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长御话语里带着迟疑。
白悦悦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和元茂完全反着。
她见长御满脸的迟疑,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去看看,到时候你们和我一块去。”
皇后可不是什么善于纳谏的人,做好的决定不管下面人如何劝谏,也不会有半点所动。
“陛下被陈嘉给伤到了。”白悦悦捂住胸口,满是感叹的叹口气。“那么我自然要替陛下把这脸面给找回来。”
她说的正气盎然,长御还想说什么,然而她看过来。长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长御离开,白悦悦脸上那点点的焦急神色顿时消失个干干净净。
她可是记得元茂和她吵架的时候,说的四面威风的话。什么天下人都要被他左右,现在可好,她眼瞅着元茂在陈嘉那里翻了个底朝天,简直乐得恨不得拍手叫好。
尤其看到元茂那生气却又因为惜才无可奈何的样子。
白悦悦想到这里,越发的开心了,她高兴叉腰,仰天笑了三声。
你也有今天
她想。
吵架的时候,话说的那么痛快霸道,结果打脸来的那么那么快。
想起元茂那一路上又怒又气的脸色,她憋不住又笑了好几声。
他吵架说的那些话,他自己不想提,她却没有忘记呢。
当时元茂说的有多霸气,现在她就有多解气。真当床上那几下能把她糊弄过去呢,就算他用心卖力,她也依然给他记着呢。
等到笑完,见着附近守着的婢女神色里略带些恐惧,怕不是自己刚才那模样吓着人了,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
心情实在是太好,她折了一只花在手里,凑到陛下轻嗅,这样还不够,嘴里哼着旁人完全听不懂的小调,走得风姿卓卓。
元茂的心情整日都没有恢复过来,中常侍见他脸色都是黑的,都不敢上去。到了夜里白悦悦回来,中常侍和得救似的,“殿下可回来了,陛下在等殿下呢。”
等什么呢。
白悦悦往屋子里头一伸头,就见到了摆在元茂面前的食床。上面摆满的膳食,到了现在还没有动箸。
“陛下在等我吗”白悦悦进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元茂话语里颇有些淡淡的怒气。
那怒气白悦悦完全不当回事,“今日见天气不错,阳光也好,更重要的是,花开的正盛。”
她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朵蔷薇,递到元茂的面前,“陛下这花开的多好,我特意选了一株开的最好的,给陛下采了来。”
元茂拿过,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是可见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看,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想着陛下的。”
元茂原本生硬的脸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笑,他低头鼻尖轻凑到手里的蔷薇上。
“油嘴滑舌。”
话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露出些许笑。和方才的沉闷已经是完全不同。
“怎么会是油嘴滑舌呢。”白悦悦笑,“我的一片心,难道陛下还不知道么”
这些话对她来说信手拈来,都没有半点客气的。反正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又不妨碍什么,就算她说自己爱他爱得要死,那也没有丝毫难为情。元茂也不会叫她当场表演爱得死过去。
元茂听到这话又气又笑,明明知道她这话说的根本就不过心,但是听到她说了,还是忍不住高兴。
“陛下笑了就好。”白悦悦持起金箸,端起她的琉璃碗准备用膳。
即使皇帝出巡在外,各种不便,元茂也有意削减仪仗,免得显得太过招摇。但帝后该有的排场在此刻还是不少。
金箸金碗,还有从西域千里迢迢来的琉璃碗。显现出身份的至高无上。
“我看陛下这半日里,都不太高兴。”
元茂想起陈嘉,原本脸上起的那点笑意又沉了下去。
被人拒绝总归是个叫人恼火的事,尤其落到了皇帝的身上,那更加恼火。
白悦悦如愿的见到元茂的脸色沉下去,她低头用膳,“陛下先缓一缓,他只是一时半会的没有回过神。毕竟他不知道陛下的身份,只猜测陛下应该是洛阳来的贵人。别的一概不知。”
“这种人已经受了陛下的恩,知道自己亏欠了陛下。富人报恩,那都是拿钱去报。但是穷困之人报恩,那就只能拿命。可他还有一个老母需要养老送终。”
她嘴里说话,手上也没有闲着。
元茂看见,“好好用膳。食不言寝不语。待会呛着了,你才知道厉害。”
白悦悦对他飞快的眨了下眼。
“这又有什么要紧,外面夫妻都是在用膳的时候商量事的。就算是陛下,难道不也喜欢和人在喝酒的时候说事么”
元茂将她喜欢的一道酢肉往她面前推了推,“朕和人商议政务,从不喝酒。”
“酒这东西,喝多了不好。容易减寿。”
元茂这辈子很惜命,他要做的那些事,想要一一完成,必须要有差不多的寿命才成。
