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第283章 我喜欢年轻的(4) 她躲……
巫洛阳搬到画室来住,有一段时间门了。
如果要她评价独居生活,那只有一个字:爽!
不用遵守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不用考虑室友的作息安排,不用跟人磨合生活习惯,连听歌看剧都可以直接外放!
巫洛阳虽然是性格比较活泼外向的那种,但是让她静,也能静得下来。而且她很会自娱自乐,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再加上忙,需要专心画画,也没有时间去应付人际交往,种种考虑下来,独居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不过人总有脆弱的时候,譬如此刻,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忽然有人出现,关心她,认真为忽视她的事而道歉,就让巫洛阳心底的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泄而出。
鼻尖发酸,眼底发湿,但是巫洛阳完全忘记了觉得丢脸,她紧紧抓着苏玉炯的手,像是从这个动作里获得了无尽的安心,忍不住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怪我。”苏玉炯还是这样说,声音轻而温柔,耐心地问她,“我送你去医院,好吗?”
巫洛阳睁开眼睛看着她,她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显得更小了,耍赖一般地说,“我不想去。”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其实还是有理智的,知道去医院对自己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又实在忍不住任性一下,于是只能再心里想:她再劝五……不,三次,我就答应。
但苏玉炯没有再劝,她问,“有发烧过吗?”
巫洛阳轻轻摇头。
苏玉炯又问,“那药呢,有没有吃过?”
“吃过了。”提到这个,巫洛阳更委屈了,连声音里的鼻音都变得更加明显起来,跟苏玉炯告状,“没用,吃完更难受了。”
“真可怜。”苏玉炯摸了摸她的脸,继续问,“吃饭了没有?”
巫洛阳终于心虚了,她本来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玉炯看,此时慌忙地垂下眼睛,“……没有。”
“早餐和午餐都没吃?”苏玉炯猜测道。
巫洛阳很小幅度地点头,同时抓紧了苏玉炯的手,迅速认错,“我知道错了,姐姐别生气。”
“不怪你,你生病了,不想折腾这些也正常。”苏玉炯却神色如常,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说,“下次要告诉我。”
“我说了,姐姐就会来吗?”巫洛阳问。
“嗯,你说了,我就来。”
巫洛阳又开始晕眩了。
她难耐地闭了一下眼睛,叫苏玉炯,“姐姐……”
“嗯?”
“没什么,我就是想叫叫你。”巫洛阳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让她的心完完全全地因对方而柔软成一汪春水,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苏玉炯又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便要收回手。巫洛阳心一跳,连忙用力抓住,抬眼去看她,满脸都是怕她就此离开的紧张。
“我打个电话。”苏玉炯笑着说。
话是这样说,但她也没有再强行收回这只手,而是艰难地用另一只手在这边的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陶特助打电话,请她安排一个医生上门来看诊。
巫洛阳应该只是着凉感冒,也没有发烧,不过是症状有些严重,也没到一定要去医院的程度,不过还是让医生来看一下比较保险。
巫洛阳在一边听着,知道自己误会了,脸上不由得开始发热。
其实她也知道,苏玉炯既然来了,就不会这样丢下她离开,可是那一瞬的心慌却是切实的,所以她还是仅仅抓着苏玉炯的手。苏玉炯看了她一眼,又交代陶特助安排,送一些适合病人的清淡饮食过来。
打完电话,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了。
只需要等——等医生到了,或者晚饭送到。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谁都没有提开灯的事,任由静谧和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直到敲门声响起,两人才猛地回过神来。巫洛阳触电一般收回抓着苏玉炯的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仍盯着她看。
“我去开门。”苏玉炯抬手拍了拍她,轻声说。
她站起身,“啪”的一声按亮了卧室的灯,又看了巫洛阳一眼,出去了。
巫洛阳被突然的灯光晃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她把手按在胸口,闭上眼睛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只觉得这过于明亮的光,似乎将许多原本藏在暗夜角落里的东西照得无所遁形。
先到的是医生,她给巫洛阳做了检查,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输液,便开了新的药,拎着箱子离开。
正好饭也送到了,苏玉炯便道,“先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再吃药吧。”
又问巫洛阳,“你想在床上吃还是起来?”
