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三五镖师打扮的哨兵奔回渡口,“禀将军,西北向五十里处果真有异样,属下抓到两个渔民,说前几日确实看到有大批船舶路过颍水,属下又潜藏了两日,确实不是普通渔民……”
参将朱翼亦做商人打扮,听了禀告吃了一惊,立刻上前问,“多少船。”
“百十来只。”
哨兵是负责侦查的老将,经验丰富,早把情况摸查清楚了,灌了一大碗水,袖子抹了把胡须,“听描述只是普通的渔船,打起仗来当不了事。”
“不止是船只的问题。”
西北向五十里是一处弯口,两侧都是壁山,过弯宽度刚刚好,却极易被山两侧的埋伏袭击,头船行到此地,山上滚下巨石,或是坍塌下足够多的山土,塞住头船两侧,紧随其后的一百二十艘船舶自然也就过不去。
旧宋,江淮鱼米之乡,自大成光复旧宋之地后,水运船舶来往繁忙,正值六月末,早稻割麦,鱼虾海鲜,一船往北运,商贸繁盛,短短不到一年,沿江已经起了不少渡口码头,商肆客舍,江上繁忙,他们伪装成粮队,这一路士兵都隐藏在船舱里,竟还是露馅了。
朱翼、申冠几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回营房。”
舆图铺在船房案几上,朱翼拱手行礼,“弃船登岸,走陆路,亳州州官陆德准备了马匹,六千精骑,加上这一船六万兵马,足够我们杀入上京城,占领帝都。”
参军申冠附议,年观止扯了身上的绸缎商袍,露出里面护心镜铠甲,“不如先猜猜这大军是谁的人,从哪里来。”
徐令、盛骜率麒麟大军渡江伐越,六日后攻下西江渡口,南线梁焕、刘武与南国太子南钦交兵,战事胶着,女帝收复萧、魏诸地不久,总是边疆无战事,秦牧十万大军也不会在此时撤军南下,东西南北各郡县驻军加起来三万余,想要调集至颍水,至少需要一至两月,如此大的军事调动,江淮不会一点消息收不到。
剩下只能是被女帝遣返的萧寒旧部,以及因晕船、水土不服不能渡江作战的两万麒麟军。
共有四万人,不算多,年观止却未立时下令。
大军拔营前,家主着人传了密令。
“观崔九与魏、旧宋,尤其与萧、突厥一战,此人极擅谋算,不动则已,动时,定已先人一手,此番北上,沿途两处需格外注意,一是南饮山山湾,二是杞县,此二处,一河湾狭窄,一为京防重镇,行进前务必探清军情,不可大意。”
连同密令一道送来的,还有两枚锦囊。
正值盛夏,烈日当空,船房里闷热,年观止沉凝了面色,取出第一枚锦囊,从锦囊里拿出一片素色绢帛。
两人是家主与臣子,也是朋友,商议完军务,他曾笑对方未免太过高看崔九,在他看来,崔九能起势,一则根基好,当年崔家军虽归顺了废帝司马庚,但也有不少忠勇之士流落边疆避难,女帝手下兵马大将军盛骜,禁军中郎将元呺,都是崔家旧部,洛麒麟势力扩张的这般厉害,离不开这些人,二则运道好,占尽先机,攻入上京城时,倘若再晚三五日,天下,也不是眼下的天下了。
女帝三军分散,中京防备空虚,比之女帝率麒麟军入京,容易数十倍,多年筹谋,大业已经指日可待。
时值夜半,夜凉如洗,家主搁下手里的玉石,视线沉沉,眸底已然结出了一层寒霜,“京中权贵,范家,刘家,高家,魏王魏渊,旧宋李修才,这些人曾抱有与你一般的念想,如今坟头长草,未曾轻视她的萧寒,家破国亡,避居卫氏三韩,一无所有,你如果是这般想法,今日便解印归乡。”
年观止思量女帝临朝后所为所行,后背已出了一层润湿,当时便请了罪,自起锚出发后,约束全军,慎终于始,除了南饮山山湾,自出发时起,便派了比寻常多出三倍有余的探子沿江搜寻,到达南饮湾之前,提前五十里探路。
参将朱翼忍不住道,“想必崔九不过借猜忌降臣降将的名义,遣返萧家军旧部,假做前往冀州,实则一到阜阳,就往颍水来了,又不打突厥,她还真敢重用萧家军啊。”
年观止未言语,解开锦囊布帛,上头一行魏碑行楷,棱角并不如少时峻厉,流畅淡敛,却沉定自若,叫诸将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探明领军之人,若非女帝,可一战,若女帝亲往,全军回撤颍、淮交接渡口,沿江拒守,打开锦囊两日后,仍无法探明,亦撤军拒守。]
朱翼虽然听了令,却不怎么明白,“女帝纵然武艺高强,真要打起来,也不可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尤其南饮山前面这一段江水,和淮水一般宽阔,她武功再好,也不可能穿过二百里颍江,他们四万人,咱们六万人,女帝不在能打,女帝在,咱们照样能打!”
