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茂闻言看向虞宁,但是他的脸上并不是虞宁以为的惊讶或者愠怒,而是淡淡的嘲讽。那嘲讽浅淡却没有任何的遮掩,明明白白的表露在面上。
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虞宁越发觉得难堪。
“小女说这话,不是为了中伤她。哪怕小女永生永世都不能进宫也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小女必须有话要说。”
元茂坐在坐床上,手指敲击在手臂下的凭几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他脸上带着笑,点了点头,示意她把话说下去。
他越是这番姿态,虞宁就越觉得自己在天子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穿着衣裳来耍百戏的猴子,他这般并不是真的要听她说什么,不过是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叫他捧腹的话来。
这用意太过明显,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顿时她的心像是被丢到了寒彻心骨的冰潭里。但她又更加着急了起来。
天子这个样子,她怎么才能劝得动
“三娘她本性任性妄为,目无法纪。陛下想过没有若是这样的人入主中宫,如何统御后宫,其他嫔御又会怎么样以及皇子公主又将如何长大成人。”
元茂面上浮出笑,和原本的讥讽融合在一起,成了难以忽视的嘲讽。他手指轻轻敲打在凭几上。一声接着一声,生生断人肠。
“你要和朕说的就是这个”
“方才和太后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周易道,二女同室其志不相得。朕没打算纳其他嫔御。没得你说的什么内命妇如何。更别提什么皇子公主。”
虞宁瞬间忘记了上下尊卑,她抬头呆愣愣的看向上面的天子。
“朕比你更懂她的本性。”元茂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致,他从坐床上放下腿,打算离开。
“你回家吧,宫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长秋殿也不是你该肖想的。”
虞宁脸色惨白,天子在短短一句话里就已经将她逐出了宫廷,此生此世都不能再回来。
她怔忪间,元茂已经到了殿门。
“如果说三娘私通外臣,秽乱后宫。难道陛下连这个也不在乎吗”她高声大呼。
原本要离开的人突然回过身来,脸上乌云密布。
“你到底是谁”元茂双眸稍眯。
那眼神锐利如刀,径直朝她劈砍过来。
“朕该称呼你什么,”元茂迈开步伐,步步紧逼,“白四娘,还是白氏”
他的话如同连着的几记响雷轰隆隆的在她耳边炸开。
“陛、陛下”
“皇后私通外臣,你人在瑶光寺,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元茂脸上浮出古怪的笑,“这就难怪了,朕在想你和皇后这辈子前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对着一个傻子,怎么下那样的毒手。”
“白氏啊白氏,你还真是恶毒心肠。嘴里满口说着都是她有天大的过错,你倒是一心为朕,干干净净。”
他笑起来,“你这样的人,朕两辈子加起来都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朝堂上的那些朝臣演戏起来可比你要逼真多了。你这样的把戏和本事,以为朕看不出来”
“陛下”虞宁呆呆的看着他。
“朕一直在找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寻着她的人。那几年也是朕一直照顾她。朕那时候真的没想到,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能对一个得了失魂症的傻子下那么重的手。”
元茂踱步到她的面前,弯腰下来,和她双目对视,“朕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只是碍于太后的颜面,所以一直没有处置你罢了。没想到白氏你竟然不知死活,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么”
虞宁想说不是,但是迎着元茂的注视,嘴张了两下,嗓子里没能发出声响。
“你心肠恶毒,却来说皇后如何。”元茂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看来这世上的人都一样。说别人恶毒的人,自己才最恶毒。”
这话让虞宁浑身一颤抖,她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勇气,抬头对元茂泪如雨下。