巫洛阳惊恐地坐起身,“我起来吃。”
她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绝症,躺在床上吃饭,也太夸张了。
苏玉炯出去,将饭菜拿出来摆好,巫洛阳也洗漱完毕,两人便一起坐下来吃饭。陶特助很有心,虽然是清淡的粥和汤水,但是里面放的材料很多,虽然没有重油重料,但食材种类太多,味道自然也很丰富,并不会觉得寡淡。
巫洛阳本来没什么胃口,等尝出了味道,便开始觉得饿了。
吃饱喝足,那种生病带来的低落、脆弱和难受,似乎都跟着变淡了不少。她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看着苏玉炯收拾残局。
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混不吝的词来。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还是贾宝玉对紫鹃说的版本。
等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她不由脸颊爆红,连忙抬手捂住脸,倒在了沙发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继续看苏玉炯忙碌。
这确实不像是苏玉炯应该做的事。
或许也正是因此,当她为自己伸手去做这些琐事时,巫洛阳才格外有那种受宠若惊的感受。
巫洛阳你何德何能?
正发着呆,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巫洛阳正要坐起来,那边苏玉炯已经快她一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递到了她手边。巫洛阳于是继续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沙发上查看消息。
是朱明月发来的,说她的第二幅画终于卖出去了,虽然中间门有不少波折,但幸好有自己在中间门大力周旋,最终还是成功交易。而且这一次的价格涨了,比上次多卖了八千块。
这涨的不是一幅画,而是巫洛阳本人的身价。
要说巫洛阳不高兴,那是假的,但是朱明月言辞之间门那种邀功的意味太明显,反而让她的高兴打了许多的折扣,只觉得腻味。
刚刚认识的时候,没觉得朱老板是这样的人啊……那时候只觉得她作为一名的校友,虽然没有在绘画事业上更进一步,令人惋惜,但开画廊和书画公司,却能够为后辈们带来更多的机会,实在是所有人的榜样和典范。
没想到接触得多了,居然会是这种画风。
幸好只拿了三幅画给她,等到都卖出去,应该就不用应付对方了。
巫洛阳这么想着,安详地放下手机。眼角余光扫过正在系垃圾袋的苏玉炯,之前曾经跟同学讨论过的那个话题突然浮现在了脑海里。
想起那个时候,她还曾经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跟苏玉炯之间门是非常纯洁的知己情,巫洛阳就忍不住想捂脸。
这才多长时间门,她就已经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纯洁”了。
可是,苏玉炯又是怎么想的呢?
巫洛阳完全看不出来。
她对自己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巫洛阳相信,苏玉炯绝不会对任何人都这么好。她的时间门那么宝贵,能让她这样为自己亲力亲为地处理所有的琐事,不能不让巫洛阳高兴自得。
可是,也仅只如此了。
巫洛阳连自己对对方的感情,都还懵懵懂懂,无法说得非常清楚,何况是去剖析苏玉炯本人?
那边,苏玉炯在将茶几擦了三次之后,终于放下抹布,去洗了手。
她走到巫洛阳面前,正在沉思的人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看到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有些不情愿地问,“你要回去了吗?”
“我明天再来看你。”苏玉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
巫洛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了。
她骤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心情变好,并不是因为吃到了美味的食物,只是因为苏玉炯在陪她吃饭。
不过她也知道,苏玉炯很忙,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再说,她这里只有一个房间门,就算要留人,也没有苏玉炯能睡的地方。
跟她睡一张床,她倒是不介意——或者不如说是有点期待,但总觉得这样的要求对苏玉炯来说,是有点冒犯的。巫洛阳心底虽然蠢蠢欲动,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仰起脸,一直看着苏玉炯。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全心全意地在信赖苏玉炯。
被她这样看着,苏玉炯原本要走的脚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动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一下巫洛阳的头,又用力按了按,才问,“要不要到我那里去?”
“嗯?”巫洛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询问。
苏玉炯说,“你这里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反正现在病着,应该也没法画画,不如到我那里去住两天?家里有人打扫卫生做饭,你就不用自己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回来。”
“可以吗!”巫洛阳确认似的问,语气里的雀跃几乎没有掩饰。
“当然可以。”苏玉炯笑了起来,“我家里房间门多,住得下你。”
“那我们走吧。”巫洛阳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站在苏玉炯面前,有些迫不及待地看着她。
苏玉炯打量了她一下,抬手将被丢在沙发上的厚毯子捡起来,披在她身上,说,“外面下了雪,风也冷,披上这个吧,免得吹了风,病情加重。”
巫洛阳乖乖裹好毯子,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
苏玉炯拿上了自己的东西,还有医生刚刚留下的药,问她,“还有什么要带的?”
