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你,是,谁。

    这三个字低沉冰冷,响在苏漾的耳边。

    曾经裴凛也这样问过他。

    那时仙魔两界交战,他只身一人冒着雪,闯进了魔宫。

    安静的雪夜,仿佛一切纷争都未曾发生,他无声无息坐在裴凛榻边,看他熟睡的面容。

    半晌,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大约是苏漾的手指太冷了,熟睡的人蹙起眉。

    他于是收回了手。

    裴凛好看的眉头舒展开。

    苏漾又想,他睡得这样沉,偷偷亲一下,大约也不会发现。

    但就在他俯下身去的瞬间,裴凛睁开了眼。

    宫墙外安静飘着雪,苏漾的头发落在了裴凛胸膛,对视中,裴凛冷冷道“你是谁。”

    他是谁。

    苏漾想。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

    他曾是裴凛收养的一只狐狸,也曾是裴凛许诺要守护一生的人,可这些裴凛已经全不记得了。

    那他还能是谁呢,仙门首席,折兰君苏漾,裴凛的敌人。

    这个敌人半夜冒着雪潜入魔宫,偷偷摸了摸裴凛的脸,还想亲他一口。

    这问题太难了。

    苏漾答不出来,于是落荒而逃。

    他动作太快,裴凛伸出手,只握住一缕青丝。

    事隔多年,这次还是同样的问题,苏漾的手被裴凛牢牢攥住,没法再逃了。

    被逼到极处,他反而冷静下来,懒懒地一抬眼皮,轻笑“主君想知道我是谁”

    “你靠近一点儿,我告诉你。”

    作为一只狐狸,苏漾是有点儿蛊惑人心的本事在身上的,寻常人听见他的声音,就足以被动摇心志。

    然而裴凛毕竟是一尊魔神,修长的身影巍然不动,将他牢牢禁锢在宝座之间。

    苏漾右手的手腕被攥住,只好伸出左手去勾裴凛腰间玉带,勾住了,便往自己身上一带,细长手指紧贴腰线抚上去,停在了裴凛坚实的胸膛。

    这姿态十足暧昧,他附在裴凛的耳边,声音轻如呵气“我是”

    “来杀你的人。”

    话音落,苏漾猛然翻身暴起,左手袖间藏匿的匕首狠狠刺入裴凛胸膛。

    鲜血汩汩。

    看着裴凛黑金华服胸前洇开的血色,苏漾心口也疼得像被寸寸撕裂,然而他还是再度举起了匕首,发狠般向那伤处捅去。

    这一刀没有捅下去。

    裴凛握住了他的手腕,嗓音低哑“苏漾。”

    “”

    “咣当”

    匕首掉在了宝座上。

    苏漾趁着裴凛受伤脱力,猛然挣脱他的钳制,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祭坛。

    离开祭坛,苏漾遇见了掌祀。

    看见那道红影走来,他立即施术抹去自己身上裴凛的血迹,掌祀见到他,拱手行了个礼道“鬼月将军行色匆匆,是打算上哪儿去”

    苏漾道“听闻前些天有几个不知好歹的神仙混进魔界,主君命我去将他们提来审一审。”

    未等掌祀接话,他又道“我这些年未回魔界,许多路已记不清了,还得劳烦掌祀带我走一趟。”

    掌祀面露迟疑“那三个神仙关起来已有许多天,主君未曾去看过,怎地突然命将军提人来审。”

    苏漾“我在界外多年,对这些神仙的手段颇为了解,所以主君认为由我来审他们最合适,掌祀若有疑议,不如随我回去当面问一问主君”

    魔君不在这些年,魔界大小事务都由天罡将军和掌祀执管,难免有功高盖主之嫌,而他们的功力完全不及裴凛,若真的冒犯了魔君,怕是裴凛一只手就能将他们捏死。

    当此紧要关头,他们是万万不敢对魔君命令提出疑议的。

    苏漾拿准了这点,所以说出这话,诈一诈掌祀。

    果然,掌祀立刻变了脸色,改口道“将军说的哪里话,老朽不过是随口一问。”

    “那几个神仙就关在地牢,将军这边请。”