“陛下,陛下可知道妾上辈子是过得什么日子妾承君命入宫为皇后,自认在中宫之位上两年从未有半点错处。治理后宫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懈怠,对后宫嫔御也未有过半点嫉妒之情。”
“可是三娘她做了什么,才一回宫,当着众多嫔御不行妾礼。并且在陛下面前三番五次诋毁。妾做错了什么”
她将心里的怨恨全数向面前的年轻男人倒了出来。
元茂冷冷的注视她,虞宁泪如雨下,“妾知道陛下圣明,最是能分辨忠奸,若不是三娘从中作梗,陛下对妾绝不至于如此无情。”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朕的意思呢”
虞宁的泪水有瞬间的停滞。
元茂看她,“你当年未必心里不知道。”
“能被太后选进宫的人,就算不聪明,也不会蠢到哪里去。你自己难道不也是后面当众大度,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怒气么”
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三娘当众给她难堪,头回她强行忍了下来。可是后面她没有见到三娘因为对皇后不敬而有任何的惩罚。三娘做事从来只顾自己痛快,落人口实管也不管。闹得后宫人尽皆知,天子哪里可能不知道。
但是天子对三娘不仅没有任何惩罚,反而越发宠爱。
后宫里人人明白了什么,她也明白了什么。之后当着人面,哪怕三娘再如何恶劣,她也不会表露出半分愤怒。因为根本没有用。只有自己独处的时候,才会将心底的愤恨流露而出。
“陛下”
虞宁望着他,“妾知道,这一切都是三娘做的,陛下才不会”
“你把朕想的太好了。”元茂毫不留情的打断。
“她所作所为,皆是朕默许的。”元茂低头看她,眼底里多出几分好笑,“你说是皇后进谗言,既然如此,那就直说了罢。你的皇后之位,在朕看来可有可无,即使你在中宫之位上,毫无错处,于朕看来无关痛痒。她若是不要做皇后,那么你暂且可以平安无事。但是她要,那只有委屈你让贤了。”
“你方才说皇后进谗言,可不是又说朕能分清好坏忠奸,既然如此,谗言说给朕听,又有什么用”
他弯下腰来,“皇后的的确确是说过你的坏话,但是她说的那些朕都知道是假的。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她所作所为都是朕默许的,不是她狐媚惑主,是朕一意孤行。废后的时候,朕就已经决定后世如何评论都由朕全数扛下来。”
虞宁头脑里一片空白,“陛下”
“你恨错人了。”元茂没给她半分自欺欺人的余地。
“为何会是三娘”虞宁喃喃道,“陛下难道是因为她貌美,可是她除了貌美,就没有其他的了。”
“若是说貌美,宫里还有李贵人,还有皇长子的生母。她们都可以啊。”
尤其是中书令李缘的女儿李贵人,出身赵郡李氏,饱读诗书。她要是输给李贵人倒也心服口服,怎么会是三娘那种人
然而她说完,元茂满脸茫然,“李贵人”
他蹙起眉头回想,过了小会似乎才有点那么些许的记忆,“哦,她已经定给长乐王了。”
虞宁见状头中一阵晕厥,紧接着绝望和委屈翻涌而上。
天子这模样和当初在景明寺问她是谁要她滚,没有任何区别。
“陛下,陛下”虞宁泪如雨下,她想要抓住他的袍服下摆,却被他躲开。
“朕自己都觉得,朕对于女子来说算不上什么良人。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也罢了,你既然都已经又活了一回,怎么还想要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再次入主长秋殿”
还没等虞宁说话,元茂摇了摇头,“痴心妄想。”
“朕这辈子也只打算和她互相纠缠,至于旁人到底无辜,也不想将她们拉进来。”
虞宁双眸睁大,她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比三娘不知道好多少,她不好妒安分守己,也会好好对待妃嫔。但是他对这些完全视而不见。
天子怎么能喜欢三娘这样的女子三娘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配不上他,也配不上皇后的位置
又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宁可要三娘那种好妒又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要她
元茂不想继续和她说下去,他起身离开留她一人在侧殿里。
不多时有黄门端了一杯酒到她的跟前,“白四娘子,这是陛下赐你的。喝了吧。”
虞宁看着黄门手里端着的酒,如坠冰窟。
虞宁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黄门等了会,见虞宁还是没动,没了耐性,对身后两个小黄门使了眼色,把那杯酒灌到了她的嗓子眼里。
虞宁呛得满脸通红,瘫坐在地上,送酒的黄门见她把酒喝下了,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
虞宁在殿内蜷缩成一块,哽咽了许久。
宫里用的毒酒是椒酒,听那些老宫人说,饮下椒酒之后,会完全不能吐息,最后活活憋死。
虞宁等着毒发,等了许久,进来一个宫人,见到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上。
