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说出下一句耸人听闻的话之前,楚钦到底把妍欢的小手从皇帝的胡须上“摘”了下来。
曲小溪忙要上前将妍欢抱开,妍欢什么都不懂,还在咯咯地笑。皇帝也依旧笑着,阻开曲小溪的手,将妍欢圈在身上:“小丫头,你爹这阵子会很忙,你留在宫里陪爷爷吧。”
曲小溪心弦骤紧,窒息地看向楚钦,心下只觉皇帝此举是要将孩子押在宫里当成人质拿捏楚钦。楚钦脸色亦微微一变:“父皇,欢欢她……”
“她还小,朕知道。”皇帝一边将手指伸向妍欢让她抓着玩,一边缓缓道,“但你手头的差事,朕心里有数。只消忙起来,怕是也无暇回府,反倒在宫里的时间还长些。你若不放心她,就让王妃也留下,朕差人告诉太后,王妃和翁主都可住在太后那里。”
楚钦眼底一颤,几乎脱口而出:“王妃还是回府为好。”
“楚钦。”曲小溪轻攥了下他的手,意有所指地摇了下头。
妍欢才几个月大,她怎么能把妍欢独自扔在宫里?如果皇帝这番安排真有什么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阴谋,那就让他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好了。
这年头在脑海中一晃,曲小溪就怔住。她从不知自己会生出这样“大义凛然”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偏就这样自然地冒了出来,便是再凝神细想,她也没有改变主意。
相较于上一世的家庭和睦,这辈子她穿越后的原生家庭实在不太好。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所有的快乐几乎都是嫁进寻王府之后才感受到的。若现在让她回现代,她或许会觉得不错;但若让她留在这个时代却扔下楚钦和妍欢自己逃命……她觉得就是有幸存活也没什么意思。
皇帝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平静道:“你们夫妻商量着办。”
说罢沉了沉,又道:“一会儿太医要来请脉了,你们回吧。回府给欢欢备些东西,再送她进来。”
“……儿臣告退。”楚钦一揖,拉住曲小溪的手快步离开。乳母觉察氛围不对,抱着妍欢跟在二人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
离开紫宸殿后又走远了些,楚钦转过头:“我送你离京。”
“不行。”曲小溪定住脚,认真地望着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陛下真想要我的命,跑也没有用。不如在这里守着你和欢欢,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死在一起也不遗憾。”
楚钦摇头:“父皇对我有什么打算,跟你也没关系,不该牵扯到你头上。”
“若是那样,就更不必怕了。”曲小溪攥住他的手,声音柔和下来,“你好好办你的差,我在长乐宫陪着欢欢。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看似什么都不懂,但其实离不开父母的,我不能让那种恐惧感跟她一辈子。”
后一句话是事实,放在眼前却更是个说辞。楚钦看着她,知道她心意已决就不再劝。二人一起沉默地出了宫门,楚钦扶她上了马车,又命人另牵了马来:“你先回府,我去见舅舅。”他道。
“车骑将军?”曲小溪想问,可他很急,略一点头就已策马离开,只余些许细微的尘土在宫门前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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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小溪不知楚钦此时去见车骑将军是为什么,只是他一离开她,她心中的不安顿时变得更厉害了。
回到府中,她脑海里都是空的,吩咐下人收拾东西,自己一直牢牢守着妍欢,半步都不敢离开。
次日天明,楚钦又送她们一并进了宫,自己就去了紫宸殿。曲小溪带着妍欢留在长乐宫,太后好似也觉出了些异样,冷着脸跟她说:“安心歇着吧,孩子,你放心,哀家还活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不许欺到哀家的孙子头上。”
这话让曲小溪心绪平静了些,见妍欢毫不怕生地去够太后发髻上的簪子,就整理好心情将她抱起来,手指点一点她的额头:“不许跟太奶奶胡闹。”
之后的一整日,过得无比平静。
往后数日,同样无比平静。
曲小溪对长乐宫的生活渐渐习惯,而楚钦也确实和皇帝说得一样忙碌,时常会忙得“被迫”住在宫里。若想来看她们母女,更唯有晚膳时才能忙里偷闲地走一趟。
于是短短半个月,他就瘦了一大圈。曲小溪看他这样被加班折磨实在于心不忍,终是问了他:“你平日若住在宫里,住什么地方?”
彼时楚钦正用着晚膳,一碗米饭摆在面前,他吃着都有点睁不开眼,随口告诉她:“紫宸殿旁的配殿。”
曲小溪点点头:“那我明天借用长乐宫的小厨房炖些汤送去给你补补。”
楚钦累到反应迟钝,这句话说完很是过了几息,他才说:“好。”
……真可怜,都累蒙了。
翌日天明,曲小溪陪太后用完早膳就进了小厨房,开始炖汤。她昨日想了想,觉得楚钦近来实在辛苦,这汤不妨每日都炖一些给他送去,鱼肉鸡肉牛肉猪肉换着口味来。
走进厨房一看,今日一早厨房刚好现杀了两条鲫鱼,就正好先弄鲫鱼汤了。曲小溪做鱼汤也是拿手的,总能把汤色熬到奶白,漫出诱人的鲜香。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鱼汤出炉,她让甜杏将汤装进食盒,又去看了看妍欢。见妍欢在太后身边正睡着,她正好可以自己走一趟,倘若楚钦那里没别人,她也可陪她待一会儿。
然而刚出门,曲小溪就碰着了个人。来者不算面熟,她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这是谦王妃。
“嫂嫂安好。”谦王妃向她福了福,曲小溪衔笑颔首,抬眸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身后不远处还跟了个人——曲小涓。
曲小涓也看见她,低着头,福身轻道:“姐姐安。”
这副样子过于乖顺,曲小溪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谦王妃好似未觉,施施然笑道:“听闻嫂嫂近来都住在宫里,所以今日问安特意带了侧妃过来见见嫂嫂。”说着扫了眼甜杏手中的食盒,“嫂嫂这是要出去?”
