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隐情

小说:嫁给废太子之后 作者:荔箫
    “陛下可要将小翁主传过来瞧瞧?”张敬保察言观色,问得小心。

    皇帝凝视着骑在楚钦肩膀上的妍欢,沉吟良久,摇头:“算了。”

    言毕他举步走向紫宸殿的殿门,途经门槛处,忽而眼前一黑!

    紧随而来的就是头重脚轻,皇帝下意识地扶住额头,还是禁不住地往下坠去,张敬保骇然:“陛下!”

    宫人们一下子乱了起来。

    不远处的西配殿前,楚钦闻声蓦然抬头。曲小溪亦是一怔,忙将妍欢抱下来,催促楚钦:“快去看看!”

    楚钦顾不上回话,疾步赶向紫宸殿,行至殿前时皇帝已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扶起来,往寝殿送。

    “快去,传太医来!”张敬保吩咐,抬眼看见楚钦,忙上前一揖,“陛下突然昏过去了,殿下入内稍候?”

    “好。”楚钦颔首,提步入殿。半步不停地一直走进寝殿,他才发觉自己心下竟有些急,一股说不清的彷徨弥漫,激起没由来的厌烦。

    于是最终,他迫使自己停在了离床榻几尺远的桌边,坐下来静等。

    殿中的忙碌持续了良久,每每皇帝生病,太医们总要一口气赶来数位。众人轮流搭脉、再去外殿商议如何医治,而后再开方、施针。

    如此一忙就忙到了半夜。昏黄的灯火中,皇帝终于幽幽转醒。

    周遭的面孔渐渐清晰,皇帝认出近前是太医院院判,启唇淡声:“朕还能有多少时候?”

    院判滞住,僵了僵,缓缓回过头,引着皇帝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人。

    正起身走向床榻的楚钦顿住脚,目光定定地望向皇帝:“父皇,这话什么意思?”

    “你怎么在。”皇帝缓了口气,垂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示意宫人扶他起身。

    张敬保忙带着两个宦官一并上前,扶他坐起来靠住软枕。

    皇帝笑笑:“年纪大了,又这样生病,心里总会生出些忧虑来,怕自己寿数不长。”言毕摆手,吩咐太医,“退下吧。”

    院判一揖,安静地告退。

    “太医留步。”楚钦唤住他,视线仍在皇帝面上,口吻客气,“父皇既然想问,不如就请太医明说,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

    院判眼底一颤,看向皇帝,不敢开口。

    “退下。”皇帝再度命他告退,又睇了眼张敬保,“你们也退下。”

    满殿的宫人立时都向外退去,几息工夫,殿里就没了外人。

    殿门关阖的声音一转即逝,楚钦无声地看着皇帝,皇帝沉默地自顾坐着,忽有烛心烧得一响,哔啵声明明极轻,却显得格外分明。

    “钦儿。”良久之后,皇帝终于再度开了口,“这些年,朕待你不好,你恨不恨?”

    楚钦目光微凝,视线压下去,声色平静:“儿臣不敢。”

    可皇帝置若罔闻,自顾自续道:“你若有恨,你就恨朕。你可以寻些由头削减朕的陪葬,也可以日后不大办祭典,但你不能让你母后也不安生……朕得跟她合葬。朕答应过她,百年之后,要跟她合葬,要一直陪着她。”

    楚钦顿时连呼吸都窒住。

    这番话背后的意味太多,多到让他头皮发麻。近来扎根于心的困惑也涌至极点,他不自觉地咬住牙,许多种应答措辞同时漫上心头,最终说出的却是一句:“父皇说什么……”

    皇帝干笑,身子全然靠向软枕,仰头看向床幔的顶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朕答应你母后的事,都办到了。到时你安安稳稳地坐上这皇位,她会高兴的。”

    “父皇……”楚钦跌退半步,长久以来的父子不睦让他心生警惕,不得不将此视作试探,却又无法从父亲脸上看到分毫试探的意味。

    安寂须臾,他缓缓道:“四弟有勇有谋,还有母族扶持,更堪为君。”

    皇帝仍自含着笑,眼睛一转,视线落在他面上。

    遂睇了眼床边:“过来,你坐。”

    楚钦定住气,依言坐过去,皇帝凝了凝神:“你四弟、还有皇后的娘家萧家是什么路数,朕心里有数,朕知道他若登基,一定会想方设法要你的命。朕也知道,人生在世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可朕还是想求你——你若继位,留他一命,你肯不肯?”

    “……儿臣不明白。”楚钦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不是不明白他为何要他饶了四弟,而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想让他继位。

    皇帝苦笑,摇着头,又是一声长叹:“别怪朕。那个时候,你太小了……”

    .

