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冶听后,先是满脸不可思议,紧接着双目睁大。他下意识看看左右,殿内就只有他们两人,还没等他开口,就听面前的天子道,“你没听错。”
“陛、陛下。”高冶吞了一口唾沫,言语间都有些艰难,“陛下是想要召见上党公”
天子含笑不语的看他,君臣两个面面相对了小会,元茂笑道,“你觉得朕会花这么大的功夫去见上党公”
这当然不会,天家和其他寻常权贵不一样。别人家是阿舅为大,但是在天家,更重视君臣,别说只是挂名的阿舅,就算是亲阿舅,基本上也只有主动到宫城来觐见的份。
高冶脑子转的飞快,他几岁就陪着天子一起读书,这么些年天子去哪里也带着他,比起同父异母的诸王,高冶算起来还更亲近一点。
有些事天子是直接吩咐他去打听去做的。
“是三娘子”高冶脑子里转的飞快。
“不是。”天子脸上笑容微僵,但是下刻僵硬的神色消弭无形。
哦,那就是了。
高冶现如今已经从族中长辈那里学的为臣的道理。
长辈告诉他,君王高高在上要维护天子和天家的脸面,有很多事很多话不能明白的说,所以做臣子的就要揣摩天子的真正用意。否则完全照着天子明面上的话去做,不但得不了好,还会闯下大祸。
族中长辈都是历经几朝的人精,他们的话是一定没错的。
高冶学的也飞快,到了这个时候也能运用自如。
他顺着天子的话点头,只是他还是有迷惑,“陛下为何不先收揽朝政”
元茂扬了扬眉,“不急。也没什么好急的。”
他的确没什么好急的,前生皇太后和他也是并不太和睦,但皇太后崩逝之后,被她揽去的权力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甚至皇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为他所用。
扪心而言,皇太后治理朝政的本事,连他都不得不连声赞叹。先帝的时候对漠北草原频繁用兵,国朝实行的是府兵制,府兵制的军户们战时为兵,闲时为农。频繁的战事让军户们根本不可能去耕田,而粮草等的开销对于国库的耗费太大,先帝驾崩之后,国库空虚,支度尚书连连上书,上言国库已经难以承受行军的开支。而漠北草原又南下掳掠,甚至攻入关内。南面又有南朝时刻北上,那时候真是内忧外患交加。
前生皇太后联合宗室收拾了欺辱孤儿寡母的权臣,而后顶着朝堂莫大的压力从先帝遗留下来的几个将军里提拔出有军功但出身寒门的武将。另一面,令人做好与草原和谈的准备。
元茂记得当时那几个武将也没有辜负太后的提拔之恩,连续带兵抄了几个小王的王帐,将小王及其儿女妻妾一同带回洛阳。
这么以打促谈让漠北草原在十余年内不敢南下牧马。朝廷得以腾出手来料理内政,应对宋国。
算起来,他用的那些臣子,许多都是白太后提拔上来的。
他十分佩服皇太后,前生因为互相猜忌,对彼此都有不满。但再来一次,除了佩服也没有其他的了。
高冶这下是真不明白了,他满脸疑惑的看向天子,元茂低头对他一笑,“还不快去。”
高冶连忙哦了一声起来,就给天子准备。
白太后对元茂只要别和朝堂上那些朝臣搅和在一起,威胁她掌权。元茂想要做什么,她都不干涉,两人顺利的除了宫换装走在了大街上。
洛阳经历了几代帝王的经营,极其繁华。整个洛阳被划分为不同的里坊,里坊之间设有坊门,除了逢年过节,天子下令特许之外,平常到了酉时三刻,各坊门之间就会关闭,各坊不能往来,不到时辰不会开门,谁要是敢擅闯,那就得拿下重罪问候。
各坊门外是一条极其宽的大道,道上来来往往的有南北商贾,还有牵着骆驼高鼻深目的胡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元茂骑在马背上,看过这些繁荣的街景,和高冶往上党公府上去。
高冶骑马走在他身边,穿过几道坊门到了离上党公府不远处的道上。
上党公是白太后的亲弟弟,算得上皇亲国戚,住在离宫城很近的南坊。从宫门出来左拐右拐没过多久就到了。
高冶原本想要直接上前去告知府内的人,但被元茂一手拦下。
高冶退到一边不发话,这里是皇亲国戚聚居的地方,没得外面那种锣鼓熏天的热闹,只有清清冷冷的安静。有时候过阵风,府门口树木随风摇动的声响都能听得见。
白太后临朝称制大权在握,皇帝都成了她手里的傀儡,两个弟弟哪怕没有得到任何重用,也是有人想要在他们这里求得高升的途径,门前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真热闹啊。”身为世家子的高冶见到白逊家门前人来人往,不由得感叹。他这话说出口,偏头去觑元茂,见着元茂望着白家的门庭一言不发,瞬时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上党公别庄上,是不是已经没人了”
