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该怎么审怎么审

    雍丘。

    烈日高照,粮队行至一处旷地,军司马岳山派斥候小队前方侦查路线,下令诸军原地休息。

    “好热的天,这还是秋日么?比得上漠北了。”

    小队人马去林中割草喂马,两个营队守在外围巡逻,其余士兵在辎重车马遮挡的阴影底下歇息,就着水囊吃干粮。

    麒麟军军纪言明,行军过程中并不闲聊,吃完便安静地休养精神,按照惯例,休息时间为两刻钟,正是斥候来回五里路需要的时间。

    五千麒麟军一路押运粮草自白马南下,过济水,曲遇,行至雍丘,再有十日,便能将军粮送至鄞县或是下邑交于梁焕将军手中。

    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对伐魏东军来说,粮草供给是重中之重,所以军司马岳山自上京城带出来的这五千麒麟军,都是精挑细选的军中好手,战斗力强悍,纪律严明,是麒麟军中的精锐部队。

    斥候很快折回来禀报,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启禀将军,前方六公里处是颍水、鸿江汇江口,哨前探路时绘制的舆图上有桥,但桥塌了,末将问了江边的渔民,塌了有十来天,我们只能绕道走阳曲山。”

    岳山展开舆图,盔甲下眉头皱起,绕道阳曲山,需要多出至少五日。

    军司马岳山、参将陶岑着令士兵继续休息两刻钟,带着小队人马快马行至江边。

    江水涛涛,清澈与浑浊交汇,江上本来有一座石拱桥,但桥面坍塌,十丈宽的江海在漠北很难见,中原腹地却很常见。

    匠工上前,观察后回禀,神情为难忧虑,“塌了的地方是木墩,可能是年久失修,但要在短时间修复是不行了,想重新铺出桥面,便是所有的兄弟都上,也要十天半月。”

    其余士兵沿着江岸寻找,查访有没有别的桥梁可以过,不一会儿就有士兵高兴地回来禀报,“启禀将军,前面发现好几张大船,是自蓝田来的商户大船,可以装我们的辎重过河。”

    参将陶岑大喜,岳山亲自去看了,颍水水流平和,正适合航运,临时征调没有问题,麻烦的是人生地不熟,他们是漠北军,不擅水,辎重粮草落水,就悉数毁于一旦了。

    岳山看了远处的航船一会儿,下令道,“传令全军,改道阳曲山。”

    令行禁止,传令兵应声称是,奔驰而去。

    陶岑略一想便明白了将军的顾虑,点头道,“绕路阳曲山虽然多出五六日路程,但我们加速行军便是,在漠北也不是没有吃过赶路的苦,来得及。”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全军取道阳曲山脉,到小阳山时,带路的向导有些踟蹰不前,半响跪在地上拜求,“濮阳定陶那样远,将军们也愿意送救济粮去给百姓们,小的们看得出来,将军们都是好人,和别的兵痞子不同,小的有事相求,还请将军们救救父老乡亲们。”

    麒麟军是漠北来的糙汉,大多爽朗,见状就叫他起来,“你有事说事,起来直说便是,能帮的我们就帮你!”

    “是啊,不需要这些虚礼!”

    向导欣喜若狂,连连拜谢,“是往东二十里,有一座大阳山,山上住着七八百的强盗,领头的一个叫黑大王,专门劫过路人,一到秋收割麦就带人下山抢劫,还请将军救救我们。”

    荡扫流寇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不少麒麟军都拿起了长刀,只等将军一声令下,陶岑亦是不忍,岳山算过时间,直言道,“濮阳、定陶两地灾情紧急,我们送的都是救命粮,耽误不得,你留下舆图,我们回程时,自会料理这群贼寇。”

    实则濮阳两地的救灾粮前翻丞相已经送到,他们以‘补送救灾粮’的掩护,从三处粮仓分三路取粮食,分送晋阳和下邑供给大军,军情一样紧急,尤其现在因为塌桥,至少还要耽搁三日,不宜节外生枝。

    向导虽有一点失望,却还是高兴到眼眶湿润,虽然晚一些才能解脱,但也有了盼头哇!

