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日高爽的风和阳光里,大步向她走去。
元茂看着面前的太后, “太后依然能保全名号存活于世,应当庆幸了。”
当权的人,从来不缺仇人。只不过以前大权在握, 地位高高在上,只能摆出恭顺的姿态。不管他也好,太后也好, 全都这样。现如今他和太后的角逐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些曾经被太后打压过的, 也抓住机会意图置她于死地。
“二王的口供,以及长信宫中的人证物证皆已经归案。就算想要遮掩过去, 都是痴心妄想。废黜皇太后尊号,虽然是武威王提出来的, 但其他宗室还有朝臣何尝也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武威王的身份和辈分,最适合代他人说这话而已。”
“太后难道以为, 事到如今,还会和以前一样”
太后脸色苍白,现如今的这个结局比她想象里的好,但也不好。
她以为面前这个人, 照着那个死要面子的做派。会暗地里让她暴毙。
没想到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让她活着。
“余生还长。太后请多多保重。”
元茂说罢,也不再看太后的面色如何, 也不欲在此久留。
他到外面,对守候在外的中官道, “衣食上,不要亏待了她。”
元茂不会在这些事上亏待太后, 毕竟如今太后已败, 那样的罪名在她的身上。她就算不死, 还保留太后的名号,也只是空有名号而已了。不废而废,对宗室也有交代。
如今的太后就算活着,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既然如此,他也大方一些,向天下人展露自己的心胸也未尝不可。
尤其太后是悦悦的亲姑母。若是太后被废,她这个皇后多多少少都会受到牵连。看在悦悦的份上他也不会下死手。
元茂回到太华殿,正巧见到阿骥从门内跑出来。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每日里没心没肺的快快乐乐。
阿骥从门里横冲直撞跑出来,一头砸在了元茂的腿上。这孩子胃口极好,长得也比同龄孩子要高壮许多。
阿骥一头砸在他的腿上,头抬起来,看到是元茂。马上就露出个笑,“阿爷”
元茂低头看到他额头上跑出来的汗水,抬袖给他擦了。弯腰将人抱起来,在手臂上掂量了下他的重量。又沉了不少。
“日日这么跑,也不见得你对读书有什么兴致。”
“才没有。”阿骥睁着乌黑的眼睛,“阿娘今日教我写字了。”
阿骥说着手指拨划了两下,写了那么两三个字。
元茂看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阿娘教你写字了。”
阿骥点点头,“阿娘还给我看画呢。”
阿骥说着,越发的兴高采烈,“有眼睛嘴巴长在肚子上的人,还有三只脚的鸟”
阿骥嘿嘿的笑,凑近元茂的脸,“阿娘说,我可是聪明的孩子,阿爷说对不对”
元茂点头,“那阿爷问你,画上的是什么”
阿骥顿时开始苦思冥想。
“那是刑天和金乌。”元茂抱起他往殿内走。
见到白悦悦坐在坐床上,看着那边宫人女官在收拾卷轴。
元茂暼了一眼,见着摊开的画轴上全都是山海经。这些画轴对于孩子来说最是有趣不过了。
“回来了”
白悦悦见着他抱着阿骥进来。
元茂嗯了一声,“去了长信宫一趟。”
“去那做什么”白悦悦有些奇怪,“现在事情都已经定了,你也知道照着姑母的脾气,嘴里根本就不可能说出什么好话。”
太后的脾气,她到现在最清楚了。性情暴烈倔强,再加上在高位多年,更是霸道。现如今一下摔下来。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的确是说了一些不中听的。”
元茂一想,发现自己也记不得太后到底骂他一些什么了。或许是他妻儿都有,就算有人当面诅咒他,他也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打算将她送到骊山离宫去,那里人少,正适合静养。对她依然供奉如法。也让她有个好的晚景。宗室那儿也算是有了交代。”
元茂抱着阿骥在她身边坐下。
白悦悦嗯了一声,点点头,“这样也好。”
“过三日,太后就要启程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白悦悦面色有些古怪,她忍不住抬头,往元茂脸上看。元茂被她看得不自在。将怀里的阿骥抱得更紧了些。
“我去见她做什么。明知道她一张嘴里说不出半句好话来。去了难道听她怎么骂我吗”
