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裴凛回头,望向那道门:“你是说,只要我推开它,就能摧毁仙界?”
“不错。”
“那于你又有何益处?你费这一番周章,总不会全是为了我。”
闻言,玉隐低笑着道:“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确实,为师也有自己的考量。”
“当年收你为徒时我已是上仙,离飞仙境界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么多年过去,却始终未能得那一线机缘。”
“直到为师悟到了一件事——无情道乃是天道,想要成大道,需得替天行道才是。而我这些年见惯了仙门中人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嘴脸,明知他们私下里龌龊不堪,却什么也未曾做过。”
“但为师如今明白了,我们修无情道之人本该替天行道,灭杀这世间的一切污秽。”玉隐道君注视着那扇门,仿佛门后有一条通天之路“裴凛,为师做这些事不止是为你,也为了成就天道。”
他缓缓转过头:“你可愿,与为师共同铸就一个新的三界?”
裴凛没有应声,只是眼神微动。
玉隐道君接着道:“想一想,届时魔界将不再屈于人下,也不会再有仙人憎恨你、想置你于死地,陈旧迂腐的一切都将被销毁,在新的三界,你就是至高无上的尊主。”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到了裴凛的痛点。
然而裴凛依然没有表态。
玉隐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眉头蹙起片刻,又舒展开:“哦,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那只狐狸?”
“无妨。”玉隐讪笑一声“那狐狸修为高深,没那么容易死。届时你把他带回去,关着也好,养着也罢,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凛缓缓开口:“师尊。”
“你说。”
“你知道,为何方才那个幻术会被我勘破吗。”
玉隐仍装作耐心的模样:“为何?”
“因为我那只狐狸……”裴凛淡淡地道“没有那么蠢。”
他修长的手指握紧刀柄,随即猛然拔出,欺身向玉隐斩去:“我也没有。”
玉隐“啧”了一声。他向后一避,紫焰堪堪擦过腰间,燎开青色的道袍。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为师不客气!”玉隐甩手祭出仙剑,格挡下裴凛猛烈的攻势。
他离飞仙仍有一步之遥,对上魔神虽不至于被碾压,也占不了上风,足底擦着崖边的地面直直后退数米。
挡下了这一刀,玉隐轻身飞向临界崖的对面。那头是仙界,远方有大片光亮正朝这里靠近。
裴凛仍是直追过去,魔刃刀刀狠厉毫不留情。
玉隐面对他的进攻只能招架,即便如此也应对得越发吃力。
仙庭的援兵赶到时,玉隐身上已落下多处刀伤。一道道流光径直向裴凛刺去,他挥刀挡开,也无法再分神追击。
赶来的太玄宗长老伸手扶住玉隐,惊诧道:“玉隐道君,你怎么在这儿?”
后者捂着腰部的伤口,面色惨白:“我发现魔君的阴谋便赶来阻止,奈何功力不济险些被他杀了……”
太玄宗长老重重叹了口气:“你放心,有我们在,绝不让他得逞。”
说罢,他将仙剑插入地里,一道辉光乍然自地缝中破出,照亮天际,和周围其余太玄宗弟子的剑光连成一片。
这是太玄宗的剑阵,能极大程度限制阵中人的行动,只是消耗极大,且维持剑阵的人同样不能移动,一直到灵力耗尽为止。
剑阵的光芒将裴凛限制在其中,外边人也攻不进去,其余的仙人望了望天幕,都有些焦急:“也不知撑不撑得到折兰君赶来。”
“是啊,这魔神修为极高,太玄宗弟子的灵力恐怕很快就耗尽了。”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旁的玉隐道君手指掐诀,一团黑气自他指尖飞出。
剑阵中,密集的金光刺得裴凛睁不开眼,每一道金芒都在对他进行绞杀,那团黑气穿过剑阵的缝隙,悄无声息钻入裴凛的眉心。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扭曲摇晃起来,金光分裂出无数的重影,金光之外的人也分裂出无数重影。嘈杂的话语声在裴凛耳中无限放大,他听见那些仙人都在诅咒、唾骂自己,怨毒的眼神围着他如万花筒一般旋转。
裴凛痛苦地蹙眉,闭上眼,捂住了耳朵。
黑暗中,那些声音渐渐离他远去,紧接着,一道白影亮了起来。
是苏漾。
苏漾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仙剑走来,脸上是一贯温柔的笑:“裴雪迟,你是个疯子,是不折不扣的杀人魔。”
苏漾举起剑,一剑刺透他的胸膛,然后抬手,将他推入无底深渊。
……
“轰——”
剑阵猛然炸开,恐怖的气浪将方圆十步内所有人掀飞。
法器、仙剑散落一地,有的已碎成了残片。
太玄宗长老踉跄从地面爬起,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灵力分明还未耗尽,怎么会……如今这魔头竟已不受剑阵限制了。
临界崖边烟尘滚滚,许久才散尽。
裴凛孤身立在那,双目赤红,显然是已经发狂的表现。
梦魇般的低语在他混沌脑海中回荡——
“推开那扇门,就能摧毁仙界……”
“推开它,便再无人能诋毁你、憎恶你、置你于死地……”
裴凛修长的身形晃了晃。他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画满符文的、巨大的石门。
“……他要干什么?!”
众仙并不知晓这道门的用途,也不知那门一旦打开,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只有玉隐道君隐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裴凛的手一点一点抬起,推向那道大门——
“裴雪迟!”