    西配殿,曲小溪早早哄着妍欢睡下,自己却因皇帝的事安不下心,便让人先将妍欢送回了长乐宫,自己扔守在配殿里等着楚钦。

    这一等就是大半宿,她因心中有事倒也没有多困,可楚钦回来的时候却把她吓着了。

    “滚!”他尚未进殿,斥骂声就传进来,“都滚!”

    曲小溪一下子站起身,迎到外屋就见他铁青着脸,周遭的宫人们都在躲阎王似的往外退。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也心生惧意。他看见她,神情却忽而一松,趔趔趄趄地上前,将她一把拥住:“小溪……”

    曲小溪吓坏了:“陛下他……”

    难道不行了?!

    他没有说话,搂在她身上的双臂却紧了紧。她因而呼吸有些不畅,但没说什么,反手将他也环住,柔声道:“很晚了,我们进屋说。”

    他含糊地嗯了声,好似清醒了些,与她一并回到内室,坐到床上。她坐到他身边看着他,提心吊胆地等他说个究竟,可等了半晌他都只呆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她无声地将他抱住,脸颊贴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他似乎因此安稳了些,一口气缓出来,怔怔苦笑:“我不该跟他吵的。”

    “什么?”曲小溪一愣。

    他嗓音沙哑:“父皇……我不该跟父皇吵的。”

    这么多年他都不懂父皇为什么那样讨厌他,今日父皇给了他解释。

    父皇说,母后离世时就担心他的安危。因为他既是太子又年幼,且不似大哥那样自幼体弱。母后便在那时一次次地与父皇提起,要父皇一定护他周全。

    而在如今的皇后入宫不久后,父皇就察觉到了萧家的野心。

    这样的野心来得再自然不过——自家的女儿做了皇后,谁会不盼望日后的新君有自己的血脉?

    可这野心又来得太大,一旦滋生就会让人拼尽全力,难以设防。

    父皇跟他说:“朕就是贵为天子,也怕盯不住那些阴谋,怕哪一日稍有疏忽就让你有了闪失,朕不敢赌。”

    相反,若废了他的太子位、让满朝都以为他是被厌弃的儿子,就不会有人再盯着他的命了。

    楚钦以为,听到这些话自己是会高兴的。可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怒火翻涌而上,犹如火焰投入热油,将积压数年的不平都燃了起来:“这么多年,父皇哪怕暗示儿臣一次呢!”

    他仿佛失了理智,歇斯底里地质问。

    父皇因而也提高了声音:“朕怕隔墙有耳,朕怕你心里有数会让那些人看出端倪!朕怕保不住你的命!”

    “可儿臣宁可死了!”这句话几是脱口而出,话音落定的一瞬,他自己也怔住。

    他后悔将这话说出口,可这话也不是假的。

    他几是从懂事开始就失了母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疼爱每一个孩子,却独独讨厌他一个。

    他十四岁时就因犯错挨过杖责,虽然现在想来打得也不重,确是小惩大诫而已,可那时他却在想:就此打死他好了。

    如果没有大哥和方嬷嬷、没有小溪和妍欢,他的人生真的没什么意趣。

    如今这一句“朕怕保不住你的命”,实难磨灭那么多年的痛苦。

    是以这一场争辩终是不欢而散,楚钦现下甚至记不清自己适才都说过什么,只记得那种火气冲脑的感觉。

    那是不甘、怨愤、懊恼与讥嘲交织的感觉,冲得他头晕目眩,忘掉了一切顾忌。

    眼下冷静下来,楚钦扶住额头,有些后悔:“你先睡。”他吻了下曲小溪的额头,“我再去紫宸殿一趟。”

    “去干什么?”曲小溪问。

    “去给父皇赔个不是。”他道。

    曲小溪猛地松气。

    她不知他们究竟吵了什么,但这句话至少说明皇帝情形尚可,起码没让他气驾崩了。

    接着她想了想,劝道:“都这会儿了。你既出来,陛下怕是就睡了,不如明天再去?”

    毕竟人还病着,养病要紧。

    楚钦略作沉吟,点头:“也好。”

    之后半夜,他却半分睡意也没有,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曲小溪面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榻而眠了,今日她难得留在西配殿陪他,眼下已睡得安稳。

    他望着她的睡容,心情莫名也平静了些,便伸臂将她抱住,拢得紧紧的。

    她在梦中觉得不适,眉头皱了皱,嗓中一声轻咛。继而翻了个身,没头没脑地贴进他怀里,咂了咂嘴,呼吸就又平静了。

    楚钦听着她的动静,不自觉地又笑了声,心里忽地想通了:何必管那么多呢……

    父皇原先看他不顺眼的时候,他也早已不想死了,因为他有了这么个王妃,还有了个女儿。

    如今知晓父皇从来不讨厌他实是意外之喜,说来该是他赚了,又何必再去纠结那些过往?

    如果他真的能承继皇位……

    皇位也不是拿来纠结那些过往用的。

    他得好好料理政务,也得护好妻子和孩子。不论有多少缘故,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吃他吃过的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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