    他连连道谢,护粮队连连道谢,尽力挑选些便捷好走的路,送他们过小阳山。

    军队又行进二十来里,到傍晚时,乌云渐渐汇聚,狂风大作,岳山面色微变,参军许名一直负责观天象,一看就急了,“这分明是大暴雨的兆头,将军,咱们得快快找地方避雨才是!”

    虽然辎车上遮挡了蓑布,但只能应对些小雨,或者短时间对付一下,如果下起暴雨,粮食泡了水,就会发霉,那是万万不能的!

    负责侦查路线的参曹翻看舆图,“距离下一个城镇李家村还有五十里路,赶不到,请将军立马派兵快马加鞭,前头寻找,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村庄,再不济也要高地,好扎营,这样山脚下的路,暴雨一来,辎车都要被淹了,粮食保不住。”

    岳山立刻派军,又吩咐全军急速行进,如此又往前走了二十里,天上已经开始掉落豆大的雨珠。

    “报————报!”

    “将军!前面有一个村子!我们可以先把粮食运到村子里!”

    军中诸人都是大喜过望,岳山很冷静,跨上前询问道,“都侦查过了么?是村庄么?”

    李六极其细心,一直是行军路上的斥候参军,这么多年从没出过错,知晓轻重,来禀报之前已经探查过了,“是真的村庄,将军我们快过去罢,大雨将至,只怕要下好一场的。”

    岳山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即下令道,“进村庄!今夜都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雨一停,我们便继续赶路!”

    “是!”

    金銮殿上,崔漾正听王铮陈述江陵的灾情状况。

    丞相官服玄色,衣上有赤、黄、缥、绀四色纹绣的麒麟蟒兽,冕旒以黑玉珠穿就,青白红三色绶带拢出宽肩,劲力的腰身,越显身形颀长清俊,蟒袍穿在旁人身上,多有威慑,落于丞相身上,却被清俊的容颜,岩崖青松的身形压得翻不出气势,只留了一种风雨秋霜皆不会变动的稳,声音不急不徐,简明而要地陈述着。

    群臣都安静地立在两侧,无不敬重。

    崔漾目光落在他袖间,眉心微蹙,那握着玉圭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却依旧能看见腕间一线红痕。

    宴归怀位置在右侧第六位,略抬头,又慢吞吞垂下头去。

    今日朝□□有两事,一是安排伐魏大军的粮草征调,此时崔漾早有安排,但还是叫大农令按进度安排,以备后需。

    另外东平六县的案件理出了个结果,章戍几人也从东平回来了,牵扯甚广,正好征召学子入仕,不缺人,崔漾便一并处置了,把一些品性才学尚可的学子下放到地州,一则都是些地州小官,勋贵反弹不会太厉害,二则叫他们到地州上做些实事,算是历练,也算是检验。

    下朝后崔漾回了中正楼,自暗格里取了两瓶药,细瓷瓶身并无纹饰,只是木塞一白一红,崔漾打开木塞,闻了白色瓶子里装着的解药,这药本是她自己研制,并无异常。

    但已经两次了。

    调派王铮前往濮阳赈灾前,她便派暗卫暗中将解药下到王铮茶盏里,叫暗卫确认他喝下再回来,中秋节那日,他手腕间依旧有红痕鲜亮,她以为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便又传音于暗卫,明面上是让他回禀消息,实则是取解药。

    带了药的饭菜也是她看着他吃下的。

    可今日早朝,他腕间血脉旁依旧有红丝。

    崔漾蹙眉,拨开了红瓶木塞,倒了三粒服下,半靠在案桌后,阖目养神,等药效发作。

    幼时她与王铮并没有来往,只是知道王家有个表弟长相与她有三分相似,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会潜进王家,加上王铮虽然是嫡长子,在王家却很不得待见,几乎是在荒废的小院里自生自灭,她便制住当时只有八岁的王铮,许以利诱。

    说以后会让他过上好日子,坐上王家家主的位置,但这个已经学会自己种菜养活自己的表弟没有一点犹豫的就拒绝了,且看着她眼里都是恨意。

    王铮从小就恨她,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逃跑,无时无刻不在寻机刺杀她,要叫王行来抓她,她挤了一点树叶汁灌给他服下,骗他是能叫他肝肠寸断的毒药,没有解药就绝对活不过三十岁,遏制了王铮。

