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志躲在墙角后见太子怒气冲天地离去,生怕他对柳竹秋动了粗,飞奔走进柳竹秋的卧房,直接来到她跟前。
看她毫发无伤,他的呼吸终于顺畅,旋即自悔冒失,忙低声道歉:“对不起季瑶,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事。”
他纯善的表情正应和柳竹秋的追思,悲伤更猛烈地发作,急忙低下头,双手来回阻挡汹涌的泪潮。
陈尚志隐约懂她的心情,搬来脚榻在她身旁坐下,安静地守着她。
春梨、瑞福、文娘子赶来,在门口见此情形,都不约而同悄悄退开,认为此时最能安抚柳竹秋的就是这个与太子貌似的小傻子。
用惯的碗突然摔碎,拿只相似的过度,心理上比较容易接受。
能让坚强的女人难过成这样,陈尚志可以想象柳竹秋对太子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他已知道太子干的那些坏事,真替她委屈。
这么完美的女人,该得到最好的伴侣,最好的爱护,太子仗着身份高贵占尽便宜,还贪婪地算计她,根本不配与之相爱。
不过……我更没资格吧,现在该如何安慰她呢?
柳竹秋不习惯当着他人哭泣,很快整顿情绪,待呼吸稍稳,转头朝他露笑。
“我没事。”
陈尚志心疼极了,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
“……你若舍不得,可以把我当成他。”
如果能减缓她的悲痛,他不介意做替代品。
柳竹秋惊讶,没在他纯净的眼神里找到一丝丝勉强,怜惜之余感叹,只有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年才会爱得这般毫无保留。
她怎忍利用他的纯情?温和地伸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某些地方比他好太多,干嘛做他的替身?”
受到高度夸奖,陈尚志非常喜悦,放下局促关问:“你和他闹翻了,会遭报复吗?”
柳竹秋微微摇头:“他心里还爱我,应该不会害我。”
她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决定尽早对陈尚志坦白,身子也转向他,郑重道:“裕哥,再过不久,我就会和萧其臻大人成亲了。”
陈尚志的表情似水推沙顷刻间被抹平了,下意识撒手背过身去。
他这些都属正常反应,柳竹秋柔声解释:“我要脱离太子控制,必须找个丈夫,萧大人很适合我,他已在除夕宫宴上向陛下请奏赐婚了。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谁知中间穿插进这么多意外。”
她没和陈尚志擦出火花,但做为他的保护人,绝不能欺哄玩弄,该划定的界限必须分明。
“萧大人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得全心待他,所以不能接受你的爱意。我们以后就做姐弟好吗?我会一直照顾你,萧大人是你父亲的故交,也会善待你的。”
陈尚志如同一池静水,间或溢出风吹涟漪般的抽泣。
柳竹秋抱着愧疚耐心等待,隔了好一阵,他悄悄用袖子擦了擦脸,慢慢回头,睫毛仍是濡湿的,却笑得眼如弯月。
“只要你高兴,我怎么样都行。”
他自认没能力给柳竹秋幸福,只能为她祝福。
柳竹秋想他那些朦胧的爱念不久就会随时间消失,以长辈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阵子我会很闲,有时间教你读书了,明天开始帮你把《论语》都复习一遍,怎么样?”
陈尚志乖巧颔首:“我正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想请教。”
“那我们今晚就开始?我让瑞福去我三哥家把能用的书都借回来。”
柳竹秋欲起身,忽然被他按回去,低头见少年的表情变得热切诚恳。
“季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萧大人也过得不快乐,随时可以回头找我,我会一直等你的。”
年少天真,一心动就以为会天荒地老。
柳竹秋仍采取包容,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昀曦回宫后仍沉浸在痛楚迷茫中,想不通柳竹秋那句“作为女人,您让我害怕”源于何事。
借腹生子不是他策划的,诛杀孕母也非他本意,造凤冠虽对她构成威胁,充其量只算心机。
她大风大浪见多了,玩心机比谁都在行,也没奉行“我是他非”的双重标准。按说不会产生如此激烈的情绪。
她肯定还知道些什么?是误会,还是……
朱昀曦能想到真实发生过又会切实让柳竹秋恐惧的事件就只有当年他秘密杀害池绣漪一则了。
他惊疑恼恨,召云杉单独盘问。
“你是不是对柳竹秋说过池选侍的事?”
云杉背后中枪,悚然跪倒求辩:“奴才一个字没往外说啊!”
朱昀曦森冷道:“你还撒谎,柳竹秋已跟孤挑明了,此事只你一人知晓,难道还会有其他人告密?”
他使用诈术,戳中云杉的弱点。
他只对白桃透露过这一机密,定是她向柳竹秋告发的。
云杉万分恼恨,可那多嘴娘们是他的心肝,他宁愿自己丢命也得保住她。
即刻魂不附体叩头哀告:“奴才一时不慎被柳大小姐套出口风,请殿下治罪。”
“还真是你这狗东西坏事!”
朱昀曦跳一起来一脚踢中他的下巴。
云杉摔了个后仰,嘴唇磕破,牙齿也掉了两颗,满嘴鲜血地滚出一丈,这才醒悟太子在诈他。
他顾不得疼痛,迅速爬回来磕头哭丧:“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朱昀曦两边太阳穴嵌入烧红的铁钉,真想靠发疯来逃避残局,可惜头脑偏生异常清醒,擅自条分缕析地为他呈现因果。
柳竹秋重情重义,知道他用卑劣手段暗杀青梅竹马的爱妾,当然会认定他凶残无情。
难怪她会怕我,刚才我冲她发火时她一定在联想我杀死池选侍时的神态,并且深信我将来也会这么对她。
朱昀曦自觉受了泼天冤枉,又必须承认这“冤屈”是除自身以外的人都无法认可的,像被戳中腹部的蝎子,只会张牙舞爪挣扎。
“混蛋,怎么会是你出卖我!你怎么敢!”