巫洛阳正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明明只是暂时搬去苏玉炯家住几天养病,但她却有种自己要跟对方一起去浪迹天涯的刺激感,闻言大声说,“速写本!”
苏玉炯帮她拿过来,又问,“确定没有别的要带了?”
巫洛阳用力摇头,有手机,有速写本,她就不需要别的了。
她看着苏玉炯,满脸的“快带我走吧”。
苏玉炯忍不住又想笑,走去关掉家里的电器,才摸摸她的头发,说,“走吧。”
……
出了门,巫洛阳才注意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昨晚那场雪下了整整一夜,早起时整座城市都已经被一片洁白所覆盖。现在虽然说道路上的雪都已经被市政清扫干净了,但路边却还是有不少可以观赏的景色。
巫洛阳有些遗憾,“好不容易下雪了,可惜不能去植物园写生。”
雪景她也是很爱画的。
“今年的冬天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机会。”苏玉炯安慰她。
巫洛阳想想也是,便暂时将这个念头丢开了,开开心心地欣赏沿路的风景,连自己暂时没法玩雪这件事,也不觉得郁闷了。
一路到了苏玉炯住的地方。
上楼进了门,巫洛阳一边打量家里的装饰,一边有些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霸道总裁,都是住在大别墅里的,多气派!家里再请上十几个专业的服务人员,进出都有人喊‘苏总好’。”
苏玉炯被她逗笑了,便解释道,“之前住的是别墅。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家里只有一个司机和一个阿姨,其他的都是跟第三方公司合作,他们定期派人过来打扫卫生、修理草坪、维护花园之类的。”
巫洛阳有些好奇地问,“那怎么不住了?”
“唔……”苏玉炯微微一顿。
“不方便说吗?”巫洛阳有些失望,“那……”
“没什么不方便。”苏玉炯失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前阵子才刚刚分手。”
巫洛阳立刻就听懂了。那座房子留下了太多与对方在一起时的回忆,所以才要搬出来。
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让你多嘴,问什么问,这该死的好奇心!
第一次听苏玉炯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只是纯然的惊讶,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人,也会在感情上失利。然而此刻再听苏玉炯提起,巫洛阳的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她像是终于意识到,苏玉炯今年四十岁,当然不可能是一张白纸,甚至可能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
她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她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巫洛阳都想知道,又都不想知道。
想穷根究底,挖出她的前任们的所有资料,了解她和他们相处时的所有细节,再将自己也放到天平上,跟那些人比个高低。
却又怕知道,那些自己未曾参与的过往原来也如此甜蜜美好、刻骨铭心。
巫洛阳用力抿着唇,忽然恍悟地想到,原来我也会嫉妒。
——原来这就是嫉妒。
抬眼对上苏玉炯的视线,巫洛阳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在这一刻,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笑着说,“其实小房子也挺好的,太大了的话感觉会很空。”
苏玉炯笑了一下,“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门。”
巫洛阳跟在她身后上楼,这才意识到苏玉炯的房子虽然是高层建筑,却一点都不小,内部是复式的结构,楼上楼下一共四个房间门,还有三个卫生间门,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储藏室,此外还有阳台和露台。
巫洛阳:……打扰了。
楼上三个房间门,一个是主卧室,一个是苏玉炯的书房,最后一个客房,就是巫洛阳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客房有一个大大的飘窗,巫洛阳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自己的毯子走过去,在上面坐下。
“困不困?”苏玉炯去自己的房间门里拿了全新的睡衣、浴巾之类的东西过来,问巫洛阳,“要休息一下吗?”