曲小溪抿笑,不做隐瞒:“我家殿下最近忙于办差,实在疲累,我炖了盅汤,正要给他送去。”
“那不耽搁嫂嫂了,改日有空再向嫂嫂问安。”谦王妃忙让开路,曲小溪颔首以表谢意,就从她身前走了过去,沿着宫道去紫宸殿。
谦王妃目送她走远,笑意淡泊下来,不冷不热地落在曲小涓面上:“还不快去?这点事若办不好,我看谦王府里也不必留个侧妃了。”
曲小涓面色一白,瑟缩着匆匆一福,就去追曲小溪。
曲小溪走在前头,脑子里还在想近来的纷争,却绞尽脑汁也不明白皇帝什么意思。曲小涓你在后头唤她,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回头间正碰上曲小涓改了口,转去跟甜杏套近乎:“甜杏姑娘……我帮你拎吧。”
“侧妃?!”甜杏忙是一避,将食盒稳稳拎在手里,“侧妃,这可使不得。”
曲小溪无语地看着曲小涓,黛眉拧起:又哪出?
曲小涓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身形僵了僵,上前挽住曲小溪的胳膊:“我许久没见姐姐了,来陪姐姐走走吧。”
曲小溪心说:呦呵,活见鬼了。当了小二十年的姐妹,从没见曲小涓对她这样热情过。
她就笑笑:“走走也行,但也就到紫宸殿了。一会儿我要见你姐夫去,你去怕是不大方便。”
曲小涓不料她会拒绝得如此直白,面色不自在了一瞬,却只能道:“行,听姐姐的。”说罢她抿了抿唇,状似随意地问她,“姐姐姐夫近来何以一直住在宫中?”
“你姐夫有差事嘛。”曲小溪言简意赅。
“哦……”曲小涓点点头,“看来姐夫是得了陛下信重了?也是,元后嫡子嘛,又不似端王殿下那样体弱,合该有个好前程。”
这话说得曲小溪神色一凝,胳膊便从她怀里抽出来,冷言道:“这话可别胡说,我们只是奉旨办差罢了,上头什么意思,你我都不能议论。”
“姐姐……”曲小涓想上前争辩,曲小溪警惕地退开半步,轻轻一叹:“姐妹一场,我没心思跟你装傻充愣。寻王殿下与谦王殿下是怎样的关系,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既嫁了谦王,一心为他打算我也不怪你,可你若想在我这里抓什么话柄搬弄是非,就别怪我为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翻脸不认人。”
说完她就不欲再理曲小涓,径自转身前行。心里只觉曲小涓真是本性难移,嫁了人还作天作地一刻都不可安生。
谁知曲小涓竟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不待她反应就跪了下去:“二姐姐,我没想搬弄是非,求姐姐……求姐姐可怜可怜我吧!”
说完她还要拜,曲小溪心中骇然,慌忙拉她:“你做什么,快起来!”
曲小涓却不肯起,拽着她的衣袖,眼眶一酸就哭出来,“我……我不想招惹姐姐的,可谦王殿下和王妃为着近来的事心里不安,王妃……王妃逼着我来套姐姐的话。姐姐,谦王府的日子不是人过的,王妃日日要我去跟前站规矩,动辄斥骂不休,我连板子也挨过了几回,谦王殿下便是瞧见了也不会管我。姐姐,求你看在……看在咱们是姐妹的份上……”
“快起来!”曲小溪一边手上施力,一边开口威胁,“不然我可走了!”
长乐宫前的这条宫道虽不算多么热闹,却也常有宫人往来,这场面若让宫人看了去,不知要被传成什么。
曲小涓生怕她走,只得站起身。曲小溪锁着眉看她,只见她抽噎不止,泪眼里满是惊惧,不像是假的。
她心情复杂地一喟:“这事说来我倒奇怪,昔日寻王殿下名声不好,母亲连让大姐姐嫁给他做正妃都不敢,怎的如今肯让你去做侧妃?”
纵是谦王的名声不错,可妾室的日子什么样,曲许氏这个刻薄惯了的当家主母没道理不知情。
曲小涓闻言眼眶一红,更是泣不成声:“是我……是我不懂事,自己想嫁给谦王殿下。”
“啊?”曲小溪大无语了一下,心说你是脑子被门碾了吗?
曲小涓不敢说自己当初只是在与她赌气,咬了咬牙,只小声道:“我……我只道谦王殿下与我两情相悦,实在不知婚后会是这个样子。谦王妃……谦王妃好生厉害,整个王府后宅都被她把得严严实实……”
哦。
曲小溪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作惯了的曲小涓遇到了个狠角色,把她治住了。
她心下不禁唏嘘,唏嘘之余也不免慨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只是现下这个“魔”好像不仅要针对曲小涓,还对他们寻王府也很上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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