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赣发十万军,力压藤县六万魏军,藤县第三日城破,蔡军势如破竹,攻到雎阳后,雎阳已被麒麟军占领,连攻三日,发起冲击二十余战,久攻不下。
蔡赣看了一会儿舆图,是不得不抚掌,“好,好,不愧是麒麟军,是谁在领军。”
原先收到军报,大成军队屯兵下邑,每日与彭城魏军叫骂,还以为志在彭城,不想是果断放弃下邑,早他们三日攻入雎阳,固城坚守。
雎阳有雎阳水渠,连通了浊河与淮水,如果取下雎阳,便能通过雎阳水渠进入淮水,长驱直入,掌控江淮流域,所以十万大军一破藤县,蔡赣便率领大军快马加鞭攻往雎阳。
没想到被人登了先,打了半天才从一个老农人口中得知,雎阳太守三日前就已经跑了,现在城中是麒麟军当家。
麒麟军可太好了,帮助百姓们修缮房舍,粮仓里那么点粮食,还发给百姓,大家一起吃,说皇恩浩荡,以后免税三年,三年后征纳税收,三十一税。
老农人虽是被兵痞子揪住,回话间却透着对麒麟军的喜爱,可不是喜爱么?魏渊手里缺粮,对治下百姓层层盘剥,现在麒麟军一来,好家伙,先发粮食,再免税,税收由十斗抽一斗,改成三十斗抽一斗,实惠有了,大饼也有了。
蔡赣攻雎阳城,连攻三日没攻下,心里即憋着一团火,又不由自主心生佩服,“姓梁的好手段,还搞皇权正统天子隆恩这一套,短短三日便收齐了城内民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雎阳的主人了,搞半天他妈全是抢来的!”
谋臣叹息,“这可是梁焕,麒麟将军帐下另一员猛将,与盛骜齐名,仅次于秦牧,咱们需要警惕的还有一人,就是原大成督军徐令,按道理名将逝世,天下人传之悼诵,我们早该收到消息了,尤其这人还抗过西狄,曾叫狄人闻风丧胆,现在看样子,身体可能好了。麒麟将军爱才的名声和她生得鬼面獠牙流传得一样广,这徐令定是被她收服了。”
帐中诸人神情凝重。
另外一名参将拱手行礼,“当年在九原时,末将与梁将军有过短暂的交锋,此人用兵沉稳,且擅机变,曾经领着三百人孤军入当时的李汉营,千军万马中取李汉项上人头,那李汉营地里八千驻军吓破了胆,就叫他这样拎着李汉的脑袋扬长而去,主帅已死,军心也散了。”
“此等英勇多谋之人,咱们一定要小心。”
这一丈打得漂亮,梁焕名声传得很远,萧家军听了,也得说个服字。
端看这一手武能攻城,文能内政的手腕,便叫人心痒痒,蔡赣一拍大腿,“有才是有才,只是胆子也忒小了,打了这二十几仗,愣是不敢出城来露个脸,不够男子汉。”
账外有信兵来报,说魏王派了使臣储万前来和谈,正候在军营外。
蔡赣知晓储万是魏渊帐下智囊,颇有智谋,只是苦于魏渊此人脾性固执,并不是时时都能听取意见,便也亲自去见。
蔡赣跨上沟豪的土堆,远远朝储万喊道,“魏渊残暴不仁,储先生若是来解救魏国百姓的,我蔡赣欢迎之至,扫榻相接,与储先生抵足而眠,但储先生若是为魏渊求援,我蔡赣也不欺瞒先生,魏王三拒萧王国书,我等必定取彭城徐州,请先生回罢。”
储万深知先前主公关闭城门,拒了蔡赣大军入城,给了这虎狼之军借口,但怎可堂而皇之放萧家军入城,萧家军是狼,不是相助不求回报的圣人,请神容易送神难,储万并不认为主公有错,此时前来,实则是丢了雎阳,藤县,不想腹背受敌,主公于四面楚歌中寻求一丝生机罢了。
听蔡赣此言,知其狼子野心,必不肯善罢甘休,储万也不多言,略略一还礼,领着两名卫兵折身而去,却并不回营,而是绕道,去雎阳城背后。
蔡赣见那士人根本不受招降,也知此人回去后,魏渊必定背水一战,回身看前头燃着狼烟的雎阳,叫了两个嗓门大的士兵来,“你去叫阵,他梁焕手压十万大军,竟甘心做个缩头乌龟,叫他出来,与本将军一战!”
