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裴凛后,苏漾独自回到了圣墟不同于仙山,圣墟是仙境之中一处缥缈的所在,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变幻到不同的地方,只有他们这些自上古便存在的兽族才能通过血脉感应到它的方位。
仙狐一族就生活在圣墟中,成年的狐狸被派遣出去看守三界的重要命脉和危险之地,年迈和年幼的狐狸则留在族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圣墟中有一片仙灵湖泊,平日是安静澄澈的蔚蓝色,而每当三界面临危机,湖水便会变成暗沉的血红色。
若到了这种时候,便是族中年迈的狐狸也会动身前去救难。
苏漾回到的圣墟的那一天,远远便望见仙湖水面上血光冲天,那是他前所未见的。
湖泊边,狐狸们居住的小屋门都敞着,里头空无一人。苏漾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过去,在最后一间屋里,看见了那些年幼的狐狸。
他愣在门边。
小小的仙狐幼崽们躺在窝里,白绒绒的毛挨挤在一起,像是在取暖。
他们都闭着眼睛,很安静,可苏漾知道,他们再也不会睁眼了。
这些仙狐幼崽的生命气息已经消失。
苏漾踉跄地退出门,向外边跑去,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她是唯一被留下来照看这些幼崽的成年狐狸。
圣墟中雪白的云被血染红,鲜血自她杏色的衣袍间弥散开,浸染过披散的乌黑长发。
“娘”
她听见了苏漾的声音,涣散的瞳孔中聚起一点儿神采。
苏漾跪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漾漾,你回来啦。”还是从前温柔轻哄他入睡的嗓音。苏漾看见她的手抬起了一点儿,赶忙把脸贴过去,她抚摩着他的脸,嘴角轻轻扬起“往后我就不能陪着你啦,你要保护好自己。”
苏漾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忽然间,抚在他脸侧的指尖亮起了一团白光,一股暖意顺着那白光流淌进他的身体。母亲将法力通过血脉的联系传承给了苏漾,而后她眼里的神采骤然黯淡熄灭。
苏漾不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他孤零零地在圣墟中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也没有等到任何一只狐狸。
于是他明白,仙狐一族,不复存在了。
曾经美丽宁谧的圣墟,成了一片圣洁的废墟。
苏漾离开了那里。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狐狸,他是这世上仅存的最后一只仙狐,必须担负起狐族的使命。
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刚刚飞升的仙君,暗中向附近的仙人们打听那一天发生的事。但他什么也没能打听到,好像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蛛丝马迹都凭空消失了。
苏漾明白,仙狐一族的灭亡非同一般,他需要足够的力量去挖掘真相。
他在一处仙山落脚,在此修炼,凭借仙狐一族天生的慧根和母亲所传承的精纯法力,苏漾的修为突飞猛进。
犹记得叶寒飞升时在众仙中的高位看见了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诧异。
但苏漾并不时常呆在仙界。在发现仙界中人对圣墟中的情况一问三不知,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以后,他便不再寄希望于此,而是时不时去往那些三界之中出名的危险之地,寻找自己族人留下的痕迹。
这些天地初开,自上古便存在的秘境极其危险,便是他,每回深入也要花费很长时间。
还有一回险些丢了性命。
他带着一身可怖的伤回到月沉山,闭关修养。
他伤的很重,还没彻底痊愈,便有仙人闯了进来,说是魔界大举进攻仙庭,请他出山前去助阵。
苏漾施了仙法,从月沉山中的池水里,看见了仙界尸横遍野,看见了魔界损毁的界门,也看见原本被囚于此的妖魔堕邪者疯涌而出,肆虐人间。
他还看见了那尊横空出世的魔神。
