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除将军后顾之忧

    涡河出杞县五百里后,到应县时,江道陡然变窄,形成了一个倒摆的壶口,大船到了这里过不去,就需要改陆路,绕过应县壶口,再装船。

    陈方对雍丘粮草被劫一事很愤怒,也吸取了教训,非但提前在行船外涂抹防火漆料,防止火箭,也不走应县码头,提前派士兵和工匠到距离应县壶口十里的山林里,选一地势开阔的河岸,搭建卸粮临时码头。

    陈方派斥候功曹前往周围密林里侦查,伐木开道,十万大军上了岸后,徐令带领九万人继续急行军,赶往豪县,陈方则亲率一万人搬运粮食,谨防劫匪。

    副将丰甘见将军始终握着刀兵,神情严肃沉凝,四下看了一圈,并无异常,安慰道,“我们有一万兵马,想劫粮,怎么劫,将军放心吧,必定万无一失。”

    他话语刚落,江中异变突起,水面破开阵阵砰响,船舶底部冒出的水鬼跃上甲板,正往船下搬运粮食的士兵应声而倒,水鬼砍断牵拉停泊船只的绳索,档木,须臾间已制控船头船舵。

    士兵们惊变,悉数拿起了武器,陈方脸色大变,“弓箭手准备!”

    二十六只行船悉数退往江心,不知对方在轮船上加了什么东西,只见船只破水速度竟比他们平素行船快了许多,三千弓箭手上前,往船上射箭。

    只是这军船装粮前便防备着江中遇劫,船上避障颇多,一时反被掣肘,箭矢密密麻麻落在船舶上,竟鲜少能伤到身形矫健的水鬼们。

    掌舵的,清理士兵的,如天将神兵,数万大军堵在岸边,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丰甘心中惊骇,勉强道,“将军放心,我们还有十一只船一万士兵在后头,他们夺了船也走不了,回去必遭堵截。”

    陈方怒不可遏,面色却越发沉凝,“他们不会往回走,你看风帆的方向。”

    丰甘一看,顷刻变了脸,“他们还要往前行,前面就是应县壶口了!他们想玉石俱焚,毁了这批粮食么?!”

    “那也未必。”

    陈方转身下令,“所有人听令,沿着江岸往壶口前行。”

    船上一身鱼皮水服的戚高歌朗声笑道,“将军不必辛劳,船舶顺流而下,而两岸壁立千仞,等将军翻山越岭到达壶口,我等已尽去了,民膏民脂,取于民,当还于民,而非用于兴发兵战,转告你们皇帝,谁要兴兵攻城,谁就是百姓的敌人,各安其道不好么?”

    那声音自江面遥遥传来,丰甘面色涨红,陈方破口大骂,“去你娘的民脂民膏,老子主上的粮食都是花钱买来的,你他妈算哪根葱,也配与我家主上传话,就叫你在应县壶口被涛浪冲下峡口,身死异处,死后不得超生!”

    那船舶渐行渐远,爽朗开阔的笑声遥遥传来,“这便不劳将军操心了,将军再会!”

    数十人奔行于船头船尾,将各船之间扣上扣环,将船舶连成一体,如此便是到了应县壶口前湍急处,船只也能稳停水中,但两侧都是峡谷绝壁,他们要怎么把粮食运上去?

    丢了军粮,麒麟军们都是惊惧怒怕,念及军粮在北边已被劫持过一次,越发愤怒,陈方留五千人继续运送所剩无几的辎重,余下人轻装便行,随丰甘沿河岸追缴。

    但希望属实渺茫。

    船舶一路行至罗山与竹山间的峡谷处,两两并行停下,甲板相接,水手将粮食一袋袋搬运到甲板上,船工放出烟信,壁侧有三长两短夜枭呼啸声做应和,很快勾爪绳自崖顶投下,水手们将粮带装进箩筐里,箩筐挂在悬绳上,左右两侧山谷上分别从两头收紧绳索,箩筐被拉高,到升至山顶平齐的地方,左侧绳索再抬高一丈,装着粮食的箩筐往低处滑行,很快便被传到了竹山上。

    数十条绳索并行,不过半日光景,四百万石粮食悉数被拉上了竹山。

    七百禁军藏于山上,虽是悄无声息掩藏在地坑中,却无不看得心中惊骇,哪怕他们听令,事先埋伏在这里,但在这些船舶出现之前,根本没有人相信,劫匪当真能将粮食从这么高的绝壁江中弄上来。

    粗粗看去便有六百人之多,其中一半以上都身负武功,上岸后无不是哈哈大笑,舒爽开怀。

    元呺耐心地等着,到洛铁衣传令说弓箭手悉数到位,便暴喝了一声,“放箭!”

    山林里群鸟盘飞,禁军在前,弓箭手三人一组,轻弩长弓掩护,密密麻麻射出箭雨掩护,重弩三人一组,顷刻叫那六百人折戟三百。

    戚高歌勃然色变,“有埋伏!大家快逃!”