元茂突然问。
他曾经去过一次别庄,在别庄周围徘徊过一阵,但一无所获。
高冶应道说是,这近臣想要做的好,自然是要将所有的事全都料想到。
“臣前几日亲自前去看过,已经人去楼空。留下来的人说里头的小娘子被接走了。”
他是近臣,替天子打听过这位白家三娘子的去处,再做这个简直得心应手。
元茂看着府门没有说话,他回来之后,不知道想什么竟然令人去打听她的消息。但是中官们打听来的,却是没有这个人。不管他让几个人去,回来的都是回禀没有这个人。似乎完全是他记错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一直到三年之后,高冶才从旁敲侧击的打听到白逊的确是有一个小三娘,不过小三娘六岁开始就被送离了洛阳。
高冶年少,办事却是老练稳妥,用高家的人脉将因果查了个干干净净,连人在哪里他也一并查了出来。
元茂记得他动身去洛阳城郊天气不错,但出了洛阳城门之后,道路就变的极其难走。过了好一段路,他才赶到白逊的别庄上。
那处别庄说是别庄,其实就是一处乡野的田庄。除却一个稍微像样点的院落屋舍之外,其余的地方,连洛阳里胡人住的屋舍都不如。
高冶买通了别庄上的仆妇,知道人已经被婢女带了出去,周边的地方能待人的就那么一小块地方。
他步入别庄周围的小竹林不久,就见到她一个人坐在块石头上。
哪怕他早已经听高冶说过白逊是因为这个女儿天生痴傻,才将她丢弃在此处。但他亲眼看见她的时候,元茂还是呆住了。
她坐在冰冷一块大石上,石头潮湿且上面布满了青苔。显然服侍她的婢女嫌弃她碍事,随意找了个地方让她坐下,自己偷懒去了。
她被照料的很不好,身上的襦裙发旧,边边角角可以看见布料老脆。伸出衣袖外的双手上可见尚未痊愈的冻疮疤痕。
元茂那是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她,在潮湿寒冷的竹林里。
“皇后。”过了良久,他喉头滚动只道出这么两个字。
她依然坐在原处,安安静静的,如同身下这块潮湿青苔一样,像是个毫无知觉的死物。双目空空的无声注视他这个擅自闯入的来客。
所有的恨在她空洞的双目里,化作巨大的虚空。
突然府门外来了一辆车,高冶眼尖的发现那是宫里来的马车。
“陛下。”
元茂从自己的思绪里拉出来,顺着他的话去看,见着车上下来一个不言苟笑的宫装妇人。
那人高冶不认得,但元茂却认得,那是皇太后身边的女官。看来这是要相看府上的女郎了。
皇太后还是希望白家后继有人。
崔内司是白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女官,是后宫女官之首,位视尚书令。白逊听到长信宫来人,连忙亲自去迎接,见到崔内司,连忙道,“崔内司前来,有失远迎。”
白逊是太后娘家人,奈何和兄长白彦都是资质平庸,只能做个富贵庸人。
崔内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太后令我过来看看三娘子。”
白逊前段时日去了长信宫一趟,和白太后说家中还有女儿可以及时入宫。既然都这么说了,太后也就派人过来看看。
白逊点头,他道了一声请,就把崔内司请到了堂上,让人把白悦悦叫来。
白悦悦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堂内坐着一个面生的妇人。
“阿爷。”
她开口言语脆生生的,让崔内司多看了一眼,见到站在那里已经有了些聘聘婷婷的少女。崔内司的神色有了些变化,逐渐认真起来。
宫内人眼毒,眼神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如同刀片剖肉。
白悦悦不动,暗暗忍耐,她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发脾气的时候。过了好会等崔内司回头,白逊问,“如何”
“女郎自然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立即回宫回禀太后。想来就在这几日,太后会召女郎入宫一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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