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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