手指猛然顿住。
随话音落下,一袭蓝衣身影翩然飞落在人群前方。
众仙大喜过望:“折兰君来了!”
“折兰君,魔君召出那门也不知有何阴谋,您看……”
停在巨大石门前的魔君僵硬地,缓缓转过了头。他看见苏漾身上还穿着自己送的那身蓝衣,手里提了一盏风灯,橘黄色的灯火摇曳映在脸上。
他的小狐狸来了。
裴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蜷起了一点。
“裴雪迟。”苏漾又唤了一声。
裴凛眼神微动,抬眸望去。他的眼周仍是赤红,单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并不打算开口为自己辩解。
苏漾提起衣摆跑过去,在众目睽睽下,展臂抱住了他。
裴凛愣了愣。
后方目睹这一幕的众仙皆是愕然,有的不禁抬手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信你。”苏漾附在他耳边说“这不是你做的。”
裴凛一动不动,像石化了一般,定定地看他。
而苏漾已松开手,转身面向了临界崖前的众仙:“诸位可知,我身后这道门,是什么?”
其他人大多还未回过神,听他问,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便听苏漾道:“这道门,唤作‘一念之门’,是由上古祭阵召唤而出。此门一旦召出,便无法逆转,需由拥有特定血脉之人,也可以说是钥匙来开启——而这一念,就取决于开启门的钥匙。”
仙人们听得一知半解,顿时都不做声了。
苏漾接着道:“作为钥匙者本身的血脉、修为越强,开启这道门的效力就越强,反之亦然。”
有人看了看门前的裴凛,忍不住问:“若魔君推开了这道门,会如何?”
苏漾:“以魔神血脉开启这道门,便能开启深渊,也就是,灭世。”
众仙后脊一凉,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鬼门关前徘徊。
苏漾又道:“虽然如此,召出这道门的并非是魔君。”
闻言,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门不是魔君召出来的,还能是谁?”
苏漾看向人群中的角落:“那你们就要问问,照雪仙宗的玉隐道君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玉隐道君身上。只见他面容平静地道:“折兰君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认为,这门是我召出来的?”
苏漾:“难道不是吗。”
众仙哗然。
玉隐眼神闪了闪,冷笑:“血口喷人。”
“你前日杀我门下两个弟子,我不与你一般计较,如今倒蹬鼻子上脸了。”他环视身旁众人“诸位方才都看见了,折兰君与我那孽徒搂搂抱抱纠缠不清,现在为了替他洗清罪名平白栽赃于我……”
苏漾出言打断:“玉隐道君这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
“你说得不错。”他回头看向裴凛,神情温柔而坚定“我确实与你的徒儿裴凛纠缠不清,想替他洗清罪名,那又如何。”
“总好过你处心积虑让他入魔将他逼上绝路,以此做为开启‘一念之门’的钥匙,做你一己私利的牺牲品。”
听见这话,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苏漾瞥向站在一旁的叶寒。后者取出一只暗红的木匣。
“眼熟吗,玉隐道君,在你书房里找到的。”
“胡说八道。”玉隐一甩袍袖“我根本没见过这样东西。”
“没见过,”苏漾嗤笑“既然你如此笃定,不如让其他宗门的长老来查验一下,这里头可有你灵力留存过的痕迹?”
玉隐脸色微变。
苏漾接着道:“玉隐道君总不会说,是我们偷了你的灵力将它封起来吧?”
有其他仙门的长老出声问:“敢问折兰君,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苏漾:“给他们看看。”
叶寒便将匣盖开启,取出其中泛黄的图纸。为防被人记下,祭阵没有完全展示出来,但仍可以看到下方的标注。
仙人们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真是玉隐道君所为?”
“他为何要这样做……”
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目光落在玉隐道君身上,他如芒刺在背,高声为自己辩解:“只是一张图纸,如何就能证明是我做的?”
周围的仙人仍在窃窃私语,只是声音低了一些。
苏漾弯了弯眼:“玉隐道君说得不错,仅凭一张图纸的确不能证明。”
“不过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难,用读魂术看一看便是。”
玉隐神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
苏漾道:“这是你们师徒的事,也当由你们自行解决。”
他说完,向后一退,裴凛的身影陡然落在玉隐道君身前,御火魔刃横扫而过。
早在众仙赶来之前玉隐已被杀得招架不住,此时亦是来不及闪躲,青色的道袍刹那绽开一道豁口,鲜血喷涌而出。
周遭的仙人立时躲闪开,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助。
有人向苏漾道:“折兰君,就这样放任魔君残杀同门,未免有伤天和……”
苏漾不以为意:“我伤天和的事做得多了,不差这一桩,只不知与玉隐道君做的事比起来,哪个更有伤天和一些。”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玉隐道君已被裴凛牢牢压制。
他自知今日逃不过一劫,猛地抬起一掌朝天灵盖拍去——如此自绝,死后魂魄亦会离体,便无人能用读魂术窥探他生前的作为。
裴凛发现他的意图,立刻出手制止,继而手指连点,封住了玉隐道君的经脉。
经脉被封,玉隐动弹不得,只从口角溢出血来。
他的面容再维持不了平静,眼神现出怨毒,死死地瞪着不远处袖手旁观的苏漾:“该死的狐狸,当初我就该送你去见你的族人!”
苏漾瞳孔微缩,蹙起好看的眉:“……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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