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逊入宫的时候,心底里有些惴惴。
前头的中官满脸和气,白逊忍不住问,“太后宣我,是为了什么事”
带路的中官摇头说不知,“不过自家兄妹说话,那一定都是好事。”
中官笑着说好话,“大王只管放心就是了。”
白逊对皇太后那是有点惧怕的,家里若不是出了这么一个太后,恐怕早已经在洛阳没有这家子人了。哪里来如今的尊荣。太后临朝称制,手段一个接着一个,白逊也不敢小瞧她。心里把她当做白家真正的家主来看待。
现在皇太后宣召,他心里没底之余,不免有些惶恐。
中官把他带到长信宫的一个侧殿,现在太后和朝臣们正在商议政务,一时半会的还不能见他。只能劳烦他等一等了。
等了好会,白逊茶都已经喝了两杯,终于有宫人来请他过去。
入了殿,白逊就见到太后在御座上坐着。
太后的样貌看起来要比她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坐在上面,一眼看过来,不怒而威。
白逊被看的立即低头。
“我听说长乐王曾经上门求亲太后状若无意问道。
她手臂压在凭几上,露出几分闲适。话语里似乎只是和娘家人拉家常。
白逊见状,心稍稍安定了些。道了一声是。
太后点点头,“那你答应了没有”
白逊说没有,“毕竟三娘曾经入宫过,就算到了家庙,陛下又经常亲自去看她。”
他脸上露出十分的难为,“这,陛下不给准话,做臣子的也不敢轻易就把她给许配了出去。”
白逊听说白彦的女儿很受太后的喜欢,看着太后的意思,是要定下来入宫做皇后了。
他心下不忿,明明他家的三娘更得天子的宠爱,却莫名其妙的被太后厌弃,给送了回来,送回来还不算,给弄到家庙里去了。
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四娘做皇后,虽然都是白家的人,但和他的关系又远了一层。
还不如他自己的女儿上呢。
“是吗”太后笑问,她捻了一颗马乳葡萄放在唇齿里,牙齿将果皮给去掉,把里头清甜可口的果肉吸出来,旁边的宫人抵上小金碟,供太后把葡萄籽吐在里面。
“是你不敢擅自做主,还是你想着你自己的女儿能出人头地”
白逊干笑了两声,哪怕他没说,心里所想还是被太后全都看透了。
“我不忍心耽误了三娘的终身,三娘办事毛手毛脚,也分不清一个轻重缓急。宫里不适合她,别说皇后这个位置,就是让她去做一个贵人,恐怕也能让她办砸。”
白逊垂首听着,面上恭顺,心里很不服气。但不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只能忍了。
太后瞥了一眼他,白逊的那点心思真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了,都不必费多少功夫。
“你也别不服气,我这么说了,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我让自家侄女在后宫里,不仅仅是让她们进来占位置,更是要她们在我离世之后保住你们的富贵。至少能体面一点退场,而不是我人走茶凉,你们被人强行撵下去。”
太后原本不打算把话说的这么不客气,奈何娘家人就没有特别出色的,不把话彻底说开了,恐怕一个两个闷头全想要照着他们自己想的去做。
“三娘她不合适,一日到晚的傻乐,轻重缓急是半点都反不知道。让她呆在宫里,害了她自己是小,害了一大家子那才是不妙”
白逊忍不住反驳,“可是臣也没听说三娘在宫里惹了谁啊。陛下对她满意不就好了这夫妻男女之间,那都得他们自己去相处。若是相处不来,就算新妇好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他照样看不上啊。”
“你给我住口”
太后被白逊这番话弄的头疼,“我意已决,到底是我侄女,也不能真的让她一辈子就这么和男人不清不楚的混下去。长乐王是个不错的人,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夸奖过他。长相好,也没什么不良的作风。”
太后也不管白逊那满脸的不乐意,“我之前已经把长乐王给叫到宫里来问过了,他说的确是真心求娶。我们白家和宗室联姻多多益善,这桩婚事也是好事。”
见白逊还要说,太后抢先一步道,“我已经替你答应他了。”
白逊这下嘴徒劳的张着,好半会没能说话。
“这个主,我还是能替你做的。只是想到你到底还是她的阿爷。于情于理得告诉你一声。”
“太后,这”白逊就想要反驳,可是对上太后投过来的视线,原本的话全都不得不吞了回去。
“好好去和长乐王好好商量吧。”
说到这里,白逊已经知道太后下定了决心,不容有半点忤逆。
他没有那个胆子和太后说不,只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冯育上前,亲自将熬煮好的补汤送到太后的手边。
宫廷里的医官照着太后的体质,和四季气候的变化不同,开出不同的药方来调理。
“大王看起来有些不情愿。”
太后端过汤药,在上面吹了吹,“不是他的女儿做皇后,当然不情愿了。但是我哪里能留三娘在宫里。”
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一回,知道皇后的权威其实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大。皇后的一切权力来自天子。天子喜欢皇后,哪怕只是尊重她,那也能过的不错。可若是有一个极其受宠的宠妃,和皇后针锋相对,那几乎就是个死局了。