    练武不是她第一件做的事,研习医术毒术才是,做了这摧心散叫王铮服下,自服下半个时辰后,药效发作,腕间生出红痕,王铮亦没有驱从,只是一面听她号令做事,一面背地里找医师,到后来自己学医,一直没有放弃摆脱她的控制。

    只是他一没有医书二没有师父三没有药材,学是学不了的,她也不允许,每□□迫他读书做事,承诺一旦她重归上京城,堂堂正正回了崔府,便给他解药放他自由。

    自此经年日久,那个反抗激烈的少年不见了,他极有天赋,文学兵法一点即通,且于政务上有很多独到的见解,她让他学兵法,复起后却从不叫他沾手军务,其它僚佐对此多有疑惑惋惜,他却从不置一词,让他做的事他便做好,不让他做的事,也绝不多想一分。

    偌大一个丞相府,困住的是蛰伏的灵魂,困着的也是江水涛涛倾倒不尽的恨意,满府绵延的菜地,压抑的是对政务的厌恶不满,以及对她这个始作俑者的痛恨。

    不过是隐忍惯了,一忍十二年之久,已叫他练就了一副千刀万剐岿然不动的心性,再厌恶,再痛恨,冕旒下的神情依然波澜不惊晦暗不明。

    药效发作,心脉不适,崔漾睁眼,见腕间红丝蔓延至上臂,便又取了解药服下,两个时辰后,毒性便散了。

    这种药并不会真正损害心脉,不存在时间长便难解的情况。

    那为什么王铮手上还有红痕。

    许是担心飞鸟尽,良弓藏,她会杀他灭口,所以寻了毒药服下,暂时蛰伏。

    他知晓她的秘密,见过她所有的狼狈,奸诈,扭曲,不堪,这样想无可厚非。

    崔漾指尖撑着额头,按了按眉心,诏杨明轩拟旨,便说丞相赈灾有功,赐下金银锦缎田地农庄许多,她知晓王铮不需要这些,再多补偿亦是枉然,但算是表明态度罢,她并没有对他下杀手的兴头,便也不杀。

    蓝开传了膳食来,见陛下面色略有苍白,担忧问,“陛下龙体不适么?奴婢去传医正来。”

    崔漾缓缓摇头,到药效散尽,便捡着膳食用完,问蓝开,“明理殿的课上得怎么样了。”

    蓝开给陛下盛了一碗汤,笑道,“女君们学得可认真了。”

    崔漾略宽慰,用完膳便起身去看,明理殿和明心殿相对而立,如今都改成了学舍,各府送进来的女君一分为二,完全不识字的由司马庚来教,识字的,读过些书的由沈恪来教。

    恰好宴归怀入宫来商讨税课细则,崔漾要去勤政殿,便领着他一道过去看看。

    先是看的明理殿,从千字文开始教起,司马庚虽是退了位,却经年月久处于上位,威仪内敛,女君们都埋着头,坐得端正,案桌上的笔墨似乎都未曾动过。

    崔漾眉心微蹙,又去看明心殿,里面的都是识字的,沈恪正讲论语。

    崔漾看了一会儿,叫了一个待诏谒者过来,吩咐道,“明理殿中第二排第三列,第四排第六列,明心殿第一排第三列的这三人留下,其它女君今日课下后,便叫宫人送她们各自回府,再传朕令,各府挑选八到十岁……”

    她略一思忖,改了年纪,“五到十岁的女童入宫,每府至少两人。”

    谒者领旨去了。

    宴归怀见陛下眉心越蹙越紧,略拱手行礼道,“陛下赎罪,请赎微臣直言。”

    崔漾颔首示意他说,宴归怀施了一礼,“陛下想教女子读书没有错,但一开始便选错了人。”

    “先说明理殿里的,实则各府中并不缺西席,没有哪家嫡子庶子是不开蒙读书的,她们如果有读书的意愿,想开蒙并不难,到现在都不识字,可能是没有读书的意识,也可能迫于家中父兄的权威,倘若是后者,便是入宫有饱学之士教导,也绝对不会有进益,因为她们绝不敢违抗父兄的意志,或者是根本没有想要违抗父兄的意愿。”