申冠叹了口气,“麒麟军领兵的参将徐来没什么军功,身份却特殊,是大将军徐令的公子,虽熟读兵法,性情却很是倨傲,徐家昔年与萧国有仇,绝不可能诚心对待萧国降臣降将,袁翁,柴枞有才,能指挥萧家军旧部,叫不动麒麟军,女帝收服萧国的时间太短,要说谁能镇得住合军,只有女帝,麒麟军擅陆战,萧家军滨海,水战能力也不差,两军如果齐心协力,又提前布置,我等没有胜算。”
家主出借六万水师,出钱出粮,又封闭长江渡口,断了越地粮食买卖,莫说是天下人,就是江淮兵,在进入颍水之前,都以为江淮是站在大成这边的。
没成想女帝早有防备。
江风带着水雾吹进船房,朱翼听得心凉,“要不是她这一通安排,我等也不会以为这就是入京良机,感情是谁也不信,搁这里钓鱼,呵——”
便是女帝不信任江淮的‘诚意’,此次也是江淮唯一的机会,倘若女帝先一步灭了南国,从南国进攻闽越,江淮弹丸之地处大国夹缝之中,覆灭是迟早的事,申冠忧心忡忡,“二十万大军伐吴,如果女帝当真在此处,说明她的目标一直是江淮,而非吴越,至少暂时不是吴越。”
年观止面色沉凝,传令信兵再探敌情,吩咐两名副将,“减缓船速,子时前行至云杉湾口,船舶不停,每船登岸一百人,往亳州方向,做出千军万马之象,其余人没有军令不得出舱。”
“是。”
朱翼,申冠几人检查船只,年观止手中尚有一枚锦囊,并未立刻打开,临行前家主另有嘱咐,需得见到特定的人,方可打开这一方锦囊。
南饮山河湾山壁陡直,河工清理过山壁酥化的山石,侧壁光滑陡峭,立在山顶,可将颍水东南两向六七里疆域可看得清楚。
傍晚风大,崔漾收了颍水流域图,递到随邑手里,“月余来刮的西南风,船舶顺淮水进入颍水,二十天的时间也够了,想来对方前哨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放慢了航船速度。”
四万大军到达南饮山已有六日,直到今日,斥候确信这一批伪装成商船的船只有异常,袁翁等人都无法判断出这些行船的来历。
中间隔着江淮,南国大军正在御敌,越王、南王的军队想出现在这里,基本没有可能,剩下只有谢家,麒麟军渡过淮水进入扬州时,袁翁曾与谢家家主打过交道,此人谦逊知礼,又从容有度,处事公允明断,江淮安宁,粮仓谷满,民富,官也富,农人们连稻种都吃不完,吏治反而清明,其□□勋自不必说,这样一个经世之才,袁翁很难将他与吴王联系到一起。
“难道谢家当真两面称臣,出六万水师与大成,转而又投靠了吴王。”
“处在当下的境地,江淮这样的位置,谢蕴何必称臣。”
崔漾收回落在远江上的目光,那日四方亭里的谢蕴,仿佛深林静海,波澜不惊,却也滴水不漏,早已没了当年乖戾恣睢的模样,倒是她冒然来信求娶的行为十分唐突,岂不知当年谢家初初南迁时,于这富庶的江淮,不过沧海一栗,十二年过去,谢蕴成了江淮之主,且是一个既有实权,又得民心的江淮之主,在这一片无王的土地上,不是王,威信以及能力,却胜过许多诸侯王了。
袁翁、许半山吃惊,“竟是存了逐鹿中原的谋划么?”
虽是这般问,两人心中却都已经明白了,粮,兵,谢家一样不缺,占据南北两道天堑,实力分明不俗。
许半山沉默半响,“先前给吴王送信,促成南国、吴越结盟的势力一直查不到,如今看来,只怕是这一股深林静水,此人筹谋多年,悉心经营,只待良机,其心智手腕,图谋之事,不可小觑。”
谢蕴拒婚后,崔漾曾让人查过些谢蕴的事,知晓十二年前谢氏一族并不同意南迁,是谢蕴一人独断,领谢家渡江南迁时,只觉其人有不亚于王铮的宰辅之能,进了江淮后,便知其人有问鼎中原之心,也有逐鹿之能。
只不过谢蕴手腕如春风化雨,表面风平浪静,不见刀戈,容易叫人会错意,当年究竟是先想南迁,进而与王行、沈恪争辩,逼迫谢氏一族南迁,还是先开罪王家沈家,全族不得不南迁,已不得而知。
当年的谢蕴只有十五岁。
崔漾信他当时还是那个不厌其烦示警父亲,被她鞭子打伤也没有记仇,爬上谢家院墙的乖戾恣睢的少年。
信兵奔上前来,叩首行礼,“启禀陛下,云杉湾口到亳州方向,探查到兵动,夜里探不知出具体的人数,少则过万,多则数万。”
许半山吩咐再探,叫了船工上前,询问这两日记下的船舶吃水深度。
每名斥候身边都跟着一名熟悉颍水和船舶的船工,斥候侦查敌情,船工便观察敌军船舶动向,把行船速度,吃水深度都记录下来,“船体并没有上浮多少,重量几乎没有变化,按照船只的吃水深度,每只船里少说也有两千人众。”
如此这般,必然是障眼法,想引麒麟军下山,撤去埋伏。
总不好一百多艘船里装着的全是石头。
便是声东击西,也叫他有来无回。
崔漾沉吟片刻,传令柴枞,吩咐道,“你带两万麒麟军,下山围剿,放心打,看战况,后续会有增援。”
有仗打,柴枞立时振奋了精神,势必要打个旗开得胜,立刻点兵出发了。
亳州本有驻军两千,年观止敢往亳州的方向奔袭两夜,只怕背后有所依仗,崔漾脑中掠过亳州州府官员,并未找出什么异常,但念及谢家的势力已能叫人送信至吴国皇宫,便另交代了许半山,请他着便服,带着人往亳州城走一趟,探明情况。
军情瞬息万变,将士们换防轮番歇息,崔漾立在山壁上,看江涛万里,收到暗卫急报烟信,心头一紧,提气拔身,掠下了山。
作者有话说:
明天作者菌努力多更点,o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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