雎阳城楼上,刘武远眺蔡赣灶火腾升起来的浓烟,十万大军是实打实十万大军,说不定后续还有援军。
城楼下有人骂阵,话里话外都是缩头乌龟四个字,城楼上的麒麟军都十分愤怒,弓箭手正对着,却不在射程范围内,也只好干看着。
“将军,骂得越来越难听了!连陛下也一并骂上了!”
“怎么办,干他吖的!”
蔡赣用兵大开大合,擅军阵,手中有令旗十二枚,令旗配合军号,号角声一响,士兵令行静止,军阵随之变动,十万军能发挥出寻常二十万的威力。
更勿论北马精锐,北军大多生得高大威猛,正面对决打人海战术,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守城不出,坚守雎阳,是他们唯一能做,且必须要做的事,守不住雎阳,江淮之地落入萧寒手中,梁焕、秦牧,乃至京师都会十分被动。
副将陈成过来粗声禀告,“咱们也是北边来的,兄弟们体型上与萧家军不分上下,叫我下去,杀杀他们的威风,光对骂有什么卵用。”
刘武沉声道,“蔡赣就是想诱我们出去,都装作没听见便是,咱们梁将军和陛下根本不在军中,叫他们骂天骂空气不正好么?”
十万大军走了八万,要瞒也瞒不住,不过因着另有军事调动,这两万人虽然被困城中,军心反而没有散。
陈成也知道事关重大,意气用事使不得,便也忍下了,去安抚兄弟们。
太阳快要落山,蔡军炊烟烧过一阵,刘武立刻吩咐,“擂鼓!点兵点阵。”
城楼上锣鼓升天,信兵来报,“雎阳城门大开!敌军要出城迎战了!”
蔡赣才端起碗,听见动静,不由大笑,放下碗立刻叫将士拿了盔甲来,点兵列阵。
两万兵守营,八万士兵前行十里路,誓死要与麒麟军分个高低,岂料到他们到达距离城楼六里路的旷野时,城楼上麒麟军忽而收鼓停锣,几百士兵推着小车卸掉泥土,又折回城中,城门关闭。
蔡赣首当其冲,不由破口大骂,“直娘贼!你他妈倒个泥土还要擂鼓!趁着老子吃饭耍着老子玩是罢!”
怒骂归怒骂,明眼能见城楼上弓/弩手准备,热气蒸腾,知道他们再近前,必定被射成刺猬,强硬攻城,还没上城楼,就得被灌下来的开水烫死,这几日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蔡赣只得回营继续吃饭,夜间为防麒麟军偷袭,十万军七万休息,三万外围巡防。
到夜间戌时,又有信兵来报,雎阳城城门大开,细听却是听不见动静,只有地面有些微震动,蔡赣立刻下令,“都别睡了!打赢了梁焕,咱们进城屋里睡!比在这儿喂蚊子强!”