“太后说了,四娘子身体抱恙,着出宫休养。”宫人到她面前道。
虞宁满脸茫然看着宫人,宫人见状,不免催促道,“四娘子,快些走吧。”
虞宁突然察觉到从饮下酒到现在,吐息如常。
她爬起来,“太后让我走”
宫人看她的眼神里都有几分怜悯,“是。”
前一刻还是太后看重的人呢,才过了半个时辰就被太后厌弃了。
“我要去见太后。”
“太后如今正在和中书侍郎议事,已经下令不见任何人。”宫人掐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快走吧,若是耽误了时辰,惹怒了太后,怕就更不好了。”
元茂从长信宫回来,他和白四娘说的话,自然是不会告知太后。但太后见她把事办砸,不见得会有多少情分留下。
下了行辇,他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他看向中常侍,中常侍派养子过去看看,过了小会他道,“陛下,是娘子和几个宫人在玩投壶。”
元茂算了算,从他去长信宫回来,这么一来一去的,恐怕是费了一个多时辰。算算时候,她也应该起了。
元茂下了辇,顺着欢声笑语过去。只见着白悦悦带着好几个年轻宫人在那儿玩投镖。宫里的投壶在她看来不太喜欢,让人照着自己说的,重新做了一个,以柔软的软木描上箭靶上的图样,另外飞镖做成小箭矢的样子。
他见到白悦悦手里拿着小箭矢就往软木靶子上掷,她双眼明亮,脸上红润,她也不管什么准头不准头,手里就往软木靶子上扔。
什么手法也不顾及,开心就最重要,她就往靶子上扔。箭矢落到了靶子上,哪怕没有正中红心,她也拍手欢笑。要是落到地上也没关系,再取过来一个就是。
宫人们都是年少女子,围绕在她身边,欢声笑语一片。
白悦悦手里的一支箭矢丢出去,斜斜的扎在箭靶上。她仰首大笑,又招呼宫人过来一块玩。
“娘子每日里还真是乐呵乐呵的。”中常侍见状不由得深感佩服。
这位也就是刚刚被骗到宫里的时候,闹了那么一会,后面便是到处给自己寻乐子了。看看这太华殿谁也没有她快活。
元茂一笑,他走到她身边,白悦悦回头见到他,她从宫人手里的漆盘里拿了一只过来塞到他的手里。
“陛下回来的正是时候。”她眼神晶亮,脸颊也红扑扑的。
“一起一起呀。”
或许是被她那股欢快的劲头所感染,元茂抬手就将手里的箭矢投了出去。这一出手正中软木靶子的正中心。
白悦悦哎呀一声,抬手鼓掌。
元茂看着她的笑脸又投出去几支,和方才一样全都中红心。他自幼学骑射,加上天生武力超群,这些对他原本就是轻而易举。
果然连着几次都是正中靶心。
白悦悦看着,她抓了几个小矢过来,丢出去,不是落到地上就是斜斜的正在靶子的边缘。
元茂见她满脸的不服气,笑道“再来。”
“不”白悦悦脚下一动,直接转到了他的面前,“这还有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不让让我么”
中常侍听着眉头都忍不住颤了下,这宫里只有后妃被教导着不管有多少实力,都不能让陛下太早失去了兴致,哪怕是真的实力不济,也不能表露的太明显。这位倒好,直截了当。
元茂无奈的笑,“朕还不知道怎么让人。”
身为天子,自小都是旁人让他,至于让人,他的的确确不会。
白悦悦一听,自己干脆拿了一个小矢走到箭靶前,干脆就在靶子上按。
“陛下去哪了”
天子行迹不能随意透露,但在她嘴里,随随便便提起来就和平常男女一般。醒来了不见人在何处,见着回来了随口一问。
元茂很喜欢她这样,宫规甚多,一步一个,时日长了,宫内的人渐渐的也不像个人。像是个傀儡。
他喜欢她的这股随意,外人说她放纵狂野,白氏更是说她目无法纪。但是他想要的就是她这份随心所欲以及无羁。还有那份鲜活的嬉笑怒骂。
“去太后那了。”元茂答道,他走到她身后,想要纠正她投掷的姿势。白悦悦不耐烦的动了两下肩膀,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抖下来。
“说的是立你为后的事。此事差不多成了。”
他不退让一步,太后恼怒却拿他没有办法。
想起这个,他突然欢喜起来,也不顾身旁宫人黄门都还在,双臂抱住她。
燕服的广袖垂下来,从两旁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我们要成婚了。”
白悦悦脸上微僵,而后盯着他垂下的广袖。
前生她是由昭仪封的皇后,虽然封后大典一个不落,但说起来到底不是大婚。
还是多了个缺憾。
“我对大婚都不懂。”白悦悦道,“到时候会不会很麻烦”
天子大婚,婚礼礼仪自然是不会简略到哪里去,不但不会,反而会非常冗长。
“朕也跟着你一块累。”
元茂言语都泛着一股遮掩不住的愉快。
“可是我怕。”怀里的人突然道。
元茂略有些疑惑的看她,白悦悦脸上难得有些许急促不安,“我是头一回成婚,那么多的人。”
“光是想想,就有些害怕。”
“就是那么多的人,才不用怕。让他们看看你如今多威风,难道不好”
他耐心劝道,“这个喜欢不喜欢”
她爱华服也爱炙手可热的权势,他前生就知道了。所以拿这些来安抚蛊惑她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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