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随行太医诊断,朱昀曦的病是操劳过甚所致。
许应元也说皇帝南巡时每日忙于政务,白天明察暗访,夜间时常批阅奏疏过三更,饮食又不规律,故而积劳成疾。
柳竹秋问起春梨。
他说:“春梨上月已晋升妃位,且怀有龙种,已七个月了。在广东时陛下还带她去南海观音寺上香,祈愿她能诞下皇子。”
危机当前,柳竹秋听到这些情况已不觉吃惊了,请许应元助她与春梨联络,谁知这正是许应元焦急所在。
“圣驾一回宫,我们这些外臣就被挡在宫门外,听说皇后娘娘下令封锁禁中,只派大太监辛万青往来传话。临别前春梨说会派人捎信来,您且等等看吧。”
柳竹秋估计冯如月被当年章皇后搞政变那套吓坏了,怕外人趁皇帝病重时进犯,故采取闭缩防御。但这么一来内外消息阻隔,更给了奸人使坏的间隙。
她对辛万青不甚了了,问许应元对此人是何看法。
许应元说:“辛公公原在酒醋面局当差,办事勤谨。庆德朝时揭发唐振奇一党有功,升为监工。后来又在清查颍川王逆党时立了功,调为印绶监掌司,去年被今上提拔为司礼监秉笔。听说他和众多朝臣有往来,也时不时收点好处,但这些都是大珰们的常例,陛下并不在意。”
在皇帝看来,宦官贪财从来不是大毛病。大臣们行贿用的都是他们老朱家的钱,就当是替他打赏奴才。哪怕渎货无厌,忠心能干就是大大的好太监。
这辛万青在章皇后专宠,唐振奇独大时没有党附,对君主的忠诚度似乎是过硬的。
柳竹秋又问:“辛公公籍贯何处?”
许应元也不清楚,答应回头去找人打听。
柳竹秋让他收到春梨消息立刻通知她,告辞后乘车再去东华门,禁中仍未有回音。
时辰已晚,再过一会儿该宵禁了。
她被迫回家,启程不久,雨滴噼噼啪啪击中车厢,营造围困之感。
她坐了太久的车,被颠得有些难受,叫车夫停车,由丫鬟们撑了伞,扶着她慢慢走回去。
萧瑟秋雨令万物褪色,加速黄昏来临,柳竹秋撑着沉重的腰肢缓步前行,视野模糊黯淡,心情也似雨幕封锁的孤舟。
走到住地的街口,依稀见一人撑着伞奔跑而来,凑近认出是陈尚志。
“你怎么才回来,怎么不坐车?”
他罕见地责备她,身体浸在雨雾里,心泡在焦急中,都沉甸甸的。
柳竹秋任他携了手往家走,用袖子替他擦脸上的雨珠,解释这一趟都去了哪些地方。
陈尚志闻知皇帝病重,宫闱封锁也很着急,说已派人去请柳尧章了。
柳尧章冒雨来到荥阳府,听了柳竹秋带回的讯息,慌急道:“难怪载驰兄今天上午被召进宫,一直没出来,原来陛下病情危重至斯。我不能在这儿呆着,这便去刑部衙门等消息。”
柳竹秋叫他别忙,向他打听辛万青其人。
三哥在文书房教了几年书,宫里人脉广,掌握的情况比许应元多。
“那辛万青平时常与哪些大臣有往来?”
“太多了,六部九卿都有,在司礼监当差的,哪个官不巴着。但也没有特别密切的,要是他敢和外臣结党,陛下早撵人了。”
“说的也是。那你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吗?”
“浙江仙居县,他在那边购置了许多田产,两个弟弟都是大地主。”
太监发迹后在老家置地也很平常,无儿无女,攒的钱不留给兄弟们还能留给谁?
陈尚志送柳尧章出门,回来见柳竹秋坐于椅榻支腮冥思,问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朝臣里有哪些是仙居人。”
“辛万青做了什么可疑的事吗?让你这么提防他。”
柳竹秋忧闷道:“他眼下当的差事太重要,有一丁点不可靠陛下就更危险了,我今天让侍卫带话给春梨,等了两个时辰都没动静,不能不叫人疑心啊。”
“可能是皇后娘娘怕走漏风声,不让宫里人与外界联系。”
陈尚志的安慰石沉大海,望着儽然不语的妻子,更努力隐藏自身焦虑,坐到她身旁握住她微凉的手。
“萧大人还在宫里,明天定会有消息的。你奔波半日,已很疲乏了,先去吃点东西,早些安歇吧。”
柳竹秋醒悟不该在家制造紧张氛围,展颜露出笑容。
“我还没去看璎儿呢,你叫林嬷嬷抱她过来陪我们吃饭吧。”
她在丈夫搀扶下起身,腹中胎儿突然狠狠踹了一脚,疼得她弯腰闷哼,额头急速冒汗。
陈尚志忙撑住她的后腰关问,算来临盆之日就在下月初,早产也不无可能。
柳竹秋静待一会儿,感觉孩子老实了,薄汗失温,额头一片冰凉,忙抬手擦了擦。
“没事,它只是突然动得厉害了些。”
她抚住右侧腹,手掌刚好盖住胎儿头顶,这孩子现在已有常人的觉知,莫非感应到生父有难,在向她求救?