士兵无不精神振朔,立刻牵马拿武器。
两个时辰后,天色大明,蔡赣领着大军折返营地,面色阴沉,士兵参将都蔫菜了。
副将姜明劝慰,“好歹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往后咱们不理他们,看见开城门,也先看清楚他们是放百姓出城放牛拉屎还是放车倒土,但也不能放松,对方分明是想麻痹我们的精神,好趁着我们防范松懈,出城给我们痛击,粮草辎重要守好,免得受断尾之痛。”
虽是知晓对方是使诈,但那梁焕一到夜里,就让人在城楼上击鼓敲锣,锣鼓升天,砰砰砰叫屯营郊外的士兵完全无法休息,连续三日后,别说是士兵,连战马的食欲都下降了。
蔡赣这才意识到会读书的武将用兵之毒,用兵之狡诈,他思来想去,叫人去观察麒麟军屯营处的烟火情况,斥候说离城太远分辨不出,根本没有聚拢的烟火堆。
这么多士兵,不可能连饭也不吃了!
梁焕定是叫每名士兵领了自己的军粮,住进百姓家里,这样他们添补一点粮食,和百姓们凑一凑,总体下来,能节省不少军粮。
有时候他们缺粮了,又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时候会这么干。
可为什么?
十万麒麟军与他蔡赣对上,他蔡赣自认也不能一举拿下。
除非唱的是一手空城计,城中根本士兵,或者根本没有这么多士兵,梁焕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军!
若当真如此,必须要在援军到达之前,攻下雎阳城!
蔡赣立刻下令点兵,“诸军听令!全军强攻雎阳!让女帝看看我们萧家军的威力!好叫她心服口服,跟咱们主公回去做主公夫人!”
“不——不是做主公,是做萧国皇帝!叫女帝做咱们皇后!”
诸军连日来十分疲乏萎靡的精神顿时一振,朗声应是,都举着兵器大声喊,“活捉女帝!叫女帝做皇后!”
蔡赣哈哈大笑,“杀!”
刘武知道城中兵寡的消息撑不了多久,早有准备,亦下令,“雎阳事关江淮之地,此一役一退,退出三万里,兄弟们,都守住了,今日一战,定要叫萧家军褪下一层皮,让他们畏惧攻城,不敢来犯!”
“是!将军!”
战场上军情瞬息万变,盛骜带着四万军马七十万石军粮,刚急行军至兴城,赶往下邑探听情况的斥候奔回来禀报,“下邑已被萧家军占领,属下打听到消息,七日前萧家军自魏军魏盛手中夺下下邑,不见大成守军。”
萧家军。
盛骜立刻便明白了,翻看赵燕宋舆图,转而下令,先驰援雎阳。
“雎阳。”
王铮点了点舆图,“萧寒大军压境明关兵威是真,驰援魏渊也是真,魏国的优点是城池牢固,尖兵利器,缺点是缺粮,雎阳水渠截断,半段在魏渊手里,半段在李修才手里,所以雎阳水渠发挥不出作用,但雎阳一旦落入我们或者萧寒手中,意味着可以展望江淮之地,蔡赣此人看似豪爽,实则精明,一过藤县,必然直奔雎阳而去,梁焕若是取道宿州,留驻下邑的人选必然是副将刘武,参事施安几人,此二人也颇有急智,不会固守下邑。”
他声音不急不缓,神情沉稳,“退一万步,这四万士兵没有立刻弃城下邑,攻取雎阳,陛下也应当立刻调兵驰援雎阳。”
现在她手中没有多少能调动的兵马,阳瞿、曲遇两地有各有两千守军,且在她看来,此时蔡赣已经攻城,那么魏、萧结盟事败,刘武最好是与魏渊联手,叫魏渊主力上,麒麟军着重打辅助,保存实力让二虎相斗,拖延时间到李修才城破,从后方驰援。
但战场上军情瞬息变化,不是事事都能预料到,很可能一点时间差,或者消息差,情形都会南辕北辙,她在后方能做的,是在保证后方稳定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发兵增援。