巫洛阳不想睡,好不容易来到苏玉炯的地盘,她的精神正处在亢奋之中,很想到处巡视一下,增加对对方的了解。但是听到苏玉炯这句话,身体自动地打了个呵欠,让她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苏玉炯笑了一下,“洗个澡,早点睡吧。病人就应该早点睡。”
“哦。”巫洛阳应了一声,乖乖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抱着的东西接过来,“那姐姐你也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苏玉炯点头,但还是跟着进了卧室,给她指点了里面的所有布置,这才离开。
巫洛阳洗了个热水澡,洗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全然不知中途苏玉炯还来看过她两次。
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巫洛阳连忙坐起来,捞过手机看时间门。也才七点多,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晚。应该是因为下雪了,才显得天很亮。
这一觉睡了很久,但是她的状态却好了很多。
巫洛阳感受了一下,发现头已经不疼了,鼻塞的情况也减轻了很多,只有一只鼻孔有轻微堵塞感。坏消息是,嗓子开始发痒发疼了。但不管怎么说,比起昨天那种头重脚轻,连起床烧水喝都不想动的状态,她现在的精神算得上不错。
算是个好消息。
巫洛阳这么想着,下了床,正准备换衣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晚自己只拿了手机和速写本,就十分豪迈地对苏玉炯表示别的都不用带了,所以……她根本没有衣服可以换。
“生病误事啊。”巫洛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但是转念想想,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苏玉炯也不会邀请她到家里来住,那她也就不用操心这些了。
如此一想,便暂且原谅了昨晚脑子不清醒的自己。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很轻的两下,但巫洛阳还是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门外会是什么人,于是连忙要出声,谁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她以为的提高声音的一句“请进”,说出来却如同蚊蚋。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还要再开口时,苏玉炯大概是以为她还没醒,直接推门进来了。
看到正在按着喉咙轻声咳嗽的巫洛阳,她连忙快步走过来,“嗓子怎么了?”
“哑了。”巫洛阳小声说。
声音果然很粗,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苏玉炯不由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家居服递给她,“在家里穿这个吧。先洗漱了出去吃早餐,然后把药吃了。”
然后才打量了她一下,说,“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嗯。”巫洛阳伸手接过衣服,那一瞬,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将手里的衣服放在一边,就直接双手抓住衣摆往上一扯,将身上的睡衣脱了下来。
苏玉炯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转过头去,匆匆丢下一句“不用着急”,就脚步凌乱地走了出去。
巫洛阳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从中看出了几分狼狈,这才高兴起来。
其实回过神来之后,她自己也脸红得厉害,心脏怦怦乱跳,但是巫洛阳一点都不后悔这个突然的试探。虽然这也可能只是苏玉炯的礼貌和修养,但她可以当做是因为苏玉炯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
……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之后饭桌上的气氛都很古怪。
好在家里不止她们两个,还有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的王姨在。她有自己的家,所以除非必要,晚上不会在这里住,只在白天过来。
对王姨来说,这份工作是比较轻松的。因为苏玉炯并不难伺候,而且又很忙,中午是肯定不会回来吃的,晚上也经常在外面吃,她需要做的事自然就少了。
所以苏玉炯对她说,有个朋友生病了,要在家里暂住几天,请她多帮忙照顾,王姨满口答应。
这回,在餐桌上,她就跟巫洛阳聊了起来,让另外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苏玉炯就匆匆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巫洛阳要帮王姨收拾桌子,被拒绝了,只好回到房间门里,坐在飘窗上,翻开自己的速写本。
这场病来得很突然,但是反而给巫洛阳提供了新的灵感。
她抱着速写本,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昨天晚上,苏玉炯披着月光来到自己身边时的场景——在巫洛阳的记忆里,一遍一遍将这个场景复现、美化、修改,并且加上了许多的滤镜,最后成型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这让巫洛阳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
她本来是想以苏玉炯为原型,创造一位虚构的花神,因为苏玉炯是人。
然而这样虚构出来的角色,却始终有些空泛,不够打动人。
现在,巫洛阳却有了新的想法。
她之前觉得苏玉炯不是神,但苏玉炯为什么不能是神?
神是什么?神本来就是人类幻想出来的某种概念,然后再将这个概念依托到某个具体的形象上去。那么,这个形象为什么不能是苏玉炯?