萧其臻和阁臣们彻夜待在内阁候命,期间不断向值房内官打听皇帝的病况,得到的回话都很敷衍。
次日上午,辛万青终于领着几个司礼监的宦官来到,传下皇后懿旨。
“陛下昏迷一昼夜,这会儿还没醒,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能用药石维系着。娘娘命诸位大人火速商议该由哪位皇子继位,写成诏书以备万一。”
众臣惶然,萧其臻追问:“陛下所患究竟何症?能否让我们入宫探视?”
辛万青为难道:“陛下此刻不省人事,萧阁老又非大夫,去了也不济事啊。还是先遵皇后娘娘旨意,赶快商议立储吧。”
萧其臻争辩无果,断然回绝:“兹事体大,绝非我们几个人能够定夺,必须召集朝官们共议。”
辛万青面有难色:“那样会不会耽搁太久?万一陛下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萧其臻狐疑打断:“辛公公如此性急,难不成盼着陛下宾天?”
辛万青怒斥:“萧阁老这话太无理,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储的旨意是皇后娘娘下达的,咱家遵旨办事,你何故胡乱猜疑?”
“既是遵旨办事便须谨慎,请去回禀娘娘,自古册立太子有三种方式。第一、立嫡立长;第二、立子以贤;第三、立子以爱。若有陛下示意,那一切好办,此刻陛下不能理政,该以哪种方式立储便存争议。须先请娘娘示下,微臣们才敢廷议。”
他始终对朱昀曦的病情存疑,直觉深宫里正酝酿阴谋,太子人选确立说不定会加速皇帝死亡,于是用正当理由和首辅身份拖延。
辛万青没奈何回宫请旨,临行前萧其臻叮嘱:“请公公让皇后娘娘当面训示臣等,只是口谕或手诏恐有遗漏,我怕公公担不起这个责任。”
辛万青情知萧其臻疑心他,黑脸应承后怒冲冲走了。
又过半日,内官宣召阁臣们到建极殿见驾。
冯如月垂帘接见众臣,悲痛道:“众卿家之言本宫已知晓了,陛下病入沉疴,恐回天无术,当务之急是册立太子,为国守器承祧。诸皇子均年幼,天资之聪颖难分伯仲。而储嗣将为一国之主,岂能因父母偏爱而居之。因此本宫以为当遵循‘立长’规制,倘若陛下驾崩,则由皇四子胶东王继位。”
阁臣们料想这一决定放出去可以服众,萧其臻领了旨意,询问:“娘娘,臣等万分挂心陛下,请问他此刻病势如何?”
冯如月垂泪道:“陛下自昨日回宫便昏睡着,御医们用尽针石火齐都无起色。”
皇后贤良忠谨,萧其臻相信她不会背主害夫,看来皇帝果真命在旦夕了。
他匆忙奏告:“微臣还有一言,万望娘娘首肯。”
“阁老请讲。”
“按照祖制,新帝即位,当尊嫡母皇后为皇太后,若有生母则称太后。为嫡母加上徽号,而生母则无徽号,以示两宫区别。四位皇子都非娘娘嫡出,无论哪位承袭大统,其生母都只能称太后,断不可更改旧制,乱了位份。”
皇子们最长的只有四岁,即位后皇太后必然会直接或间接摄政。
冯皇后贤德,娘家人也老实,还不至为祸。假如小皇帝的生母被捧到与她并驾齐驱甚至凌驾其上,定会被阴谋家利用为擅权工具。
冯如月感谢他维护自身权益,说:“阁老言辞恳切,事情由你主持,本宫便放心了。”
萧其臻率阁臣们出宫召集群臣议事。
冯如月返回乾清宫,这两天一夜她一直守在朱昀曦床前侍疾,几乎没合过眼。
轿辇刚过乾清门,几个宦官张皇奔来。
冯如月看得心紧,只当她离开的这一小会儿皇帝已驾崩了,悚惧地瞪视跪地见驾的奴才们,质问:“何事慌张?是不是陛下出事了?”