崔漾眸光凝在自荥阳到宿州的舆图上,片刻后写了诏令,与阳瞿、曲遇兵符玺印,交于传信兵手中,调派两百虎贲将常服护送,让他们连夜奔往阳瞿,调兵驰援雎阳。
又写了密旨,封红、黑、青蓝三印,八百里加急送往晋阳,告知秦将军魏李前线军情,叫他酌情调动。
传信兵来去进出,崔漾看了一会儿舆图,心中大致有些估量,才叫谒者收了舆图。
王铮见她黛眉微蹙,看着远山出神,修长如玉的手指卷了卷青衣广袖,摆上清茗,“蔡赣虽强,但北有秦牧,东有梁焕、徐令在,出不了大事,若非粮草被劫,你是否已经去前线了。”
“什么也瞒不过你。”
崔漾掌中折扇微转,笑了笑温声问,“你在这儿住得可好,平时都做些什么。”
王铮尚未开口,抱着一捆白菘进来的白菘笑着喊了一声陛下,“前些年我家公子下了朝绝口不问政务,也不养家臣,现在不做官了,公子还是不养家臣,但每日都走很远的路,回城里去,找一家茶肆坐下来,若是听到捷报,晚饭便用一碗,若是没有捷报,晚饭便用半碗——”
他说着,收到自家公子暗含警告的目光,这才住了嘴,行礼告退了。
崔漾念及司马庚之言,默然一时,把玩了一会儿掌中折扇,转而问道,“方才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御驾仪仗行至东城郊时,有洞箫清远,崔漾听出了是王铮的萧,想着居所该是不远,她便叫停了御驾仪仗,让禁军原地休息,自己领着郭鹏几人,踩着深秋落叶,循着啸声到了一处山石前。
草屋简陋,前后都是菜地,秋后能种的菜种少了,多是白菘和萝稗。
草屋旁侧溪流潺潺,几只野鸭游来游去,一头耕牛拴在榆钱树下,低头吃草,偶尔甩一甩尾巴,悠闲自在,叫人看一会儿,便不由自主也跟着放松下来。
恰好白菘捞了两条白鱼上来,鲜香美味,崔漾便在这儿用了午膳,几封军报送来,处理完已是傍晚了。
王铮未再说话,只取了洞箫,将方才的曲子吹完,一曲萧声罢,崔漾自云山雾海里出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远山,见郭鹏带着人把屋子修补得坚固了些,屋顶重新铺盖了厚厚的茅草,保证下雨也不会漏水,便起身要走了。
出了茅屋又停住,折身温言道,“你这里始终是偏僻,万一有劫匪胆大包天,想着前丞相多少也该有点家底,来抢劫就不好了,我留四个禁卫给你——”
她说着,微微一顿,才又看着青年温声道,“不是监视,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若不自在,便也罢了,自己买两个保镖罢。”
王铮理了理衣袖,起身恭送圣驾,“多谢陛下厚爱,臣素来清贫,不会有人来劫,陛下此去洛阳,务必小心。”
崔漾看他片刻,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郭鹏几人回了官道。
沈平还在御辇上,已有人送来饭食,用完后又请他下了马车,到营帐里沐浴更衣,傍晚时分,车驾才又启程。
沈平缓声问,“陛下并不派兵看押草民,不怕草民跑了么?”
马车上晃荡,周围又都是农田村舍,见了大猫难免受惊吓,大猫便窝在崔漾身边,被晃得头晕,瘫在毯子上一动不动了。
崔漾半撑着额头想前线兵战的事,听了沈平的问话,眼睑也未曾抬一抬,“沈元的武功暗卫已经拦不住,更不要说是你,何必浪费这个人力,且你来是为毁坏我攻城大计来,目的未达成,你甘心走么?”