说一句九死一生,都丝毫不为过。
到时候她留下来的局面,怕不是要被搅和的一塌糊涂。
她这么多年,习惯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受不了有什么事脱离她的掌心。
“我已经够仁义了。希望他们也见好就收。”
太后说罢,将那碗汤药喝下去。
等白逊回到家,白悦悦已经被太后从家庙送回来了。
毕竟都已经要嫁给亲王,再留在家庙,和一群比丘尼在一块很不合适了。
白悦悦见到白逊那一脸有火没地发,顿时就找理由要跑。白逊把她叫住,将宫里太后说的那些都讲了。
“现如今太后要把你嫁给长乐王,我看着陛下时不时的来看你,对你总有些余情未了。你这么就嫁人了,等到陛下出征回来。恐怕是不好交代。”
白悦悦跟着白逊一块做出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个时候正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赶快把事情给办了,到时候事情定下来,哪怕元茂回来,也没有话可说。如果真的要怪人,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毕竟这门婚事是太后亲自牵线保媒。没得太后在这里头,恐怕还没那么顺利。
有太后在前面顶着,她心安理得。
“阿爷问你,你自己愿意嫁么”
白悦悦神情凄楚的抬头,“阿爷,这回事难道还是儿能说嫁或者不嫁的么”
白逊被问了个无话可说。
他坐在坐床上,放置在床脚边的博山炉上青烟曼曼,将金黄的仙山笼罩其中,越发虚无缥缈。
白逊不甘心,两兄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般勾心斗角,彼此互不相让。现如今明明看着自己要赢了,结果靠着太后超了过去,顺便没给他半点余地。
这白逊如何能憋了这么一口气
这个时候外面来人,说是长乐王上门了。
想来应该是太后让人告知长乐王,让长乐王赶紧上门提亲,毕竟宫里的太后答应了。但是父亲还是白逊,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这个时候人上来了。
这个做派符合太后的一贯作风。白逊熟悉太后的做派,一看就明白了。
他满心不服,垂头丧气。让女儿退下,自己去面对长乐王。
白悦悦见状就知道白逊不得不照着太后的话去做,她出去之后,就见到家仆去请人了。
白家的当家人是太后,就算白逊各种不满,也得按照当家人的话去做。
她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轻,这么些日子,让她止不住担心的东西终于要烟消云散了。
元茂哪怕再对她好,她也觉得很不真实,而且见识过他运用天子权柄的一面。那种虚无感就更重。
她不是那些小女孩,见到他那张脸,又或者被他那样温柔对待,就会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头扎到他的情网里。
不但没有,她一直都保持着十分的清明和理智。似乎那缱绻的柔情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这东西他能给她,自然也可以收走。
男人这东西,喜欢你的时候,对你千般好万般好,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但是哪一天没了,那就是等着和你明算账的时候了。
更何况元茂的地位那样的高高在上,他一旦没了激情,那么她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即使她有本事自娱自乐,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但也没必要没事就给自己弄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她走到一个拐角处停下来,见到长乐王袍服磊落的过来。
因为是前来提亲,他特意的打理过自己。穿着绯色的广袖常服,头戴黑色小冠。明明是公卿里再平常不过的打扮,到了他身上也别有一番韵味。
她站在角落处,对他摆了摆手。
长乐王是出入过沙场的,细微的动静瞒不过他。几乎是立即,他就见到她藏身的地方了。
他见前头领路的家仆没有发现,他对她颔首一笑。
白悦悦站在那儿目送他远去,等到人都看不见了,她才从藏身的地方出去。
罗氏已经在等着她了。到如今,她不管什么女儿出息不出息,只要能平安就行。长乐王也有长乐王的好处。王妃是外命妇没错,但是和夫君也能和平常夫妻一样的过日子,而不是和宫里一样,见面就要磕头,磕完了天子,还得磕皇后。还别说那么多宫规,一个落下来,简直能把人给压死。
“回来就好。”罗氏眉开眼笑,她丝毫不在乎白逊烦恼的那些。
“我已经让人去郎主那边打听了,一有消息,咱们这里马上就知道。”
罗氏对白悦悦笑道。
白悦悦见到罗氏这满心的真心真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姨,我这”