为首的宦官忙摇头否认,急禀:“僖妃娘娘刚才来了,把为陛下治疗的御医都赶了出来。奴婢们想喂陛下喝药,她连药碗一起砸了,说整个太医院都不是好人,要谋害陛下。”
冯如月赶到乾清宫,御医们果在殿门外跪着,走进东暖阁,地上犹散落着瓷碗碎片和药渍。
春梨坐在床边喂朱昀曦喝参汤,昏迷的人食难下咽,一勺汤顶多灌下去小半勺,其余都顺着嘴角往外淌,必须不停用布巾擦拭。
见皇后进来,春梨放下碗勺起身拜礼。
她挺着孕肚行动不便,冯如月见状不好发火,忍怒责问:“僖妃,陛下对你恩宠有嘉,如今他病成这样,你怎忍心来闹事?听说御医们都是你撵出去的,你还砸了陛下的药碗,这究竟是何用意?”
春梨肃然道:“娘娘,臣妾怀疑太医院里有反贼,陛下起初只是头晕乏力,自从吃了他们的药,病就越来越重,直至现在昏迷不醒,娘娘就不起疑吗?”
辛万青忙替御医们辩解:“陛下病了非只一日,中途受太皇太后和三位皇子的死讯刺激,呕血症发作,加之回程中颠簸劳苦,病情才迅速恶化。僖妃娘娘想是焦心圣疾,迁怒太医院,其实这当口谁人不急呢?最急的莫过皇后娘娘,还请僖妃娘娘稍安勿躁,为了陛下,也为了您肚子里的龙种,多保重自个儿才是。”
春梨厉色怒斥:“混账奴才,我跟皇后娘娘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这两天我要与我娘家哥哥通信,你百般阻挠,把我们这些人困在宫里是何居心?”
辛万青跪下辩解:“冤枉啊,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奴才只是奉旨办事。”
冯如月替他辩护:“是本宫授意他这么做的,陛下病重,国储未定,倘若走漏了风声,搅得外面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春梨提醒:“娘娘所虑甚是,可防外患也不能忽略了内鬼,他们这起人最会仗着咱们耳目不通,里外欺哄,当年唐振奇不就是如此吗?”
辛万青惊叫:“这可冤死奴才了,娘娘若看奴才不顺眼直接打杀了便是,平白给奴才按这些罪名,奴才死了也担待不起!”
说完咚咚咚磕起响头。
冯如月喝止住,命他退下,严厉训斥春梨:“许春梨,本宫念你曾是荥阳君的婢女又深得陛下宠爱,是以处处容让。但你身在宫廷就必须守这里的体统,再敢放肆,本宫照样重重罚你。”
春梨公然不惧,坚持己见道:“臣妾任凭娘娘责罚,但眼下圣躬危殆,臣妾恳请娘娘下旨传宫外的名医来为陛下诊治。”
冯如月看她如此信不过太医院的大夫,心想:此女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奉,或许真觉察出不妥。低声质问:“这次好几个太医给陛下看过病,陛下此时吃的汤药也是太医院众主官会诊后商议调配的,难不成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想害陛下?”
春梨激愤含泪道:“恕臣妾无礼,娘娘和臣妾都不懂医术,看不出门道。但陛下体魄向来康健,今年六月末去广州周边巡视一天之内策马驰骋两百里,未见积劳成疾的征兆。怎会仅仅隔了半月就一病不起呢?”
“病来如山倒,或许陛下患了罕见的急症?”
“娘娘!您是陛下的发妻,他如今命在垂危,您不千方百计救他,还想任由他被那些形迹可疑的庸医祸害致死吗?”
春梨将一生的抱负都赌在了朱昀曦身上,未达目的前不能让这座云梯散架。
冯如月对丈夫是有真感情的,更不愿做寡妇,可是在皇帝病重时更换太医干系太重,她缺乏担责的勇气,十分犹豫。
春梨知道皇后懦弱,趁辛万青不在,膝行到她身边抓住袖子悄声请求:“娘娘若拿不定主意,请速派人去接荥阳君过来,她精通医理,定能瞧出端倪。”
冯如月自上次与柳竹秋不欢而散,感觉受辱过甚,内心极为嫌恶。后听说她怀了朱昀曦的孩子,又怨她害皇室血脉流落在外,总之提起这人便疾首蹙额。
春梨看出她不愿答应,峻急道:“陛下对荥阳君的感情您最清楚,他此刻若有知觉也会想见她。听说娘娘已会见阁臣,商讨立储事宜。册立太子须使用‘皇帝行宝’,陛下将那方玉玺交给臣妾收藏。娘娘若不答应接荥阳君入宫,臣妾便不能交出玉玺。”
本朝皇帝共有十七块玉玺,分别用于发诏、赦;诏亲王、大臣、调兵;祭享山川、鬼神;封外国、赐劳;招外服、征发;识黄选勘籍、奖励臣工等事项。
其中专用于册封的叫做“皇帝行宝”,不加盖这块玺印册封诏书就是无效的。
冯如月惊怒:“你敢威胁本宫,真与你那主子一个德性!”