意想不到的背叛一同推动狂躁,他冲着云杉暴踢几脚,取下墙上的宝剑,拔出雪亮剑锋抵住他的眉心。
云杉自忖必死,哭道:“别脏了殿下的手和屋子,让奴才回去自行了断吧。”
他抽泣着慢慢往外爬,仿佛一条受伤的虫子。
朱昀曦理智复苏,摔掉兵器喝骂:“你一死她更要恨我,真想害我做暴君吗?!”
云杉赶紧调头爬回去,哀惶地听候发落。
朱昀曦计拙,只能想到笨办法,仓促下令:“你马上去找她,跟她解释清楚,让她相信我不是坏人,是被逼迫才那么做的!”
云杉的命攥在他手里,明知是铁墙也得硬着头皮撞上去,不久鼻青脸肿出现在柳竹秋跟前。
柳竹秋猜朱昀曦拿他泄愤了,义愤怜悯地叫他坐下说话。
云杉扑通跪地,哭着哀求:“大小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和白桃吧,你若不回心转意,殿下定会杀了我们。”
柳竹秋惊异,稍后猜出端倪。
“他知道白桃告诉我池选侍的事了?可我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啊。”
云杉心如苦胆:“殿下诈我说你知道了,我猜是白桃跟你说的,怕扯出她,只好认了。”
柳竹秋忧烦:“他的心计是越来越多了。”
话未完,云杉已抱腿哭嚷:“大小姐,我知道你当我是殿下的说客,我说的话你不一定相信,但池选侍死得真不冤枉啊。殿下给过她很多机会,当年在漱玉山房李尚宫半夜跑到太子妃娘娘的寝殿捉奸,差点害死你们。那事池选侍也有份。还有荆花蜜你还记得吗?皇后想用这蜜毒害殿下,殿下小心提防不肯吃甜食,池选侍便天天用荆花蜜炖了甜品进献,哄着殿下吃。殿下仍没拆穿她,把那些甜品都叫我吃了。直到后来你去东宫探望,池选侍向皇后告密,害得殿下中毒,几乎丢了性命。殿下这才找她来审问,她也承认是皇后的奸细,当初进宫就是来帮皇后监视迫害殿下的。你说这样的祸害能留在身边吗?这都是池选侍忘恩负义,并不怪殿下狠心啊。”
柳竹秋冷静问:“那玉乘黄又是怎么回事?它不是殿下最宠的爱驹吗?”
云杉语塞,急着为朱昀曦找理由。
“那畜生也不知好歹,出事前不久无故撒野,差点咬伤殿下。殿下寒心才……”
柳竹秋嘲谩:“他一寒心就能把曾经的爱物置于死地,所以我才说他可怕。有朝一日我也让他寒心,被他当叛徒,下场可能比池选侍和那匹马更凄惨,现在和他断情是在自保。”
云杉料到她会这么说,只好拿自个儿和白桃的命做要挟,指望她能心软。
柳竹秋不上当,沉稳开解:“殿下对你还有感情,只要别供出白桃,他是不会重罚你的。最多不再重用你,把你打发到别的地方去。”
云杉闻言愤怒,爬起来大骂:“柳竹秋,你真这么绝情吗?枉我当年舍命救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还有什么脸自诩仁义!?”
他激动地道出柳竹秋击登闻鼓告御状时,朱昀曦心疾发作,皇帝皇后疑心是受温霄寒击鼓惊吓,准备惩处时,他挺身揽下罪责,险些被皇帝处死的经过。
“那会儿我看殿下实在喜欢你,甘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我五岁起便跟着殿下,他戴我恩重如山,我也把他当成我的父母我的天,现在因为你害得我们主仆失和,你于心能安吗?”
柳竹秋不忍伤他,正有口难辨,春梨甩帘子冲进来,怒斥云杉:“你和你主子翻脸干我家小姐什么事?要怪就怪太子疑心病太重,老觉得人人都要害他!你当初救人也是为着向太子尽忠,干我家小姐什么事了?凭什么说她亏欠你?还有,太子杀妾杀马本就很残暴,你不怪他缺德,反赖我家小姐错解他,想让所有人都跟你似的专心当狗腿吗?”
骂得云杉懵然失语。
柳竹秋喝止春梨,不无歉意地对他说:“云公公,你自幼在皇宫长大,该清楚天威难测,殿下要因此事猜忌你,我也爱莫能助。我们都知道他太多秘密,一旦失宠就有危险,你……只能请你多加小心了。”
她说完侧身避看,云杉见无力挽回,愤恨离去了。
柳竹秋经春梨反复安慰,心里仍难放下,怕白桃受责难,让瑞福去外宅看望她。
瑞福回来说:“白桃姑娘不愿见我,我问了的下人,云公公刚刚去过那边,还和白桃姑娘大吵了一架。”
柳竹秋就怕白桃变成出气筒,准备次日亲去慰问,早起先收到白桃派人送来的信件。
“奴善意警醒,竟致大祸,现已成背主背夫之罪人。唯有先向主白夫之冤,而后一死谢罪。想我主待汝至厚,我夫妇奉汝至勤,汝竟因猜忌与主反目,置我夫妇于不忠。奴千恨万悔,揽涕告辞,望汝反思之。”
柳竹秋惊急,来不及更衣,身着便服策马直奔外宅,阍人说白桃早起乘车外出,去东宫见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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