能将武功内息压到她一丝也察觉不出的武人,除了她自己,崔漾还是第一次碰到,换做任何一人,因着这一点,也绝不会怀疑计木就是沈平。
沈平握着木雕的手微顿,“如今既已暴露,草民必不会轻易再上钩,叫天下群侠灭绝,陛下为何还留草民在身边,陛下当知,草民便是画了弓/弩改良图,也不是真心实意作画,拿去造,也只是浪费人力物力。”
崔漾是看中了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沈平,也可能不是——那个精通天文历法,能测算天象的人。
她算了一笔帐,粮草被截这件事里,一共有三环,一是桥梁截断,岳山精明谨慎,没有上船渡江,选择绕路走,避过一劫;小阳山土匪流寇为害乡野,岳山顾念大局,也没有立刻发兵剿匪,避开第二劫。
到村庄,是第三劫,这一环的关键是这一场暴雨。
五千麒麟军押运的粮草辎重,要走的路线可以排查预知,行军速度也可以测算。
但天象不能算,如果没有这一场暴雨,以麒麟军的谨慎,以及过路不扰民的军纪条令,绝不可能进村庄借宿,想劫,也无从劫起。
想提前布置出这样一个规模的村落,至少需要七日甚至半月的时间,所以这群游侠里面,至少有一个人是精通天象的,并准确地测算出了在麒麟军行进至小阳山附近时,会有这样一场麒麟军不得不寻找避所的狂风暴雨,设下这一局。
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第一。
农耕桑种靠天吃饭,祈求风调雨顺。
江河湖海有水灾,涝灾,暴雨下得太多,冲垮河堤河口,必然浮尸满地,民不聊生。
如果当真有这样一个人,能预测天象,预知暴雨,那么等于是有了与天地沟通的人力,可以避免很多损失。
崔漾缓声问,“先生手下可是有一人能预测天象,如果有,朕躬请先生出山,重开钦天监,提供先生需要的一切人和物,并以天子之威起誓,绝不利用先生之能兴兵打仗,只为能提前防范水灾,涝灾,避灾是一,检修河堤、蓄水排水是一,先生以为如何?”
女帝声音平缓,一双凤眸里少了素日来的清寒与隐隐的锐利威严,清正端方,似乎已对劫粮一事既往不咎,且直言起誓,绝不利用先生之能兴兵打仗,只为避灾。
一游方道士如若对人说马上要有暴雨洪灾,请村民们尽快搬离,或是请太守早日防范,多只会被当成妖言惑众,便是有人相信,想要调动人力物力做什么,也十分艰难,顶多让人传一声,谁谁谁算命极准。
车马缓慢,一个月未必能走过一个郡县,想靠一个人测算规避天灾,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如果女帝来做这件事,可以像太学一般,广发诏令,招收有天赋的弟子一起精研天象。
测算越多,收集到的数目越多,测算便越准确,这是一件好事,却要交到一个圣明君王手里。
司马庚虽算明君,却依旧是好战之徒,换了女帝,继位不到三月,已是战火燎原,烧到了滨海之地。
且心机深沉,杀掉了武艺高强的游侠,对武功低微或是不懂武功的文客,却招降且加以利用,善,亦只是伪善的帝王之术。
沈平拨弄手里的榫卯,“草民虽是精通木工,却不通天象,陛下所说的这位老先生,是一名隐士,世界大同,天下为公时,自然而然也就出来做官了。”
未能说动沈平,崔漾也不着急,只笑了笑道,“身份上你是朕请回来的匠曹,想去何处皆可,你哥哥在后头一辆马车里,另有沈熔也在,你们兄弟三人许久未见,你去看看他们罢。”
沈平问,“草民可以给家兄带一点断筋续骨的伤药么?”
崔漾允了,“医正随驾,你找他要便是。”
沈平道,“陛下可问草民要一样东西,以做交换,只要草民有且给得起。”
崔漾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且去。”
沈平再行一礼。
崔漾哑然,便道,“不防将你的易容术留下。”与沈平的易容术相比,她寻常见过的只能算是换装和伪装,谈不上易容两字。
沈平微一滞,摆袖重新坐下,提笔写清楚制造面具需要的药材,制法。
崔漾本身懂医,对药材也不陌生,“树胶?”