当那张熟悉的面容浮现在水面,苏漾身上未愈的伤口仿佛被撕开,他止不住剧烈地咳血,仙童来来回回为他更换铜盆和雪帕,盆中全是血水。
他拖着病体去找叶寒,想知道他的道长为何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叶寒说,师兄是走火入魔,疯了。
那时的裴凛确实已经彻底疯魔,苏漾在他身上看见的只有仇恨与杀戮。他记忆中那个会在雨夜将一只狐狸捂进被窝的沉默少年,一本正经给他讲一夜道法的小道长,好像被什么东西杀死了。
彼时诸仙大能死的死伤的伤,能与裴凛抗衡的只有他。
仙门众人长跪在他门前。
那一天,苏漾拖着旧伤未愈的身体去了临界崖,迎战裴凛。他想,自己是这世上最后一只仙狐,或许为三界而死本是他的宿命。
在天鸾的记忆中,苏漾看见临界崖上,自己一剑刺透了裴凛的胸膛。
魔君被封印后,肆虐的妖魔被镇压回魔界,界门重新关闭。那之后的一千年,天鸾的记忆是和原来一样的阴霾黑暗。
因裴凛出现短暂带来的希望破灭,在魔界的底层,仍有无数力量微薄的生命苦苦挣扎着,在灾厄病痛中死去。
直到这一天。
天罡告诉她,他找到了可以将主君唤回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需要大量信徒虔诚的祈愿。而魔界之中,对这位旧日主君最为敬仰的便是那些无辜之人。
烟竹馆中收留着许多老人孩子、孱弱的少年少女,听闻自己能为主君归来献出一份力,他们都激动不已。
天罡带走了他们。
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他说,那古老的祭阵法力波动太强,这些人承受不住反噬,便被夺去了生命。但能将主君唤回,便是值得的。
起初天鸾也这样安慰自己。
她含着泪,将他们送进烟竹馆地下的酒窖,用冰咒将他们的尸体细心保存。她想,待主君归来,要为他们向主君讨一个封赏,举行隆重的葬礼。
可天罡却不允许她向主君告知此事。
天鸾起初不理解,这些人都是为了主君的归来而失去生命,为何不能让主君知道
直到魔界大会结束的那一晚,天罡因为“鬼月将军”的归来心情不佳,在她的烟竹馆喝醉了酒。
天鸾借着这个机会,又一次向他提起葬礼的事。
天罡却是一脸轻蔑,“你也不看看那都是什么人没用的老东西、没爹生没娘养的孤儿、也就那两个炉鼎还算有点用处。实话告诉你,他们根本不是意外死的,那祭阵本就是要献祭生魂,反正你这里养了一群废人,我拿来用用”
听见他酒后吐的真言,天鸾才明白,原来他们在天罡将军的眼里只是一群玩物,随时可以被拿来牺牲的玩物。
这些年天罡教她修炼魔功,她感恩戴德,甚至一度真的将他当作父亲来爱戴。
而他却随手杀死了她视为亲人的那些人。
在天鸾生命中最后的记忆里,苏漾看见她用当年那柄尖刀,狠狠刺向了天罡将军。
神识回笼,连接着天鸾眉心的光流缓缓消散。
苏漾睁开了眼。
他在天鸾的魂魄记忆中度过了很长时间,但回到冰窟里,也不过两个时辰。
天鸾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床上,苏漾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然后他缓缓转过了身。
天罡看见,眼前人那双狐狸一样的眉眼仍是含笑的,眼底却翻滚着深沉的,无处宣泄的怒意。
像是对他,又好像不止于此。
苏漾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细长白皙的手指用力收拢,天罡痛苦地瞪大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忽然,冰窟内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像是玉石碎裂的声音。
苏漾猛然意识到什么。他脊背僵硬,一点一点回过了头。
裴凛站在甬道尽头的阴影里。
他身上有火焰灼烧过的痕迹,面容却冰冷,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苏漾注意到,他亲手为裴凛束起的长发此时散落了下来,而那枚黑玉发冠,在裴凛的手里。
方才那声轻响便是它发出的。
裴凛将它捏碎了。
像捏碎了他们之间温情最后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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