她这么一番说下来,原本盘桓在心头的不快也消失了。
“其实朕没打算怪罪他。毕竟这世上庸才到处都是,但是他这种人才,却举世难得。朕是不可能怪罪到他身上的。”
他看了一眼白悦悦,见她脸上没有半点意外,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白悦悦恰到好处的开口。
“我喜欢的男人才不是那种怒火一起就喊打喊杀的呢。”
元茂嘴边的笑止不住,原本那点郁闷消散干净。原本心头郁闷,对着满食床的膳食没有半点胃口。她这么说笑,他心情也豁然开朗,有了胃口。
用膳完,元茂和白悦悦出去散步消食,夜里宫人挑灯将周围全都照亮。
夜幕四合,天地全都陷入一片黑暗里。只有宫人手里提着的灯火,将这一片照的亮如白昼。
“朕错过好时候了。”元茂看着园子里的花,白日里开的正盛的花,到了夜晚已经收起来了。
白悦悦说没有,“我不是已经替陛下看到了么”
元茂有些愕然,转而一笑,他从她身后抱过来。他生的瘦高,贴过来从身后抱住她的时候,越发觉得他将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
“你总是把朕哄的高高兴兴的。”
她就有这个本事,把他哄得高兴。而他的喜怒也轻易被她掌握在手里。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却每次都忍不住。
怀里的人有蓬勃的生命力,和他的暮色沉沉完全不同。他爱这个人,也爱她身上这份蓬勃的朝气,想要从她的身上吸取这份活力。
“怎么能说是哄呢。”白悦悦在他的怀里抬头,“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元茂低头看她但笑不语。
白悦悦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其实我知道陛下对我挺好的。带我出来,也是怕太后对我不利,是不是”
是,也不全是。
他吸取了上辈子的经验,生怕她在自己不在洛阳的时候,给弄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思来想去,还是带在身边最是稳妥。
这点心思是不能说的,不过他倒是意外,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好。
“是。”元茂和平日里她做的那样,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怀里的人回身过来,一头熊抱过来。她个头相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娇小。
她啪叽一下就在他下巴上亲了口,四周都是宫人,她半点也不在意。因为一下上来,过快过急,牙齿撞在皮肉上,连带着他脑瓜都有点嗡嗡的。
一个捂下巴,一个捂牙。两下全都分开了。
元茂捂住下巴,见着白悦悦捂住嘴,眼泪直掉。赶紧过来看她。
“我牙要掉了。”白悦悦的声音从指缝里冒出来,含糊不清的带着哭音。
那下还真是有点力道,元茂哄她,“把手拿开让朕看看。”
白悦悦不肯,元茂耐着性子哄,过了小会,她终于委委屈屈的松开手让他看。
倒也没撞掉,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当。
“没掉。”元茂道,“还好。”
“可是疼啊。”白悦悦抱怨。
她看到元茂下巴上的那块牙印,原本要继续捏着姿态哭的,顿时也哭不出来了。忍不住就笑。
元茂原本想要板起面孔,可是她一头笑倒在他身上,他再也装不下去和她一块笑。
白悦悦早上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
帝后其实都有自己的寝宫,平日里除非皇帝过来,要不然大家都是各睡各的。
但是这种待遇她也就在和元茂吵架,互相谁也不搭理的时候享受过。以后就都是躺在一起了。
她醒来的时候,一如既往,身边早已经空了。
元茂今日要和渔阳王一道去当地的驻军里,那地方臭男人扎堆,而且还有不好的地方。带上她不合适,这个行程许久之前就已经定下。
“殿下。”长御见皇后醒来,领着宫人过来。
白悦悦半睁着眼由着宫人们服侍,等到一切妥当,她对着镜子后的长御道,“一切都办妥没有”
“回禀殿下,一切都已经妥当。”
白悦悦用过早膳之后,上了车。长御人在车外,忍不住无声的叹息,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皇后说孩子心性那是真的孩子心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后对下宽容,可是任性起来,更是叫人头痛。
前后呼啦啦的人到了陈嘉的那个院子前,白悦悦扶着宫人的手下来,见到陈嘉黑着脸从院门里出来。见到白悦悦一行人,脸上满是错愕,连带着那份黑透顶的脸色也生生的变了个来回。
白悦悦看着有些稀奇,这时候陈嘉已经上前来,一改方才那随时发怒的样子,低头行礼,“见过娘子。”
白悦悦随性的摆摆手,“起来起来。我方才看你脸色不好,像是要和人吵架似的。不是准备找我吵吧”
陈嘉讪笑,“怎么可能。在下都没想到娘子再来。”
他脸上眼角浮现几分疑惑,“不知娘子前来是为了何事”
“我是来给你送些东西的,你母亲年纪大了,应该好好休养。”