春梨不改颜色:“臣妾是怕娘娘将来后悔,陛下此前遭遇诸多凶险,荥阳君都能成功救驾。陛下也说她是福星,就请娘娘再信她一次吧!”
她想磕头,被肚子挡着弯不下腰,仍努力挣扎。
冯如月心软了,说:“你别伤了龙种,本宫答应便是。”
春梨欣喜,忙提醒:“辛万青此人不可靠,请娘娘务必瞒着她。”
冯如月走到床前看了看朱昀曦,伸手摸摸他的脸,触手发凉,是气血枯竭之兆。如无好转,至多再撑个四五日。
她心如刀割,惶恐中也将希望寄予柳竹秋,转身走出东暖阁。
辛万青迎上来,问:“娘娘这是去哪儿?”
冯如月说:“本宫被僖妃气得心肝疼,身子实难支撑,得回长春宫休息片刻。”
辛万青忙问:“那陛下的药还有那些御医……”
“僖妃虽言语过激,但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是药三分毒,陛下吃了太久的汤药,既不见效先停个半日看看反应。”
“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呀!停了药,陛下的病情势必恶化,出了差错谁来担待?”
“本宫自会担待。”
冯如月毕竟不是无知蠢妇,懂得变通。丈夫已经病成这样了,假如春梨的推测是正确的,断药试验一番方是救人之道。
辛万青不敢颉颃,改口进言:“奴才听说陛下南巡时将‘皇帝行宝’交僖妃娘娘保管,还请您让她尽快交出来,下诏时要用的。”
冯如月猛瞥他一眼:“你就这么盼着陛下死?”
辛万青慌忙跪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
“奴才该死!立刻打烂这张臭嘴,再不敢胡说了!”
冯如月看出他对朱昀曦没真心,更倾向相信春梨的话,领着侍从火速回到长春宫,悄悄吩咐心腹侍女玉竹:“马上去叫你那个对食陆君越接荥阳君入宫,一个时辰内必须往返。”
玉竹背着皇后和宦官结对食,冷不防被戳穿,吓得失魂跪倒。
冯如月说:“我平日虽不大操心,但你这点事还是瞒不过我的。那小越子人还不坏,我纵着你们就是想有朝一日用得着他。你快去,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可是辛万青的人封锁了宫门,以什么理由出去呢?”
“把我的令牌交给他,就说奉我的命令去给我娘家送信。还有,叫他见到荥阳君以后都听她调度。”
玉竹赶紧去了,冯如月让人将寝殿里的漏壶设置成一个时辰,开始忐忑的等待。
柳竹秋这一天半也过得揪心扒肝,下午璎儿让她陪玩解九连环,她花一小半心思教女儿解环,另外一大半用于忧思。
这时许应元到访,他打听到关于辛万青的重要情报。
“倚芳院有个叫云仙的□□是辛万青的相好,我刚去找过她,套出话来。辛万青常在云仙处和钟启宇的小儿子钟春阳见面密谈。”
谈话内容不得而知,据云仙说钟春阳十几年前曾任仙居知县,就是在那时和辛万春攀上交情的。
彼时的辛万春还在酒醋面局当差,职位低却是个贪钱容易的肥缺,所以很早就寄钱回家广置产业,让弟弟们发家致富。
钟春阳在仙居任上两年,按官场讨好内宦的规则大力帮衬辛家,由此与辛万春结为好友。
钟启宇辞官了,仍是浙派官员的首脑,辛万春与他的小儿子是密友,那必然与浙派有勾连。
陈维远死前警告朱昀曦别回宫,叛贼定是宫里人,八成就是辛万青。
杀害窦妃母子、袭击陈维远、杨自力等凶案只怕他都有份。目下皇帝病重,冯如月让此人负责宫内守卫和联络事务,真似藏蝎于袖,纳蛇于靴。
柳竹秋彻底坐不住了,让许应元快去通知柳尧章,叫萧其臻速想对策。
许应元出门片刻又转回来,还领着一个客商装扮的斗笠客。
他振奋地抢先垮过门槛,指着来人说:“荥阳君,快看是谁来了!”