    宴归怀看向明心殿,又道,“再看明心殿里面的,她们已经习得粗浅的文识,一则将来嫁为人妇,掌管后宅庶务已经尽够了,二则她们本就出生贵族大户,生活殷实无忧,女子高嫁,将来的门第只会比现在更强,读再多的书都只是锦上添花,甚至谈不上锦上添花,叫她们在人前露脸,她们都觉不该,孟浪,如何叫她们出来做事,出来做事的女子混在男子堆里,在她们心里是没有清誉的,是可以鄙薄的,不屑的,如何会用心学?”

    宴归怀躬身行礼,“陛下改选幼童是对的,但不够彻底,陛下要教的,是吃不上饭的女子,受压迫活不下去的女子,生存才是逼迫人前行的需求,想靠官家女子改变女子地位,引导其它女子读书,作用微乎其微,因为她们已是万万人之上,地位虽是随男子而来,却已经好过世上千千万万女子,甚至是千千万万男子了。”

    生活已这般好,何须再大费周章,未曾见过生活苦,未曾体味过普通女子受的罪难,如何叫她们生出为女子发奋的斗志,如何能滋生出要改变的理想,走向另外一种人生的勇气。

    崔漾听罢,亦知其难,未必全部难于男子,还难于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晓得要送女儿读书,她选女子入宫读书,遭到的非议并非全部来自于朝臣,还有各府中的世妇们,若非讲师是沈恪和安平王,只怕是装病都要装走一大半。

    还需得另外想办法才是,崔漾先发了两道圣令,“一,每年自民间征召读书识字的女子三百名入宫伴驾,二,太医令招收擅医术的女子,选官入仕。”

    除了先从村镇里开办女学,带薪读书,崔漾暂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但开办村舍私塾女学谈何容易,其中牵扯的钱粮不计其数,只怕只有不叫稚童的父母出一分钱,反向贴补,才能叫他们父母将女童送进私塾。

    否则没钱不会让子女读书,有钱便会先让儿子读书,便是还有余钱,也不会送女子读书。

    谒者即刻便去传旨,崔漾正待与宴归怀问策,忽而神情微凝,往宫门的方向看去。

    远处有马蹄声震,崔漾折身,宫中不许跑马,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报。

    她远远看见元呺马背上俯趴了一名盔甲男子,认出是本该自白马调配粮草前往下邑的参将陶岑,微变了神色,叫蓝开去端了糖水盐水来。

    陶岑自马上摔下来,并不能察觉渴和饿,眼眶红肿,跪行到陛下面前,伏身禀告军情,“粮草被劫,粮草被劫——”

    宴归怀早先收到第一封国书时便猜到陛下用兵策略,料到她定是早早在暗中调派粮草,此时听劫,又见这参将几乎要以死谢罪,立时变了脸色。

    崔漾眸中染上冰寒,叫禁卫将他扶起,“在何处被截,几日前的事,损兵多少。”

    陶岑眼里都是血丝,“十五日前,在距雍丘六十里外的一处村庄。”

    若非他和岳将军要收拾残局,此时已经自刎谢罪了,陶岑声音颤抖,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崔漾耐心听完,几乎气笑了,“你的意思是在我大成境内,在雍丘,距离交界还有四座城池的地方,有五千麒麟军守卫的情况下,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在村子里,一夜之间连带着村民不翼而飞,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么?”

    元呺亦是变色,先不说陛下最是护粮,谁要是浪费她的粮食,谁就是她的天敌,便说这是军粮,关乎边疆数万大军的性命,且两军正在交战,军粮被截,几乎是断尾……

    元呺忍不住出声问,“一百五十万石,想要悄无声息的弄走,怎么可能,没有立刻追回了。”

    陶岑浑身颤抖,面如死灰,“追了的,罪将与岳将军一道追的,追到益阳没多久,便见益阳郡内的百姓都在庆祝,有人将我们的粮食分发给了益阳各个村落村镇的百姓,人人皆有份,百姓们奔走相告,都说神迹显现了,有济世的英豪出现……”

    宴归怀听得吃惊,元呺目瞪口呆,失声问,“什么人有,简直岂有此理!”