白悦悦说完,学着太后的神情,“你就知道男人,不知道帮我”
“我们家真是白养你了”
还别说,她怒目间,还真的有那么点儿太后的影子。
白悦悦见元茂那愣住的样子,“所以你说我去做什么。我脾气不好,可没你那么还要脸面。万一我气不过,真的有什么事,那也不好收场。”
要真的出事了,一定不是她吃亏。只不过收场就比较难,当然收拾残局的活儿还是元茂来做。
“走了就走了。”
白悦悦皱眉,“你要我在后面烧几个爆竹,敲锣打鼓欢送还差不多。至于别的,就算了。”
元茂听后也不说什么,他抱着怀里的阿骥。阿骥从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太后,听父母说起,半点反应也没有,去抓宫人收拾起来的画卷,又重新铺开,看上面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就别去了。其实就算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一段日子外面恐怕乱的很,咱们一家自己在宫里好好的过,也不错。”
宫外的确是腥风血雨。元茂处置了江阳王和渤海王,看在是宗室的面上,令两人自尽。家眷没入掖庭为婢。另外江阳王的那两个亲兄弟也遭了殃。他们没有出兵助江阳王,但是却也没有任何的反对。
这样一来,即使没有造反,在朝廷看来也是从犯了。
那两个兄弟当即就被卸职,令其返回洛阳听候发落。江阳王和渤海王的事牵连甚广,一时间血雨腥风。
符桃儿蓬头垢面的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前面几个同样满脸呆滞的孩童。
渤海王被赐自尽,渤海王妃因为也牵涉在其中,也一块赐死了。天子对渤海王的那些子女们没有斩尽杀绝。腾出一个府邸出来,让那些孩子全都住进去,然后让她去照料。
符桃儿的全家早已经被渤海王给杀完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之后就被丢到别院里,任凭她自生自灭。
然而她一心求生,哪怕到了渤海王夫妇都已经丧命了,她也还活着。
王府里的其他妾室女眷全都已经被没入掖庭,她因为形貌实在太过枯萎,再加上渤海王的子女们太过年幼,必须有人照料,所以将她留了下来。
符桃儿抬眼看面前畏畏缩缩的小孩子们。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不在里头,她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就被抱走了。看都没看一眼,连男女都不知道。但她也没想过那个孩子,她自己都还挣扎求生,哪里还顾得上那个不知能不能长大的孩子。
活着也好,夭折也罢,她都顾不上了。
这里的府邸并不宽敞,即使天子发善心,放过年幼的子女。但也不会锦衣玉食的供着他们。府邸内出了必要的东西之外,其余的根本不会有。而且那些食物和衣物,也会被外面的看守生生给昧下一大半。落到他们手里的,少的可怜。
符桃儿坐在那儿,和这群孩子对视。两边都是一样的落魄。
符桃儿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兄长,想起了宫廷。还有家乡里那个相士对她的那些话。她痴痴笑笑。
渤海王的那些孩子们很恐惧的看她,符桃儿受尽折磨,美貌在折磨里早就已经折损殆尽了,干瘦的如同一副披着人皮的骷髅,格外可怖。
符桃儿痴痴笑着,和面前的这些孩子面面相觑。
太后的车驾于三日后启程,当然元茂对外的理由是太后身体欠安,前往骊山离宫休养。
谁都知道太后这一去,下半辈子就全都在骊山了。
太后出行也没有用到太后应该用的仪仗,几百人护送太后前往骊山。
太后离开宫城之后,宫中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平静到已经看不出当初二王造反的痕迹。
九月初九,重阳节。
在这日的习俗,要身配秋菊,并且带着全家老小登高。
宫中和民间不一样,但也是拿秋菊妆点起来。宫人们发髻戴上菊花,聘聘婷婷,在宫道上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元茂在这个日子里也没有忘记远在骊山的太后,令人送了好些东西过去,以示慰问。
太后人在骊山,不过她的动静元茂在洛阳也全都知道。元茂知道太后在骊山离宫里郁郁寡欢,所以他特意令人送去了一只七彩鹦鹉,给太后解闷。
至于太后想不想要,领不领情,那不是元茂关心的。只要他把姿态已经展现了出来,就算太后不要,那也半点关系都没有。
阿骥腿脚飞快,一路从宫道上跑下来。后面跟着罗氏和中官们。
