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神仙,请留步

    越国国都陵林,侯将军府,侯万疆正听臣佐参将回禀城中奇事。

    “自齐鲁来了一名先生,非但算命奇准,断案亦是一名好手,城中出不起状钱,不会书写的百姓,遇到难以断绝的纠纷,都会请他帮忙,两三枚钱,先生能断个明明白白,都说是个神仙。”

    侯万疆每日铠甲不离身,虽已年过六十,头发依旧乌黑,五官方正,精神烁烁,闻言手里的竹简搁在案桌上,“又是神仙,越国近来的神仙还少么?照老夫看,神迹遍地走时,便算不得什么神迹了。”

    最大的神迹自然属于安庆太子司马慈,连越王都唬住了,信了司马慈所谓的神迹,愿意将来与竖子司马慈划江而治,朝中文臣以桓洼为首,无不俯首称臣。

    奸佞误国,侯万疆怒目圆睁,“往后这些事,莫要传入将军府,污了耳朵。”

    老将军军威赫赫,说一不二,臣佐不敢再劝,行礼告退。

    文相街。

    柳征送走客人,收了挂帛放到胡桌一侧,给先生到了杯热茶润嗓,颇为担忧,“桓洼等人支持越王,拥立司马慈为帝,深信鬼神之说,侯万疆则对其深痛恶绝,先生下的这一饵,只怕适得其反。”

    除了散在暗地里负责打探消息和防卫的暗卫,明面上许半山身侧还有一名高手柳征,只他虽是武人,却生得清秀,言行举止文质彬彬,又读过诗书,经史子集张口便来,随在老先生身侧,扮做弟子,恰恰好。

    越国神迹之风,已蔓延十六州郡,茶肆里逢两餐膳食前,便供坛祭拜,跪叩圣恩。

    许半山浅饮一口茶,灰袍道发,举手投足仙风道骨,扫一眼街边张望打探的人,“堆名造势而已,不急。”

    店外举步进来一名杏林打扮的医者,药箱放在桌前,拱手行礼,“道友可是患有风湿腿疾,阴雨天气便疼痛难当,不瞒先生,我家主上请先生上楼一叙,必赠良药,叫先生疼痛立消。”

    为防万一,许半山化名许秋暝,起身拱手,“神医好眼光,不满神医,老朽这腿疾沉疴宿疾,久病成医,自知是难治好了。”

    医者抚须而笑,“先生居越地已数月,岂不曾闻帝尊之名,先生之才,通天晓地,主上求贤若渴,已恭候多时了。”

    说罢,取出一枚药丸,许半山接在手中,手指碾碎,典尝一口,这医者医术倒也出挑,除了那一味陌生药外,配药与主上给他配的良汤相差无几,而恰恰是这一味陌生药,片刻便会叫人身心舒悦,疼痛消止——如果他当真患有腿疾,风湿严重,只怕当真很难拒绝。

    这便是越地的神药。

    店外进来另一名童子,拜了一拜,“先生,围猎要开始了,三王子着人来接先生。”

    许秋暝将药丸放回盒中,略拱了拱手,“此药与老朽素日服用的药物并无差别,多谢神医,告辞了。”

    医者略急,“先生要将一整丸吃了才好。”

    话音落时,人已出了客舍,上了轿,医者甩袖扼腕,“此先生之才,何以给那三儿做谋士,这可是帝尊请。”

    轿子出了文相街,童子寄奴坐在轿中,好奇问,“到底是什么神药,近来在街上听到越来越多的人追捧,高呼天赐神药,形容癫狂——”

    许半山神情凝重,虽知柳征寄奴行事有度,还是沾水在案桌上写道,“主上来信里有提点,此药类百年前销声匿迹的五石散,甚至腐蚀力更强,切勿好奇沾染,违者株连九族,你二人当记下了。”

    二人心下一凝,点头应下了,柳征写道:先生何不趁势而为,潜入叛贼门下,如此离贼子更近,打听消息。

    许半山抚须写道,“侯万疆更要紧,若能策反其为我们所用,事半功倍,若不能,此战将一除,麒麟军省力数倍。”