“算啦,我在禁中劝你,是看陛下对你好。也愿意屈尊降贵,和阿姨说话。那时候阿姨是觉得陛下他是真喜欢你。但现在看看,富贵险中求,太危险了。还不如宫外轻松呢。”
罗氏只要儿女们好就好,其他的倒也无所谓,只要他们够好,她自己很快就会想开。没有什么执念。
哪怕人再好,儿女过的不好。她也会觉得算了。
“你弟弟如今读书不错,”罗氏拉着她叨叨絮絮的说话,“我也算是放心啦,等到你出嫁,我也没有太多的担忧了。”
白悦悦不好意思的笑笑,罗氏压低声音,“长乐王那个人,应当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吧”
白悦悦摇头,“没有。要是有,早就有人投其所好了。哪里还会瞒到现在。”
罗氏想想也是,下属们对上峰们的那些喜好都盯得紧,只想着自己有机会可以投其所好。给自己求得一个升迁的大好机会。
诸王们也不懂隐藏自己,喜好什么讨厌什么,洛阳里早就人尽皆知了。
正说着话,外面来人了,柘枝脚步轻快,“听前面的人说,郎主已经和大王说定了。”
白悦悦高兴的一下跳起来,罗氏伸手去拉,都拉了个空。
“这么快”
柘枝点头,“是的。”
罗氏坐在那儿想了想,“估摸是太后那边发话了,所以郎主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听太后的话。”
靠人富贵,就得听人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白逊白彦两个,看似是当家做主的,但是真正能拍板的却不是自己。
罗氏感叹了一回也就不想了。
这边白逊被迫和长乐王定好亲事,心下郁闷的很,不多时就生了一场病。他让罗氏过去伺候,又拉着罗氏发了不少的牢骚。
罗氏对他的那些牢骚,左耳进右耳出。当面柔声劝慰,转头就当做半点都没听到。
如今洛阳元氏诸王们都遵循着汉家的规矩,不兴拓跋家早年鲜卑的那一套。定亲规规矩矩的照着士昏礼的来。
古礼重礼不重财物,但是过了千百年到了如今,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套了。
公卿婚事,几乎全都是大操大办。没有一例例外。
既然白逊这个做父亲的已经应允,问名合庚帖之后,就是要纳吉了。
这东西是自己占卜一二,看看婚事好不好。若结果是好的,那么就会执雁将结果告知女家。
从此之后,这门婚事就已经定了。
纳吉这日,罗氏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但是回头看女儿,她却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
“今日就要看能不能定下来了,你怎么半点都不着急”罗氏生怕占卜出个不好的结果来。现如今心里正七上八下。
白悦悦咬着葡萄笑,“这个阿姨放心,要是真的占卜出个不好的结果,景时一定会让人发回去重新再来。再说了,哪个那么没眼色,竟然那么大的胆子,敢说太后保媒的婚事不好”
这倒是,好还是不好,还不是术士自己一口说了算。旁人什么都看不懂。
也没有哪个人有那个本事敢说太后保媒的不好。当然满嘴都是好好好了。
罗氏放心下来,“也好,以后阿姨想你了,就可以到王府里去。来来去去的也方便。”
宫里那就规矩多了,要核对门籍,还要有诏令,好不容易入宫了,还得一路叩首。一趟下来,都累的够呛。
“来了来了。”恒郎从外面跳着进来,他今日正好休假,被生母发配了任务。去前面看着。
“真的来了”罗氏一把拉住儿子问。
恒郎重重点头,“真的来了,我在门口看见大王骑马过来了,哦,我都看见大雁了。可真肥。说是大王亲手猎的”
大雁这东西生来就十分机警,想要抓活的,十分的不容易。
罗氏觉得长乐王弓马娴熟的传闻,不是空口谈谈。
白悦悦已经从床上下来,打算出去看看。
这种大事,是要好好的看看。罗氏让柘枝跟着她。
娶妇是人生大事。不能等闲视之。不管是求亲的男家,还是被求亲的女家,都必须慎重对待。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能少。
尤其是亲王,那就更加如此了。
她走到前面的时候,正好见着白逊和长乐王相互拜礼。
这年月不忌讳什么男女大防,见面就见面了,除非那种老古董,没谁觉得男女就应该互相不见面的。
到了那里,她见到长乐王那一身,眼前亮了亮。
他一身绯色衣袍,伫立在一面素屏前,堂屋里原本垂下来的竹廉在这个时候统统的卷了起来,日光完全的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原本就生的好,面白俊美,再加上那一身,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清朗的人光是伫立在那里,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白悦悦站在那儿看着,原本伫立在那儿的人像是感觉到她的注视,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
她一下躲到帘子后,再探头往外看。正好触碰到他投来的注目。
他望着她,浅浅的笑着,温柔且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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