    苏漾随他前去,未几,便到了断魂山的地牢之中。

    地牢昏暗阴湿,壁角悬挂几盏油灯,燃烧着紫色的魔焰。

    沿阶梯走下去,掌祀停在一间牢门前,取出打开牢门的钥匙。

    苏漾抬眼望去,见牢中刑架上吊着三个人,他们身上穿着道袍,原本雪白的衣衫此时已是破破烂烂,被血染得污糟不堪。

    有腐烂气味传来,他不由掏出手帕,掩了口鼻“这就是那三个神仙”

    掌祀“正是。”

    “看样子,你们已经用过刑了。”

    “这几个神仙不老实,被关进了牢里还想着跑,老朽就命人给他们吃了点苦头,算不得多大刑。”

    牢门打开,苏漾随他走进去“看守界门那两个呢”

    掌祀愣了愣“主君没和将军说吗那两个已被押到大会上了。”

    苏漾“嗯”

    “将军忘了咱们魔界召开大会,黑夜降临便会举办祭礼,那两个就是这次的祭品。”

    苏漾听完,面色微微一沉。

    掌祀见他这样,不禁眯起了眼“鬼月将军,你在界外这一千年,可真是将咱们魔界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啊。”

    苏漾知他起了疑心,出声解释“掌祀误会了,我只是想到眼下已近天黑,你却还在这儿陪我审人,这样一来,祭礼不是无人主持了么。”

    掌祀道“这个将军大可放心,祭礼早已准备妥当,待你提审完这三个神仙,我再赶回去,也来得及。”

    “可我觉得”

    苏漾忽地笑了声“恐怕来不及了。”

    地牢晦暗阴森,掌祀听他这一笑,竟是有些毛骨悚然“你什么意思”

    话音落,他才发现自己两足如同灌了铅,沉沉地扎在地里,身体也似有千斤重,竟是动也不能动。

    像是中了某种定身术。

    苏漾已不再管他,顾自走上前,动手将那三个神仙从刑架上解下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掌祀又惊又怒“鬼月,你叛变了是不是你现在替那些神仙卖命”

    “来人快来人”

    他的喊声在地牢中回荡,外边的甬道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三个上仙被解除禁制,虚弱地向苏漾道谢“多谢这位义士出手相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正在这时,两个狱卒闯了进来,他们看见牢房中的景象,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只听掌祀喝道“愣着做什么鬼月将军叛变了,快将他拿下”

    苏漾扬了扬眉。

    他回过身,唇角噙着笑,面对狱卒砍来的刀只是漫不经心往旁侧一避,边闲闲道“其实呢,我并不是什么鬼月将军。”

    “可怜他死了一千多年,死后还要担上个叛徒的污名,我于心不忍,所以替他解释一下。”

    掌祀怒道“少废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问得好。”

    苏漾袍袖轻扬,也未见如何动作,便将两个狱卒放倒在地。

    他踱向掌祀身边,施施然绕着他转了个圈,像是逮住了老鼠,却不急于将其杀死的猫。

    苏漾摸了摸下颌,沉吟道“虽然我不是鬼月将军,不过有件事,我并没有骗你们。”

    “千年前临界崖一役后,他消失不见,确实是去刺杀折兰君。”

    “只是很遗憾,刺杀没成功,他也没能逃掉,死在了月沉山里,随身的物件嘛,自然也落下了。”

    苏漾说得不疾不徐,慢条斯理,掌祀听到这,已是目眦欲裂。

    “掌祀大人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猜到了。”

    苏漾笑眯眯地,语气轻快“我就是他没能杀掉的那个人。”

    他细长的手指擒住掌祀咽喉,将人提了起来。

    掌祀两脚在空中踢蹬,不住挣扎,苏漾见他神情痛苦,歪了歪头,似乎有些苦恼“你们主君怎么还没到,他再不来,我也找不到理由不杀你了。”

    话音刚落,便听甬道中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苏漾也没必要再以这副假面示人。

    他抬手摘下了易容,听见脚步声踏进牢房,噙着笑望过去,语调微扬“好久不见了,魔君大人。”

    苏漾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如狐狸般微微上扬,一笑眼睫便低垂下来,衬着眼尾那枚泪痣,显得温柔且撩人。

    裴凛停了脚步,黑金华袍的胸前有血迹已经干涸,洇开一片暗红颜色。

    半晌。

    他出声道“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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