至少,在这个经过记忆无数次美化的画面之中,巫洛阳认为,那一刻的苏玉炯,对自己来说,就是拥有某种神性的。
她是月神,是爱神,是美神,是花,是雪,是风,是世间门一切美好的集合。
巫洛阳低下头,翻看自己手中的速写本。这个本子是活页的,可以不断往里面添加纸张,所以在巫洛阳的努力下,它已经变得越来越厚了,是一本厚厚的大部头。
但巫洛阳没有半点不耐,她翻开速写本,从第一页开始看。
苏玉炯,苏玉炯,还是苏玉炯。
这是一个专门用来画苏玉炯的本子。从她允许巫洛阳跟在她身边观察她的那一天起,一直画到现在。
虽然没让对方给自己当过人体模特,但是巫洛阳敢说,自己对苏玉炯的身体的了解,应该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更深,就连苏玉炯的医生,也未必能比得上她。
她画过苏玉炯的手,胳膊,腿,鞋子,头发,耳朵,脸……任何一个细节,她都反复描摹。
巫洛阳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奇怪,她忍不住想,我竟然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我爱她。
看看这些画吧……巫洛阳画过很多人,所以她才知道这些画有多不一样——其中的每一幅,都是用爱的笔触描绘出来的,越到后面,就越明显。可她自己却当局者迷,始终没有醒悟。
也许从在植物园里第一眼看到苏玉炯,并且因为她而生出绘画灵感的瞬间门,她就已经在爱她了。
好在现在明白了还不晚,或者说刚刚好。
巫洛阳一张一张翻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张。那是前几天才画的,苏玉炯坐在她的沙发上,正在低头削一个橙子。
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其实苏玉炯也一早就在事无巨细地照料她了。
她的视线在这幅画上停驻了良久,终于将之翻过去,露出下面空白的纸页。
巫洛阳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开始勾勒线条。
那幅画面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里,并且越来越清晰,只是将它“复现”出来,对巫洛阳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很快,纸上就出现了一个新的苏玉炯。
她蹲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触摸什么,周围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束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脸上的表情照亮。
她在笑。
浅淡的、温柔的微笑。
她的眼睛注视着画面之外,眼底似乎也含着笑意。
即使没有画出周围的环境,看到这幅画的人,也一定能够轻易地领会到画家想要传达的情绪。
巫洛阳的指尖在这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才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她蜷起手指,将速写本合拢放在一边,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开始盯着窗外出神。
……
苏玉炯很快就察觉到了巫洛阳身上的变化。
因为太明显了。
她和巫洛阳的关系一直很好,从认识到现在几乎没有起过任何龃龉,彼此都视对方为很亲密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在这之前,她们会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分享生活中遇到的美好的东西,偶尔也会有肢体接触,却都不会太过亲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个草莓,巫洛阳还要把盘子放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捻起一颗,递到她嘴边。
“怎么了?”对上她打量的视线,巫洛阳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有超过的地方,无辜地看着苏玉炯。
但苏玉炯很难无动于衷,她把头退开了一些,说,“我自己拿吧。”
“不嘛。”巫洛阳说,“姐姐不是也给我削过苹果橙子吗?现在就让我来为你服务一下吧。”
说着,又将草莓往前递了一下。
离得太近,苏玉炯的鼻子已经闻到了那股草莓的甜香。
她看看巫洛阳,又看看眼前的草莓,最终还是无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打算伸手去接。
巫洛阳却敏锐地避开了,“姐姐上了一天的班,辛苦了,不用自己动手,我来喂姐姐吃吧。”
苏玉炯只能庆幸王姨做完晚饭就回家了,没有留下来,要不然看到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虽然王姨已经为她工作多年,也在别墅服务过,早就已经知道她的性向,但是……巫洛阳可是比她小了整整二十岁,普通人结婚生子早一些的话,这个年纪都能当巫洛阳的妈了。
即使是她身边的人,知晓她的人品,骤然听说这样的事,恐怕也难免惊愕吧?
更不用说外面的汹汹物议了。
巫洛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玉炯却不能不恪守底线,不让两人的关系向着难以挽回的方向崩盘。
所以她最终还是握住了巫洛阳的手腕,将那颗草莓接了过来,动作和语气都很坚决,“我自己可以。等我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你再来照顾我吧。”
巫洛阳听到这句话,神色不由微微一变。
她现在对苏玉炯满是爱恋的心思,当然听不得这样的话,甚至不敢想那样的场面。
苏玉炯见状,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就是这样。她们的青春和朝气很讨人喜欢,跟她们待在一起,往往会让人忘记自己的年纪,好像一下子也变得年轻了。可是,也有时候,她们是这样的无知无畏、横冲直撞,叫人担心不已。
虽然张爱玲曾经写过:“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
可是作为年长者,她已经明白了撞到头破血流的痛苦,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巫洛阳再去撞那堵南墙?