罗氏从来不限制阿骥跑,只要有人看着,想玩什么就随便他去。这孩子稍微再大点,就要学着骑马了,那里真的能什么都不叫干。
罗氏一把抱起阿骥,“抓住了”
阿骥在罗氏的怀里笑个没停。
罗氏正抱着外孙乐呵,见到中常侍领着人往这边来。
中常侍见到罗氏,端出满脸的笑容,道了一句郡君安好。罗氏问,“是不是陛下要见阿骥”
中常侍点头,“陛下和殿下要见大皇子呢。”
罗氏点头,她把阿骥抱好,跟着中常侍就往太华殿那儿去。
到了太华殿,罗氏发现元茂和白悦悦都做平常富贵人家打扮。
怀里的阿骥见到父母,动了两下,就落到地上往父母的方向跑去。
“阿娘,阿爷”
元茂一把把阿骥抱起来,元茂抱着他,“阿爷和阿娘带你到宫外去好不好”
阿骥睁大了眼,他长到这么大,都还没有出宫过。听父亲这么一说,顿时满脸都是好奇。
“今日正好休沐,不用早朝,我们一家子出去走走。”
元茂见到那边的罗氏满脸的错愕,开口解释了一句。
罗氏这才回过神来,“出去走走也好,外面风景好。”
元茂抱着阿骥点头,“既然这样,罗娘子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罗氏才要推辞,被白悦悦从旁边一把抱住了胳膊,“去吧去吧,这么些日子,你都是在看孩子。这么长日子下来也该歇一歇了。”
白悦悦都佩服罗氏的耐心,阿骥不是个令人头痛的孩子。但年岁摆在那儿,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每日里上蹿下跳,伺候他的中官们一日都要轮流来伺候,要不然的话,会被阿骥遛得精疲力竭。
她这个亲母看到阿骥这么旺盛的精力,都马上扭头就走,也顾不上什么母子情了。可罗氏就是这么一日日的照顾下来。
罗氏才想说这点根本不碍事,却被白悦悦抱住胳膊撒娇,说应该好好出去散散心。至于孩子他们带着呢。
元茂站在一旁看着白悦悦各种没脸没皮的对着罗氏撒娇,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姿态。
罗氏被她缠得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一行人带了几个着平常打扮的禁军,就往洛阳城外去。
今日是重阳登高望远的时候,秋高气爽,行人如织。和宫内是完全不一样。
阿骥还是头回看到这么个地方,马上就闹着要到处走。白悦悦知道阿骥那个到处跑半点都闲不下来的性子,干脆让元茂牵着。
元茂对阿骥并不是慈父,相反还有点严厉。白悦悦自己也不是个对孩子百依百顺的人。阿骥在她面前满地打滚发脾气,她就能让宫人给她送上一盒点心和茶,边吃边看孩子满地翻滚。阿骥闹腾了两三回之后,知道自己这招对她根本没有,就再也不闹腾了。
在他们俩面前,孩子勉强算是有镇山石压着的猴子,就算想要闹腾,也有人压着,分不出五指山。其他人那就真的没有那个本事能降服他。
即使是罗氏看着,白悦悦也不放心。罗氏最疼爱阿骥,阿骥想要什么,都变着法的给他。
阿骥被元茂牵着,几次想要到别处玩儿,但被父亲牵着,又想留在父母的身边。来回骚动几次之后,倒也跟着他们一块走。
阿骥一只手被元茂牵住,另外一只手捏着从地上捡起的枫叶,脚下蹦蹦跳跳,跳一下,自己哈哈笑。
动作间带得元茂这儿也是一动。
白悦悦看到旁边如火的枫叶,惊叹了一声,过去折了几片下来。
元茂感觉到她离开,转头去看,就见到她手里拿着几片枫叶。
“要说风景,华林园比这里好太多了。可就是觉得在这儿待着浑身舒畅。”
她把手里枫叶往元茂头上漆冠上一别。
“这儿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最好不过。”
元茂望着她红红的脸颊,垂下目光,见到手边正好奇四处张望的孩子。
“我曾经没有想过还会如此。”
他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过上妻儿双全的日子,他已经认定自己注定没有这些幸福。
白悦悦眉头一皱,她抬手就在他的背上一拍,“现在孩子都有了,你还说这话怕不是个大傻子。”
她的手掌拍在元茂的背上,元茂一哂。
他眼波轻动,去看她,情意呼之欲出。
奈何她根本就没接。
只见她又见到路旁有卖小鱼的,她当即跑了过去,扶着膝盖看水里的鱼。
“过来呀。”白悦悦起身往元茂这儿看来,抬手对他挥了挥。
元茂扬声应了一声,低头对阿骥道,“我们去阿娘那儿。”
言罢,他牵着阿骥,在秋日高爽的风和阳光里,大步向她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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