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看了看天色,抿起笑来“先用午膳吧我与嬷嬷一起用。用完我们都歇一歇,下午再忙不迟。”
她笑起来的样子一贯很甜,方嬷嬷看得也跟着笑,摇头推却道“奴婢怎么好与王妃一起用膳,王妃饿了便先用,奴婢回安寿居用完再过来就是。”
两人原就都坐在茶榻上,中间只隔着一方榻桌。曲小溪闻言站起身,绕到方嬷嬷那侧去,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声音愈发甜软“是我想与嬷嬷一同用膳,旁人不敢说什么,嬷嬷何必这样见外”说着眼眶一红,“嬷嬷不知道,我生母走得早,虽说是记在嫡母名下当嫡女养着,却鲜少能得长辈几分关怀。这两日见了嬷嬷,倒觉得很像自己所期盼的长辈的样子。嬷嬷我们就一同用个膳,好不好”
说到末处,她声音里泛出几许哽咽。
方嬷嬷心里一阵酸涩。
她乍听曲小溪说什么“不见外”的话,心下只觉交浅言深。听到后一半却不免动容,生出一股子不当有的怜爱。
她浸淫宫闱二十年,见惯了宫中辛酸,大宅子的苦楚也知道不少。曲小溪这般身份的辛苦,她不必细想也能知晓几分。
她再看看依偎在身边的女孩子虽然珠翠满头身份尊贵,却也不过才十五六岁。若放在皇家,公主们大多嫁得晚些,往往年过二十才会完婚,这个年纪正还在各自的母妃们身边撒娇呢。
她忍不住心下一软,就点了头“好吧,那奴婢就陪王妃一起用。”
甜杏在旁适时地笑道“太好了,王妃一早就吩咐了膳房,说晌午按嬷嬷的口味备膳呢。”
说罢她就递了个眼色,示意一旁侍立的小宦官传膳去。方嬷嬷微感意外,不自禁地又看了曲小溪一眼,曲小溪只含着笑,羽睫颤了颤“我还给嬷嬷收拾了间厢房,方便嬷嬷午睡”
她这话有明显的邀功意味,但因带着十几岁少女的天真,听来并不让人讨厌。
况且她方才那番话虽是有心讨好方嬷嬷,却也算得真心实意。
她穿越过来的人生是从襁褓婴孩开始的,虽说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理论上心理年龄应该大些,但在幼时,小小的身体也带给了她孩童本能的需求,让她期待过被长辈呵护、偏爱,但却从来没得到过。
那样的失落与前世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带给她一种很强的割裂感。多数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芯子是个成年人,不必计较那些小事,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安全感的缺失与孤独时常侵袭得厉害,让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一个不被疼爱的孩子的苦楚,或深或浅地在她这一世的心里烙下了一个印子。
所以眼前的方嬷嬷着实让她欣喜。她昨日去见了她,她转脸就帮她摆平了胡侧妃的事。
她再去深想,寻王昨晚之所以会听到她与酸枣的“大不敬”之言,是因为他到了她的门外。可他连洞房花烛都没来,昨天怎么突然就来了呢应该也与方嬷嬷有点关系。
这是曲小溪在这一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长辈的关怀,童年缺憾引发的渴求就变本加厉地迸发出来。让她即便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好像过于热络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下意识地想努力把这个慈爱的长辈留在身边。
好在她正值这个年纪,做出这样的举动虽然不大合适,却也不算太过奇怪。
二人就这样和和气气地一道用了午膳,午膳后又各自小睡了一觉,下午再继续看账本。
这样平静和睦的日子持续了几天,这几天中曲小溪都没再见过寻王。她白日里只与方嬷嬷一起忙着接手府中事务,晚上就自己睡自己的,过得轻松自在。
在她看来,这就算日子步入正轨了。她梦想中的“和寻王处成同事”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一晃神的工夫,曲小溪已过门八天。明日一早,就是她归宁的日子了。
归宁又称回门,指的是出嫁的女儿第一次回娘家。这习俗在各朝、各地都有所不同,曲小溪记得未来世界基本都是婚后第三天就回门,而在大魏朝的恒京城,归宁的日子是婚后的第九天。
这日按理来讲应是夫妻双方一起回娘家,但官宦人家的女儿嫁给皇子是实打实的高嫁,为着皇家威仪,皇子们没有陪妻子归宁的规矩。偶有那么一两个一道回去的,倒会显得格外罕见,对娘家人来说都是殊荣。