柳竹秋不等对方摘下斗笠已认出来,喜道:“云杉!”
“柳大小姐,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云杉取下斗笠,悲喜交加地同她见礼。
他在广州当差,进京必是奉了圣旨。
柳竹秋不及叙旧,先问:“是陛下调你回来的?”
云杉说:“陛下在广州时曾有密令,假如陈公公身故,我便立刻回京接任司礼监掌印一职。”
“有诏书吗?”
“有。”
云杉取出随身携带的密诏递给柳竹秋,在她阅览时说:“我是七月二十八收到陈公公死讯的,当天就将公务托给副手,带了些随从连夜动身。这一路上不敢停歇,跑死了五匹马才在今早赶到京城。”
他进城后按朱昀曦当日指示没急着回宫,先与锦衣卫的密探接头,知道皇帝病重,辛万青正主持司礼监和东厂事务,奉皇后旨意封锁了禁宫。
“我觉得事情可疑,就听陛下的话,先来找你商量。”
柳竹秋诧异:“原来是陛下让您来的?”
云杉郑重点头:“您的事陛下全告知我了,不管您对他误解有多深,他最信任的人终究是您。如今他有危难,还请您仍像从前那样护卫他。”
说罢伏地叩首。
柳竹秋忙让许应元扶起他,真诚道:“多余的话都别说了,陛下有难就是国家有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当勠力护驾。但那辛万青很可能是浙派党羽,陈公公和庆王等人或许都是他参与谋害的。他把持东厂,想必知道你回京了,你贸然入宫说不定会中圈套。”
云杉救主心切,明知是陷阱也不肯久待。
柳竹秋正劝他,下人来报,有自称皇后娘娘使者的人求见。
她质疑来人真假,请云杉和许应元到屏风后躲避。
俄尔,一个穿蓝绸曳撒的青年快步入内,云杉认出是当日同在东宫当差的伙伴陆君越,沉住气听他和柳竹秋讲话。
“皇后娘娘命奴才接荥阳君入宫。”
“娘娘何事宣召我?”
“这个奴才不清楚,听伺候娘娘的人说是僖妃娘娘求她接您去的。”
陆君越递上皇后的令牌,柳竹秋验看无误,问:“你这趟出来可曾有其他人知晓?”
“娘娘吩咐秘密行事,奴才便装出宫,先着一路人去冯国丈家,自领二人悄悄过来,沿路小心戒备,没瞧见盯梢的。”
“小越子,你做事还这么精细呀。”
云杉笑呵呵从屏风后钻出,陆君越先惊后喜,上前搂住大笑:“云杉,你怎么回来了?”
他想起云杉如今职位较高,忙要改行下属的拜礼,云杉一把扯住。
“你我兄弟何必拘礼,这次我还有要事托付呢。”
他向陆君越询问皇帝病情,陆君越说:“我在长春宫值房,不清楚乾清宫的状况,只知道万岁爷一直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刚接见阁臣们商议立储,已着朝臣们廷议了。”
云杉惊骇,对柳竹秋说:“事情到了这地步,一刻耽搁不得了,我这便进宫去!”
柳竹秋仍劝阻:“我先跟陆公公进宫,你悄悄跟着,看我们进了宫门,隔半个时辰再去。”
话音未落,陈尚志从后堂奔入,冲她严肃道:“季瑶你不能去!”
他看看她的肚子,进而抓住她的手,对云杉等人说:“再有十多天季瑶就该生产了,她此时行动不便,进宫遇到危险如何自救?”
旁人面面相觑,也发觉这是个大隐患。
柳竹秋让他们在原地等候,将丈夫带到后堂协商。
“裕之,此次危机前所未有,陛下若驾崩,税改定遭废除,你爷爷的辛劳付之东流,朝廷将重陷财政危机,进而政局混乱,国家动荡,届时万千黎民受害,你我于心何安?”
陈尚志腹热心煎道:“这些我都知道,放在从前我相信你能克服任何险阻,可你目前的状况……”
他奄然住口,稍后泪眼低垂哽咽道:“怪我没用,每次都帮不了你。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能挽留,家中事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璎儿变成没爹的孩子。”
夫妇一体,同心同德,大约如此。
柳竹秋欣然捧住他的脸,用力一吻,微笑:“你这样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放心,我定会活着回来,这么好的丈夫我还没尽情享用呢,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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