    崔漾眸中冰寒,“岳山现在何处,可与其它两路有联系。”

    陶岑伏地,浑身颤抖,“当时在城中,已有百姓四处奔走相告,除了益阳外,另外有定陶,河口两地有无名英豪出现,给穷苦的百姓流民发了粮草车马,岳将军正在雍丘设法筹集军粮……”

    宴归怀心中骇然,崔漾怒极反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气音。

    好啊,好啊,三路军粮分别从白马、阳夏、阳瞿三处粮仓抽调,汇往下邑,按照时间来算,梁焕正等着这批军粮,现在三路军马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网打尽。

    “去取舆图来。”

    蓝开不敢耽搁,立马叫了两个禁军,跑回中正楼,把舆图,笔墨,信令用的竹筒,漆印全部搬来了。

    崔漾让传督军将军徐令,看距离下邑最近的粮仓,三仓都已调走一半,剩下一半备用可以往外出挪,但哪怕被截当日便出发,顺利的话行至雍丘都还需要十五日,时间已经来不及。

    且这三处粮仓已经暴露,在原地还有守军,贼寇还未抓住,一旦挪动,极容易再次被劫,暂时不宜动作。

    后续军粮跟不上,出现了断层,她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却不想自家沟里翻船,眼看就要全盘皆输。

    崔漾写了密信,交于暗卫,让他立刻送去边关,在石阶上坐下来,问陶岑情况,“再彪悍的村民,都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劫持军粮,朕记得你们队里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手,没发现什么异常么?”

    陶岑回禀时,亦气怒得手抖,“遇上暴雨,斥候探寻到有村落,解了暴雨之危,当夜雨下得非常大,我们歇在农户里,村落里的村民都是农人,房舍,吃食,田地,都没有一丝破绽,只是在水井里下了迷药,军士们昏迷不醒,睡一觉起来,辎重粮草都没了,村民们没了,家中农具,还有我们的刀兵武器,悉数被搬走,只有墙上留下了字迹……”

    他不敢说,片刻后才斗着嘴唇说,“不义之师,寸步难行,刀兵之凶,取之锻造农具,诸君且归家去。”

    崔漾气笑了,又看了一刻钟舆图,到徐令急匆匆来见,便问道,“如此境地,将军可有良策,能力挽狂澜。”

    徐令是知情人,此时听罢,饶是身经百战,也是面色大变,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军粮被截,没有军粮,便是有千能万能……

    崔漾冷静地在舆图上指了指,“秦牧大军若与梁焕合二为一,猛攻彭城,取下徐州、彭城,可取城中粮草否?”

    徐令估算,摇头,“魏渊本身就没有多少粮食,自己尚且不能糊口,城中空虚,抢亦无用,倘若被萧寒、李修才自水路、陆路两面夹击合围,必定困死城中……”

    他思虑再三,思量再思量,三路军粮都被截,无论如何周转,都没办法在短短几日内将军粮送至九万大军面前。

    这是一个死局,当初为以防万一,已慎之又慎的将军粮分成三批了。

    徐令知晓此难无可解,便要叩请撤回大军,元呺、宴归怀心神紧绷,观将军神情,心便沉到了谷底,军队一撤,便是输了。

    但不撤,饿不了几日,军心不稳,从内部也散了,损失更重。

    没有粮食,任凭你再英勇善战,智计无双,都只是枉然。

    崔漾眸光冷凝,“魏渊没有,但他隔壁南面的李修才有。”

    徐令一震,看向地图,李修才盘踞旧宋的半边土地,离魏国彭城最近的蒙城、宿州就有粮仓,如果直取李宋,占据宿州、以及徐州背后的瞿宁两地,可解被魏、李合围之困。

    但秦牧十万大军远在晋阳,梁焕则屯兵下邑,打开这个豁口,一则与秦牧大军相距太远,无法回援,二则反要给魏渊可乘之机,让人追在后面打,便是李修才有粮,也取不出来。

    崔漾在杞县的地方点了点,“杞县,杞县尚有十万。”晋阳大捷,九原危机一除,九原的十二万里,留两万镇守,余下十万回防,屯兵杞县,这样在她离开京城前往边关后,往内这十万人可镇守京师,往外占据浊河天堑,预防前线战事失利,前日已收到陈方军报,今日应当已到杞县屯营。