即是交换,沈平便也不隐瞒,“一种从交跖来的树种,割之流浆。”
崔漾厘清制法,收起方子,“去罢。”
沈平行礼问,“陛下是何时发现草民何处破绽的,草民自认为天衣无缝。”
确实是天衣无缝,尤其是大猫,对他自始至终都十分亲近,但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皇宫猎山范围外,大猫领地范围内,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崔漾眸光在他普通的面容上扫过一眼,便又微阖了眼睑,“布置太圆满,未必是一件好事,朕方才建新营,收编女兵,就出现了一张精巧轻便,适合女子使用的弓/弩,不觉得出现得太巧了么?”
沈平未再言语,退出了御车。
沈熔守在马车外,负责与所有前来问候哥哥的朝臣说,哥哥病已无大碍,服下药睡下了,谢谢诸位大人关心。
见阿九招揽来的匠曹计木前来,说有事见先生,沈熔便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对阿九带回来的男子向来十分警惕,但因着计木只是声音好听,容貌十分普通,他便只拿他当朝臣对待,没有一点不尊敬。
听马车里的哥哥说让他进来,沈熔才又多看对方一眼,这一细看便又生出了警惕,这个人生得普通,但细看瞳仁非常漂亮,像是倒影了夏夜星空,光芒盛放流转,叫他也呆了一呆。
四驹马车十分宽敞,除了榻,还摆放了格物,上置书架,案桌上有棋盘,沈平本擅机巧,知晓茶壶、棋盘上都有磁石,而兄长头发雪白。
沈平立在原地,半响方上前问礼,“兄长。”
司马庚听这声兄长,眸光落在他面容上,猜对方用了什么精妙的手法改换了容貌,略心惊,又知她必定已识破,否则不会让他来见沈恪,便也不言语,只坐在案桌前摆弄棋子,左手与右手下得漫不经心。
沈平与兄长把脉,声音有如金石相击,再不似先前呆板木讷,“我定然治好兄长,她将阿容训练成了杀手,丧心病狂,祖父的事便是公告天下,也是祖父罪有应得,沈家各族人受沈家荫蔽,荣时俱荣,损时名声受累,便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兄长不该替沈渊遮掩,受女帝挟制。”
沈恪一时气涌,开口呛咳,说不出话来。
司马庚神情疏淡,“你伯母不想照料沈熔,将沈熔交给家中妾室看管,妾室嫌照顾呆傻之人费力不讨好,便叫侍奉的嬷嬷带沈熔出去玩,三九寒冬将他丢在街上,这样的小孩流落街头,不是被冻死,便是为奴为婢,陛下将其带回养大,教授他武功,教他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宫中禁卫、虎贲将见之,无不尊敬,并不因为他有异常人而心生怠慢。”
他缓缓落下一子,继而道,“最重要的是,沈熔自愿待在她身边,只这一条,便无需旁人再置喙一词。”
沈平近来亦多见沈熔在宫中高来高去,若是能见到女帝一面,便开心快乐,听废帝此言,便道,“他本神志不清,又受女帝美色所惑,兄长是清醒的人,为何奉这样的人为主。”
沈恪甚至不知如何劝说对方,这位族弟名为平,却一点不普通,不得堂叔堂伯母喜爱,并非是像阿熔,脑子笨,而恰恰相反,他极为聪慧,叫堂叔堂伯母害怕敬畏,不得族亲亲近,才养成了孤僻性子。
小孩四岁时,光是看一个武师与人打架,便自己学会了一套武功,他见小孩聪慧,经史子集教了一遍,发现小孩在筹算上十分有天赋,便专教此道,给他寻来许多百工技艺,和武功秘籍。
学到十岁,他没什么可教的了,小孩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离家游学,从此再未归家,来信只问他家中可好,从不问洛阳府家中可好,绝口不提父母亲人。