    侯万疆随文帝征战南北,打过倭寇,平过叛军,灵帝司马节昏聩,侯万疆带领残军渡江南下,投奔在六王之乱时便已自立为国的老越王,自此对内平叛,对外北拒李修才,西守南越边境,往东防卫大成,几十年过去,越国土地倍数往南蔓延,侯万疆居功至伟。

    此时虽被奸相桓洼设计,革职闲赋府中,兵权由大司马郑敏霸持,但郑敏乃纸上谈兵的小儿,领兵打仗如儿戏,越国战事一起,侯万疆必然披挂上阵。

    此人军威赫赫,威信极高,一呼百应,倘若策反,接手越,越王与乱贼必受重创,若不能策反,则当除之。

    外头落了轿,柳征宽大的袖子一扶案桌,掀开轿帘,伺候先生下了轿,此番乃是越国一年一度的春猎,多是由越国各王子带领各军营武人参加,官侯子弟也在其中。

    三皇子吴宋大步跨过来,“有了先生,本皇子何愁拿不到魁首,十三枚令棋,必纳入我吴宋麾下!”

    侯万疆虽未出府,却自有家臣派送信息来,越说到后面,越是激动,一时忘形,便记不得将军府的忌讳了,“那许先生着实厉害,大王子二王子手底下有陈大人秦大人筹谋,还是中了秋暝先生埋伏,叫三皇子座下六名士兵夺得了六面令旗。”

    侯万疆出拳的手一顿,“陈复,秦重?”

    此二人已颇有智谋,若能算计过陈复,秦重,只怕这个许秋暝,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

    家臣手脚并用比划,“是啊是啊!大王子二王子脸都绿了!”

    侯万疆继续打拳,两位臣僚在门口张望,见状终是担忧越国,忍不住摇头叹息,“可惜我等无王佐之才,照此时越国的形势,危矣,吾等何去何从……”

    两名参将声音小,言语中的担忧顾虑侯万疆岂会不知,终是爱才,拿了巾帕擦干净脖颈上的汗,叫取了盔甲来,“咱们也去看看,若是装神弄鬼之徒,本将军便当场砍了他的头。”

    两位僚佐大喜,任凭哪一个真正担忧越国的人,遇到断事如神的人才,都恨不得求贤若渴,谋治国良策。

    路上参军侯开笑道,“两月前老先生名声不似今日,臣却觉此人心有乾坤,当心是外来的奸宄,派人查了查,斥候前日方归,许秋暝确实是幽燕人士,原是个州官,突厥人攻入燕地,守军荜庆不抵御突厥,只顾南下救援萧王大军,秋暝先生一怒之下,解印南下,过淮水,长江天堑,已游历江山半壁,见识深渊,探子来报,只因信义在先,秋暝先生回绝了大医师的邀约,赶赴春猎之约。”

    侯万疆问,“如此之才,肯奉吴宋为主?只怕有诈。”

    参军侯开笑答,“非也,只是自三皇子手中救下一平民,抵债还恩,末将看倒挺好。”

    侯万疆心中暗暗点头,到猎山时,宝山下却一片哗然声。

    侯开去打听,片刻后回来,义愤填膺,“岂有此理!”

    原是丞相之子桓宗带着一列公侯子弟参赛,往年都是垫底的,今次博得了头筹,细问之下,才知晓桓宗大手笔,每人出百金,自三皇子手底下六名小将手中买下所有的令旗,赢得了春猎头筹。

    僚佐听了,连连叹息,“岂有此理,王上不管么?”

    侯开苦笑拱手,“桓小爷说赛前并未规定用何手腕,财力也是一种战力,王上龙颜大悦,赏赐颇丰。”

    侯万疆神情凝重,“百金之数不小,陛下不曾怀疑桓家如此雄厚家资么?”