    元呺冷笑,为避免人多被察觉,弓箭手都是相隔两里一营,一旦收到信令,便悉数往山上赶,弓箭数万矢,管够,任你再是武功高手,也叫你逃不出这箭雨,死于万箭穿心。

    “有埋伏——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此劫粮——”

    洛铁衣上前挥出一掌,戚高歌顷刻毙命,余下顽抗的人也悉数死于乱箭之下。

    到最后一人倒下时,崖顶的旷地上已成了箭篓,申兴奔过来禀告,“检查过了,一个活口不留,下面的船只也收回来了,叫船工驶回应县码头。”

    元呺示意弓箭手们上前,回收箭矢,洛铁衣上前,带着暗卫一一搜查过,翻出了六卷武功秘籍,包起来交于一名暗卫手里,叫他连同信报一起送回洛阳府。

    两侧山谷共歼灭八百人,除了六袋掉进江中融化了的食盐,余下粮食都在,元呺未敢放松心神,三百禁军轮流在山里巡逻,守护堆成山的粮草,又让人伐木清道,为运送粮食下山做准备。

    徐令、陈方赶到山上时,望着粮山震惊不已,顷刻便跪在地上,叩谢圣恩。

    徐令见陈方吃惊又似乎不太吃惊的样子,心下不由一愣,问道,“将军早先便知晓了么?”

    陈方看那劫粮的嚣张狂徒尽数伏诛,哈哈哈大笑,心下又不免惋惜,本都是有才有能有胆有魄之人,奈何是非不分要做贼。

    他身为武将,却也粗中有细,知晓君臣相处,最忌臣与臣间亲疏不均,尤其他还是麒麟军老将,徐令则是前朝旧臣。

    陈方朝徐令拱手道,“前几日将军可有收到陛下的锦囊。”

    徐令应声称是,自怀中的纳袋里拿出锦囊,打开看,里面半片明黄上御笔清正:

    护君粮草,除将军后顾之忧,诺至。

    出征前他确实与陛下商议过粮草运送的事,陛下叫他放心打,六日前信兵送了锦囊来,他一直妥帖收藏,并未打开过。

    陈方摸了摸后脑勺,把自己的锦囊给了徐将军,上书:

    既已看,知之做不知,一切照常。

    徐将军秉性端正,说了见到元呺再看,必定就是见了元呺再看,而他陈方性格粗放,好奇心重,所以忍了一日两日,第三日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锦囊。

    但他打定主意要护好粮草,不麻烦陛下操心,一路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万万没料到劫匪早先知道了他更改卸粮码头的消息,更没有料到劫匪截获船只后不是往后退,而是继续往壶口前行。

    更绝对料不到这些劫匪竟能将粮食从江上弄到崖顶,还是这么多粮食。

    徐令看到两张截然不同的布帛,不由哈哈大笑,叹息道,“陛下料事如神也。”

    又忍不住问,“陛下如何得知匪贼会在此处埋伏?”

    陈方摸了摸后脑勺,“我只是将涡河的情况,以及更改卸粮码头的事派人快马加鞭送去给了陛下。”

    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游侠虽众,但一次诛杀八百,这一带就算没有灭尽,也留不下什么了,转上陆地以后,有大军护送,没有人再敢打军粮的主意。

    六人才能扛得动的巧工机关,虽是笨重,但徐令和陈方都想带走,元呺拱手行礼,“已经准备了两名精通此道的工曹,将东西带回去精研,研究出图册,介时再送来与各位将军。”

    前方战事要紧,两名将军都不再耽搁,陈方回想,倒是笑了一声,“原本卸了粮食,要绕过壶口,连夜赶路至少也还需要两日光景,这下赖他们功劳,粮食走水路一直走到了壶口,我们快马加鞭奔袭,节省了一日半的功夫,哈。”

    徐令亦松口气,心中安稳,不由看向中郎将,以及他身后的弓箭手。

    元呺立刻道,“宫中还另有虎贲将,羽林卫听用,此去宿州,我等听凭两位将军差遣。”

    徐令、陈方不由大喜,面北叩谢圣恩,比起麒麟军,禁军的身手又好上许多,能得其相助,再好不过了。

    中正楼地牢里,守卫,守狱人,连带正修缮囚牢的匠人一应皆是昏迷不醒,三人蒙面立于囚牢前,欲砍断锁链将人带出。

    伍宗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该死的暴君,竟将先生折磨成这样,我们救先生出去。”

    狱中人浑身带血,骨骼错断,连站起来也难,沈恪压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劝道,“天下谁人囚得住我,只因当年我本是误杀陛下,愧对陛下,如今自愿入牢,已书信一封,请代为转交平弟,不必相救,你们也不要再私闯禁宫。”

    高阁迟疑,如若是误杀,那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书信却没接,“沈侠士不认识我们,我们只是偶然听闻沈侠士的兄长陷入宫中,不得自由,所以前来相救,先生当真不跟我们走么?”

    沈恪见三人神情迟疑,压着咳喘劝道,“宫中守备森严,快走罢,小心埋伏。”

    三人对视一眼,见其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留下了一些伤药,带上面罩,这便要走了,出了地牢,却被重兵团团围住,四周宫殿屋檐上,布满弓箭手,天罗地网。

    崔漾摆手,“虎贲将退下,弓箭手,放箭。”

    箭雨过后,地上便多了三具尸体,郭鹏带人清理,崔漾上前,屈膝探手,在那渗满血迹的衣衫上压了压,分别在两人身上摸出了两本秘籍。

    崔漾翻看过,起身将其中一卷交给郭鹏,“适合虎贲军练,你收着,背熟,每日教授虎贲卫通练一个时辰。”

    郭鹏大喜,虎贲军也格外兴奋,崔漾起身,吩咐道,“你找三人伪造成他们的样子,将‘他们’送去城郊普陀寺囚禁,派重兵把手,事情要做得悄无声息,但也不要太隐蔽。”

    郭鹏听懂了,意思是要隐蔽,像是真囚禁,但又不能完全不让人知晓,钓鱼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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