少小聪慧,长大一些更叫人叹服,学文精通工学奇巧,天文术数,能辨风闻雨,断地动地害,学武与沈熔一样,天生根骨与常人不同,极有慧根,常人根本无法比及。
既已拥有沟通天地之能,又是天之骄子,早已不将凡尘人真正的苦痛纳入眼中,认为家、国是一切纷争的起源,没有家,没有国,也就没有纷争了。
他破衣烂衫,不在意吃穿用度,视金银如粪土,视权贵为粪土,实则只是因为寻常人所要的一切,他抬手可得,不抬手也能得,骨子里是狂傲的,也有狂傲的资本。
样貌、才学、武功俱是顶尖,天下无人能耐他如何,谁也入不得他的眼,如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掌控他,便只有一人。
沈恪也不与他多讲,只是道,“哥哥身受重伤,又恐有暗杀,不知何时会丢性命,如今只得你和阿熔两个亲人,希望这一年里,你和阿熔都能待在哥哥身边。”
沈平立时便察觉了兄长的意图,朗笑出声,“兄长是想将我留在女帝身边,好让我似阿熔一般,为女帝所用,可惜,第一次见面时,女帝便未曾带面具,虽不俗,却不过尔尔。”
他笑声狂放,与这副普通的面容着实不搭边,天下只这一人说此话,司马庚不觉是笑话,因为真正的沈平之傲之狂,是满身污泥乞丐装束也掩藏不了的。
但此言依旧叫他十分不悦,便淡声道,“陛下自来带着面具,并未利用样貌做过什么,相信便是陛下生成旁的模样,沈熔也待陛下忠心耿耿,痴心如斯,先生此言,未免失了风度。”
沈平不敬司马庚为主,却也知晓此人才学不俗,爱民如子,为政勤勉,便也不与他争执,听哥哥问他可愿留下,便也应了,“我答应哥哥便是,只若是结果不叫哥哥满意,哥哥便随我离开此处,回我村子里教授幼童读书罢,授书育人才是哥哥的爱好,那儿的人友善相亲,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哥哥会喜欢的。”
沈恪心中摇头,女帝走到如今,容貌的作用只是微小的一部分,甚至是没有,他与弟弟约法三章,“一,你若再行事,我拦不住你,但出手前想清楚,莫要再伤及无辜,二,不要阻止阿熔靠近陛下,他喜欢陛下,三,你若再偷取军报,其行与陛下狡造国书有何分别,不要再做这这样的事了。”
沈平默然片刻,答应了,见废帝正垂眸思量落子,随手落下白子,破解棋局,正欲离去,却见其落下黑子,败势扭转,不由一怔,倒是坐了回去,又落下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棋盘上残局了了,谁也赢不了对方,沈平看了这位容貌不俗气质清贵的废帝一眼,略一拱手,起身离去了。
司马庚放下棋瓮,心中微叹,朝臣不知,他自己却知,便是与棋圣谢勉对弈,谢勉都会输他一子,沈平随手拨弄,已足见此人不凡。
计木那双瞳仁叫沈熔心中敲响了警钟,见人走了,揣着一本图册进来寻哥哥,“哥哥,那个南国小王子走了,出了宫大哥不方便陪寝,该是轮到我了,哥哥教教我吧,怎么样才能讨阿九开心。”
他找蓝开问要准备些什么,蓝开给了他一本书册,叫他拿到无人的地方好好学习,沈熔把图册递给哥哥。
是布帛织造的一本软册,封皮上写着孟子二字。
沈恪略欣慰,打开见第一页上书,食色,性也四字,微怔,往下翻了一页后,见书册上男女相贴,便知晓这是什么书了,一时面如火烧,书册掉落在膝头的薄毯上,咳得撕心裂肺。
沈熔忙给哥哥顺气,“阿九喜欢哥哥,哥哥肯定知晓阿九喜欢什么,哥哥教教阿熔罢。”
司马庚不用看也知该是避火图,心中本是涩痛,却也并不出声阻拦,只坐于窗边研究棋局,心不在焉。