    徐令一震,旋即大喜,杞县距离宿州有不远的距离,但从洛阳起就有涡河水路,一路自东南而下,到达毫县只需要五日的光景,上岸陆行两日便能迂回绕到宿州背后。

    要是他记得不错的话,杞县便有军粮,水路对比陆路,军粮可以装船随军走,李修才手中不过九万兵马,杞军与梁焕两军合围攻打宿州,拿下李修才,魏渊夹居中央,根本不敢动弹。

    只要拿下李修才,粮困可解,占据宿州后,掉头攻打魏渊,也并非不能一试!

    哪怕一时不能取胜,只要拖延十几日,便是从白马,上丘再运送粮食,也尽够了。

    念及此,徐令心中激荡,“此一计可!”

    元呺大喜,宴归怀一直心神紧绷,此时见出现转机,傍晚凉风一吹,才觉后背已出了一层湿汗。

    徐令一直以为这十万大军南下是空口的假象,没想到是真的回防了,长舒口气迟疑问,“陛下是打算御驾亲征么?”

    原本计划攻打魏渊的军队既然已经早到了下邑,根本无需召回吞守九原的驻兵,除非是需要防备京中不稳。

    宴归怀亦猜到了,不由看向阶前的人。

    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崔漾立刻下了诏令,“劳烦将军带着诏令,立马赶往杞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朕需得驻守京城,将军只管放开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与梁焕合赢此局,封侯且拜相,三公还空着,朕等着两位将军凯旋归来。”

    不说带着圣令兵符而去的徐令,便是一旁的宴归怀、元呺等人都热血沸腾,但知道陛下心情不虞,因此都安静地立在一旁,念及三百万石军粮,和方才几乎被逼得退兵的绝境,不由都看向了陶岑。

    崔漾手里有粮,但这些粮食都是她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三百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且这等变故,并非单丢粮食这么简单,朝局政局,天下大势,军威君威,战机时机,牵一发动全身。

    崔漾坐在玉阶上,盯着陶岑半响未语。

    陶岑,元呺、宴归怀都能感知到自陛下身上透出来的丝丝寒意。

    陶岑欲自刎,手边没有兵器,只得伏地痛哭,“罪将有负圣恩,请陛下赐死,罪臣甘愿以死谢罪。”

    崔漾掌中内劲涌动,鼓得龙袍翻飞,静坐片刻,问道,“你带回来多少人?”

    丢了军粮是死罪,士兵一旦丢了军粮,很多便直接逃往各处,但麒麟军没有,陶岑回禀,“岳将军领着三千军士在各处收买粮食,罪将带两千军士回上京城领罪。”

    崔漾听罢,叫禁军扶他起来,“派你们到九原挖矿两年,你可服气。”

    陶岑听罢,泪流满面,伏地叩谢圣恩,“罪臣谢陛下恩。”

    崔漾摆手,“带下去罢。”

    殿前空旷,却极压抑,禁军们不敢言语,元呺忍不住问,“谁这么大胆子,难道是雍丘等地有奸细,会不会是萧寒,魏渊等人……”

    截获粮食悉数发给贫农百姓,刀兵改制农具,宴归怀心中有了一些猜测,看向陛下。

    崔漾面上皆是寒霜,吩咐禁卫,“把沈恪给朕带来。”

    到人带来,崔漾直接问,“沈平在哪里?”

    沈恪不语,宴归怀上前拱了拱手,“还请先生告知沈平下落,陛下发往前线的三路军粮共三百万石被截,被散给了各地百姓,军械也被缴走了,前方大军逼不得已只能南撤,陛下军国大计输掉了一半,要再等良机,不知是何时,如此重罪,必不能姑息,还请先生通晓大义,不要包庇族弟。”

    沈恪听闻,神情微变,顷刻间便明白了事情原委。

    崔漾眼底皆是寒霜,眸光锐利,“沈平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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