    这事僚佐知道,拱手回道,“并非桓家财富,而是江淮富豪秋家秋修然,欲在闽越做生意,与桓洼交好,撒着钱买小相国开心,桓洼得了钱财,半数换成珍宝送入宫中孝敬王上,都城起了两家最高的食肆酒庄,客满云集,可见巨富之家。”

    只见那先生与一华服男子对峙骂战,惹来禁军,幸得三皇子庇护,方才未伤及性命,旋即摇头,略朝王侯拱手,转身而来,手中卦帆随风摆动,呼之,王之不王,国将不国。

    侯万疆面色凝重,下了马,疾步追去,“先生,请留步。”

    秋修然看向远去的‘老神仙’,以及疾步追去的侯万疆,手指无意识拨弄了腰侧鎏金算盘,若有所思。

    台上的人一身金银线错秀鎏金华服,虽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像个读书人,却实打实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主,玩也能玩出富贵花样,且出手大方,金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叫桓宗目不暇接,着实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见其看着远去的白胡须老头,似有所思,生怕他不悦,凑过去道,“就一迂腐的老头,贤兄莫要见怪,侯万疆那老不死的虽然失了势,却是不好惹的,暂时动不了,且让他再嚣张几日,咱们去潇洒罢。”

    秋修然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微微一笑,便叫公侯贵女们羞红面庞,心如擂鼓,如痴如醉。

    桓宗酸溜溜道,“兄长在,便没有女子肯看兄弟我一眼了。”

    随从掀开马车帘,秋修然躬身进去,身姿清雅隽逸,“走罢,今日便带你看看秋记金庄。”

    桓宗便是相国之子,也未见金砖铺地的阵仗,还未见着,已眼冒星星,“兄长霸气!”

    秋修然笑了笑,挥霍着她的钱财,到比做生意快乐许多,算算时间,只怕用不了多少日,便也该到江淮了。

    崔漾过宿州时,收到南国南王送来的国书,南王的亲笔信,信中言愿送幼子南颂和亲大成,以结秦晋之好,事关重大,信报是盛骜、刘武,谋士参军卢仁一并送来的。

    崔漾在书房里踱步,算算国书送出的时间,该是萧国灭的消息一到,南王便手写国书,以和亲谋求南国安平。

    实则除了屯营宿州的十万大军,另有十五万大军半月前已至汉中,南下南国,蜀道难,但再难,欲取闽越,彻底根除祸患,南国便是必经之路。

    崔漾蹙眉问,“南国内的情况如何?”

    卢仁行礼回禀,“九大郡里与闽越毗邻的两郡已气势,响应越王。”

    越王拥立司马慈为帝的时间在萧国灭之后将近两月,南王胆小,此时便可有两种选择,一是投靠越国,二是投靠大成,亦或是仗着山川之碍,首鼠两端,但南王不会蠢到明面上开罪两国。

    崔漾沉吟片刻,将国书交给卢仁,“事急从权,由你草拟文书,便说朕欲四马驱车,迎娶南国小王子。”

    刘武一时未厘清,行礼问,“自汉中入蜀中滇南,并无官道,两驱车驾都——”

    他毕竟征战沙场多年,立刻便有醒悟,崔漾吩咐道,“一旦道路修通,立刻出兵攻占南国,占领南越交界,拿下城池后,原地待命,待越都事成,宿州军南下,两军合围夹击,一举拿下叛军。”

    几人对视一眼,胸腔里皆是激昂澎湃,叩首行礼,“末将领命。”

    崔漾唤了洛铁衣,草拟好的回书,以及给南征军的密令,交于洛铁衣,另点了两名暗卫,“你们脚程快,负责传讯,到了南国后,留在梁将军身侧听令,路上勿要耽搁。”

    盛骜几人是心腹近臣,都见过暗卫,略担忧,“陛下身边……”

    崔漾抬手微压,“无妨,边疆战事要紧,歇息一晚,两位将军便起程罢,劳烦三位了。”

    盛骜、刘武、卢仁皆叩首,“末将之本分,臣等今夜便起程,路上轮换休息便是,陛下保重龙体。”

    时机不容耽误,崔漾未勉强,应了声好,诸将各自准备了粮需,这便起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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