这样想着,苏玉炯听到巫洛阳说,“我会的。”
她微微愕然,抬头看去,便见年轻的女孩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重复道,“我会的。”
苏玉炯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是在回应自己之前的那句话——等苏玉炯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她会来照顾她的。
不知为何,仅仅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苏玉炯就觉得眼眶微微一热。
在这一刻,她完全地理解了朱明月的选择,也终于对自己“被抛弃”的事实释然了。
“那你要加油啊,洛阳。”她很温柔地说,“得变成更厉害的大人才行。”——即使最后没有做到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苏玉炯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去,避开巫洛阳坦荡的视线,咬了一口手里的草莓,却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在苏玉炯四十年的人生之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因为每一件事她都会尽力去争取,就算最后没有得到,也并不视之为遗憾——何况她也很少有什么是争取不到的。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古诗中所描绘的那种心情。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
恨不生同时。
幸好,四十年的修行,已经足够她将自己脸上的表情维系得天-衣无缝。她匆匆站起身,对巫洛阳说,“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去书房了,你早点休息。”
巫洛阳没有说话,显然情绪也受到了影响,但苏玉炯此刻却无暇去安慰她了。
也许……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也许是时候跟巫洛阳稍微疏远一些了,免得对方因为自己而踏入歧途。
……
苏玉炯突然出差了。
巫洛阳第二天起床后,从王姨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笑出了声。
对上王姨像看傻子一样的视线,她才连忙抿住笑,说,“姐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的。早知道的话,我也好起来送一下她。”
“可能就是怕你起来送吧。”王姨随口揣测道。
“嗯……”巫洛阳又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抿住,“算了,姐姐也是为了我好。”
“是这么回事。”王姨点头赞同,“这些年来,我还没见过小苏对哪个朋友这么上心呢。”
巫洛阳闻言,忽然问,“王姨你在姐姐身边工作多久了?”
王姨说,“有十多年了。”
“哇,那你岂不是见过她以前的对象?”巫洛阳像是不经意般,用好奇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王姨擦桌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乎是无意识地撇了一下嘴角,虽然嘴上只简单说了一句“是见过的”,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但巫洛阳能感觉到,她对那一位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这就很奇怪了。
因为王姨对自己很热情,巫洛阳本以为这是看苏玉炯的面子。那么,苏玉炯的恋人,不是更值得重视吗?
可看王姨的态度,似乎并不是这样呢。
不过转念又想,是那个人背叛了姐姐,王姨肯定也是知道的,当然不会对对方有什么好印象。
巫洛阳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总算将心底的那点纠结放下了。
也许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但那终究已经过去了。而且又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想来苏玉炯总不至于还会怀念。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必要特别在意。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她将要拥有的,是苏玉炯的未来。
是的,将要拥有。
经过了一晚上的沉淀之后,此刻,巫洛阳对于这一点已经无比笃定了。或者如果还有一点点迟疑,也因为苏玉炯这个躲避的姿态,而变得笃定。
如果姐姐心里光风霁月,对自己没有任何超出友谊之外的情愫,那又何必在昨晚那样之后,着急忙慌地躲开自己呢?
她躲得越快,越干脆利落,反而越是说明她也像自己一样,心动了。
巫洛阳甚至能够猜到苏玉炯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两个人各方面的不相称。
这样的不相称,在她们做朋友的时候,似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可是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就成了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坎。
而其中绝大部分的压力,都会落在苏玉炯身上。因为她所要承担的风险,比巫洛阳要大得多。
这种风险,指的不仅是她们的恋情失败,也包括她们的恋情成功。
失败了,当然没什么好讲的。苏玉炯毕竟还是个女霸总,也不至于会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就要生要死,反而会轻松一些。但成功了呢?十年后、二十年后,四十年后……
一辈子很长,但对苏玉炯来说,却已经过去了大半,她不能不去考虑未来。
所以,是为了对巫洛阳负责任,她才选择了逃避和疏远,直接将这段感情斩断在开始之前。
所以巫洛阳一点都不生气。
苏玉炯昨晚说的那句话,她听进去了。
也许,等她成长得更多,变成真正可靠的大人之后,苏玉炯心底的迟疑、肩上的压力,就会减少很多。为了这个,巫洛阳也会一直努力的。
既然苏玉炯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到她,她也就不去逼迫对方,又住了一天之后,就搬回了画室,开始正式着手完成自己的毕业作品。
说句题外话,这几天朱明月还给她发了挺多消息,话里话外是想约她出去吃饭,谈一谈之后的发展路线,都被巫洛阳推掉了。就连朱明月用她卖画的钱做理由,说有些手续需要耽搁一阵子,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把手里的这幅作品完成。
这一忙,就忙到了过年。
中途苏玉炯来看过她几次,但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送了一些王姨做的饭菜,甚至连她的画也没看。
巫洛阳本来不生气的,都被她弄得有点生气了。不过眼下她手感正好,每天都在埋头画画,暂时顾不上处理这件事,就让苏玉炯继续当鸵鸟吧。:,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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