沈恪渐渐平复了呼吸,却不知道该教什么,甚至该说什么,只面色如火烧。
司马庚落下黑子,开口道,“最近战事繁忙,陛下无心玩乐,阿熔你缠着些计木,叫他没精力去寻陛下麻烦便是,另外选后宴在即,各家皆有儿郎随着一道来了洛阳府,你可以先去查一查看,哪家公子德行有亏,报告给陛下便是,德行有亏之人,配不上陛下。”
沈熔知晓阿九向来以政务要紧,尤其打仗的时候,便不再纠缠,短短月余,他没日没夜地勤学苦练,武功已经恢复了一大半,一闪身便出去了。
坐于窗前的男子面容俊美,身形挺拔,气质清贵,天下无人出其右。
沈恪缓缓开口道,“阿容天性纯真,你何必利用他插手选后宴的事,陛下寿数既然无恙,该选一贤良之后,诞下子嗣,以之为国储,稳固江山。”
司马庚捏着棋子的指尖一顿,片刻后起身,“你还是小看了她,只要对国政有利,且告知于她,她不会阻拦,也能兼听纳谏,不会因为是敌人提的建议,便弃而不用。”
“所以你想上书提整理私学兴办官学的事,可以直接与她说,近来我不便伴驾,阿熔年纪太小,她只当其是弟弟,是徒弟,不会有什么请他暖榻的念头,臣子生得再好,在她这便只是臣子,不会有它念,她只会让犯了罪的囚徒暖榻,现在除了我,便是你,这段时间她许是传唤你,你借机言明便是。”
眼见沈恪冬雪一般的面容失了素日温和雪色,面染绯/红,如墨画眉眼间俱是慌乱,脚步微顿,下了马车,去前面御驾。
崔漾正批阅奏疏,见其默然不语,便让身侧两名研磨的宫女先下去了。
司马庚开口道,“我想将我非司马氏之子的消息公诸于众,这样不会再有人打着还朝司马氏的名头闹事,可巩固你的地位。”
崔漾看了他一眼,想不通他为何如此,“要叫大成的臣子知晓衷心追随的明主竟是前朝遗孙,其中一部分必然十分愤怒,上书叫朕处死你也不是不可能。”
司马庚静静看她,“只要陛下愿意保我,群臣便不能拿我怎么样。”
是这样没错,但这件事本身没有意义。
崔漾失笑,“眼下前方战事未平,还是休要节外生枝,以后再说罢。”
司马庚默然,起身时又道,“我会寻沈平,买他一张面具。”
崔漾诧异问,“你要面具做什么?”若是想逃跑,也不必告诉她了。
司马庚开口道,“临近入冬,夜里凉寒,有了面具,方便来寻你,给陛下暖榻。”
崔漾听他声音低沉好听,笑道,“好吧,你去罢。”
司马庚正要掀帘出去,前面林间休息的臣子有些骚动,很快有信兵奔马过来,“报——陛下——萧王国书。”
崔漾让呈进来,打开看了,百官候在外面,因着萧寒兵强马壮,所以都十分紧张,等了片刻不见御驾里有动静,都急得有些忍不住,不由都看向宴和光。
“难道是萧寒打过来了。”
“说不定又是狂言浪语,有辱斯文!”
“这些该死的诸侯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什么时候能把他们踏成稀泥!”
崔漾看完,默然片刻,黛眉微蹙,起身下了御辇,将国书交给了宴和光,“萧寒说愿意将安定侯与两位崔将军的尸骨归还给大成,请一个孤身入上京城,参加选后宴的机会。”
当然,信上写的很清楚,只是相询相请,倘若不允,也一样愿意归还故旧遗骸。
司马庚几乎脱口说不可能,勉强定住神,文武百官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果然群臣皆气愤不已,“如斯狂徒!只身入上京城,他想干嘛,觉得我大成没有人能制住他是不是!”
“还想参加选后宴,想得美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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