见陈嘉要拒绝,白悦悦抢在之前道。陈嘉是个孝子,拿他生母出来,基本上就算想要拒绝,也不说了。
“这里头不仅仅是吃用的东西,还有一些是药材。”
陈嘉迟疑了下,“在下并无什么功劳,娘子为何送这些”
因为你让元茂吃了个大瘪。又是个大孝子。而且还长得好看。
有一个就已经让人刮目相看,全都有的话,那就很是钦佩了。
白悦悦满脸笑容,“自然是感你孝心。”
“你身世坎坷,但孝顺母亲。难道不应嘉奖”
这天底下的孝子多了去,好事怎么不见得落到别人头上
陈嘉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他看得出来这对夫妻不是一般的贵人,能让刺史都卖面子的,恐怕只有是洛阳来的。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富贵饭,何况他又不是傻子,这种贵人看似礼贤下士,但是真全心全意给他们办事,等有事的时候,怕不是第一个被放弃的。再说,他还有老母,他要是出事了,老母就活不下去。
陈嘉看了下送过来的东西,还是收了下来。
囊中羞涩就是没有办法,尤其老母看病都要钱。
“在下恭谨不如从命了。”
白悦悦见他一口答应下来,脸上笑意更浓。“我听说过,本地县官手下的吏平日见到人也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倒是你从来不如此。”
陈嘉一笑,“庶民生活艰难,何况为难这些人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为难地位更高的才有意趣
白悦悦想道。
她正要问出来,突然听到院子里哐当一声响,然后就是人呻吟的声响。
陈嘉脸色一变,也顾不上白悦悦等人,直接掉头跑到院子里。
白悦悦让其他人跟过去看看,自己也过去。
到了院子里就见着一个老妇人跌坐在地上,脸上青黑,嘴里喊腹痛。陈嘉在旁边着急呼喊。
白悦悦立即叫随性跟着的医官过来。
医官仔细给老妇人诊脉,又看了眼底舌面,“是有人下毒。”
说罢一手扣在老妇人的嗓子眼里,生生把肚子里头吃下去的东西给抠吐出来。紧接下来还没完,又赶紧喂了药下去。一顿鸡飞狗跳的忙活,才把人命给保下来。
白悦悦让宫人搀扶着老妇人去屋内躺下,陈嘉看着那边被打翻的米粥。米粥看着是才熬出来不久。
“这是吃坏肚子了”白悦悦道。
陈嘉摇了摇头,白悦悦感觉到了什么,她和元茂来的时候,陈嘉这儿是真的家徒四壁,而元茂施恩只是在陈嘉的母亲身上,没有送粮食过来。而且现在也还没到小吏们领钱粮的时候。
“可是你兄长家来人送粮食了”白悦悦问,见陈嘉不答,她点头道,“看来如此了。”
应该是贵人拜访陈嘉的消息走了出去,陈嘉的兄长等人害怕陈嘉出人头地之后,调转回头对付他们,干脆先下手为强。
若是真的被人查出来,只管说是陈嘉父亲做的。照着律法,父害子,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白悦悦和元宏一块华林园听讼,其中不少案子都是这类,人性大同小异。
“看来你父兄很忌惮你。”
陈嘉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几次,这里头的内情想必他自己也已经清楚了。
“昨日他们派人送黍子过来。他们以前对我不屑一顾,哪里可能那么好心。只是阿娘还是把他们送来的黍子拿去熬粥。”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打算放过我,”陈嘉口里喃喃,
“既然如此怕我日后对付他们,不惜痛下毒手。”
过了小会,他抬头看向了白悦悦,他眼神和方才已经完全不同,“在下拜见娘子,愿为娘子郎君肝脑涂地。”
白悦悦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满心莫名。
元茂从大营回来,便见到了中官带上来的陈嘉。
等和陈嘉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他回来从后面把白悦悦抱得紧紧的。
“今日你出去了”
“出去了,我还不能出去了”
白悦悦侧首看他。
元茂眉头皱了皱,但是很快又松开,“陈嘉是你带回来的。”
“原先他话里话外的全都是因为有老母要奉养,所以才不愿为我所用。”
原本直接召用也是可以的,毕竟朝廷要用什么人,谁也拦不住。但元茂对着这个日后无人能及的能臣,心下很是希望此人乃是为他所折服,方能在天子的身份之外,显现出自己的魄力。
结果陈嘉的拒绝给了他当头一棒。要说不挫败,那是假的。信心满满却被拒绝,若不是没她,光靠他自己,怕是一时半会的还没能转过弯来。
“但是现在他又愿意了。并且说是阿悦救了他母亲的性命,这份恩情非得肝脑涂地不能报答。”
而且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元茂的话语里突然多了几分期待,“阿悦该不会是为了我才特意去见他一趟的吧”
她那个脾气,最是慵懒。麻烦的事在她看来,一概不做。
但是事情摆在他的面前,元茂不可抑制的,从心底下生出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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