这样的殊荣,曲小溪自是不会瞎脑补到自己头上的。她嫁进来八天才见了寻王一面,成婚之前更没有半丝半毫的情分,寻王才犯不上这样帮她。
不过即便寻王不去,她这趟的归宁也注定风光。
这日当夫君的不论能不能亲自登门,都要给娘家备一份归宁礼,可寻王懒得亲自操心这事,曲小溪的这一份是方嬷嬷盯着下人备的。
凭着前几日的相处,方嬷嬷对她很是喜欢,这份礼备得分量十足,除却上好的金器玉器、绫罗绸缎,还有一匣成色罕见的南珠,颗颗都有小核桃那么大,色泽晶莹饱满。
据说是先皇后留下的。
大魏一朝,南珠十分珍贵,人们都说“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1”。曲小溪看见这一匣璀璨夺目的大珠子直呼太贵重,让方嬷嬷赶紧收起来,方嬷嬷却笑道“先皇后在世时念叨过,说这东西要留给将来的儿媳妇。早几年端王成婚时,他身边的嬷嬷也做主请了旨,从库里取了一斛出来给端王妃。如今这些是奴婢专为您取出来的,您只管用便是。”
曲小溪哑口无言,小心地拈出一颗,执在灯前细细欣赏。欣赏了半天,终于憋不住说了实话“既是这样不如给我。何必给我娘家”
方嬷嬷对她与娘家的关系早已心里有数,闻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笑起来,抬手拍在她额上“小孩子脾气王妃喜欢也还有呢,一会儿奴婢就让锦雀送来,紧着王妃选。这一匣送去曲家撑撑场面,免得家里有糊涂人对王妃如今的身份没数,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哦”曲小溪糯糯地应了,抬手揉一揉额头,心下细一品方嬷嬷语中的宠溺就又笑了,伸手扯住方嬷嬷的衣袖,“嬷嬷真好。等明日回来,我好好给嬷嬷做几个菜”
方嬷嬷下意识地想要推辞,却鬼使神差地想到她那天登门拜访时提去的几道美食。滞了一滞,由衷道“王妃那道酱方,做得着实不错。”
“嗯”曲小溪勾着笑看她,方嬷嬷轻咳一声,别看眼睛。
那双平日在府中下人面前颇具震慑力的眼中充满慈爱,慈爱之余隐有两分局促,其中堪堪写着两个字想吃。
曲小溪迎着她的眼睛笑出声,侧颊歪道她肩上,方嬷嬷也笑起来,无可奈何地将她搂住。
远远看去,好似一双亲密无间的母女。
芝兰阁里“婆媳”关系处得良好,南闲斋中,寻王在临睡前终于想起看了眼给永平侯府的礼单,目光落在“南珠一匣,共一百二十颗”那一行上,眉宇挑起,神情一时变得微妙“阿宕。”
他唤了声,抬眸“这礼单谁定的”
“方嬷嬷亲自定的。”阿宕低着头,寻王嗤笑“一百二十颗南珠”
“”阿宕不敢吭声。
寻王想了想,又问“嬷嬷和王妃很熟”
“您这话说的”阿宕无奈地抬了下眼,小声禀明,“从王妃过门的第二日起,除了晚上睡觉,方嬷嬷都在芝兰阁,忙着教王妃看账呢。”
“有这事”寻王倚向身后的软枕,啧了一声。
他婚后的第三天,侧妃胡氏在他面前哭了一场,说王妃给她脸色看,在阖府面前下了她的面子。
他没有多管,因为胡氏的性子他知道。而且在胡氏哭诉的前一晚,他刚见过王妃,觉得王妃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不似能做出那种安排的人。
那种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倒像方嬷嬷的手笔。
为着方嬷嬷,他更没有替胡氏兴师问罪。
但如今听阿宕这么一说寻王眼睛眯起来,心底生出几分邪意。
他娶进门的王妃,对他不冷不热,他不去找她,她便也懒得来他这里,背地里却和他的乳母打得火热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
这么有趣的傻子很久没见了。
楚钦笑笑,俊美的眉目舒展,隐隐带出几丝轻蔑。
“睡了。”他随手将礼单交给阿宕,阿宕会意地将礼单收好,又吹熄了灯,就退出了房门。
翌日,曲小溪又是天不亮就起了床,马车早已在门外候着。甜杏酸枣领着一干下人一并服侍她梳洗,天色初明之时,她便穿着一袭满绣的藕荷色袄裙出了门,白色的马面上,裙襕是用货真价实的金线勾的,华贵却不俗气。
她坐上马车,马车驶起来,驶得并不太快,下人们从容不迫地随在车子两旁,走在路上颇有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其实是明代史学家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写的,说民间都这么念叨是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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